龟岛坐落镜湖之上,因形似乌龟而得名,今上敕封“锻锋府”时,将龟岛一并赏给楚天钧。此次“封剑”仪式便在龟岛举行。此时正值黄昏,夕阳西下,淡黄的日光映在镜湖碧波之上,荡荡悠悠,粼粼生辉。湖边,远远走来两位青年,长者约莫四十来岁,一身华服,长相极是俊雅。年轻的只二十多岁,劲装短打,腰悬宝剑,显得极是干练。
“师父,今日高台搭建完毕,我已让大伙早些回去休息,稍作庆祝。”短打青年道。
“明昭,我天性懒散,这几年门中事务也多是薛长老和公孙师弟打理。你处事干练,我封剑后,你可追随公孙师弟继续处理门中事务。”原来这华服青年便是楚天钧,观其样貌实在难以想象其人曾叱咤沙场,统领万军,倒是像个公子哥多些。楚天钧转过头,一脸笑意,似乎封剑之于自己是莫大解脱。
被叫做明昭的青年正是楚天钧大弟子程明昭,程明昭拱手应道:“师父封剑,弟子自当追随左右。”
楚天钧撇了一眼程明昭的佩剑,继续道:“我不喜江湖争斗,写字作画,经营祖产于我而言更多乐趣。你不一样,虽然平日拙于言辞,但我知你有极大雄心。剑门如日中天,以你能力,前途不可限量。公孙师弟虽与我不睦,但其人胸襟绝不会埋没你。”楚天钧依然笑容熠熠,一副毫无威严的样子。
程明昭停下脚步,躬身道:“师父,弟子少不更事。还需在师父左右多受教诲。”
从岸边通往龟岛的是一座木板桥,楚天钧一脚踏上木板桥,略一迟疑。回过头来问道:“明昭,我封剑之事你是否有所不满。”
程明昭一惊,双膝跪下,诚惶诚恐:“弟子不敢,师父封剑之事弟子并无丝毫怨言。”
“好。”楚天钧面上笑容稍淡,扶起程明昭。师徒二人挽手走过木桥。
龟岛之上树木繁多,此时正值春季,草木茂盛。风吹过树枝沙沙作响,一片叶子悠悠荡荡从树上飘下。楚天钧伸手接住,停下脚步看着手中落叶:“万物有始终,即使是在最繁华的时候也会有所凋零。早年从军、叱咤江湖,争斗杀戮见得多了,已经厌了。封剑后,我和宛如隐居山林,无论朝堂之事还是江湖之事,再不会去管了。”
程明昭刚才惊色已然平复,躬身答道:“弟子衷心希望师父封剑后能得偿所愿。”
“前面便是会场高台,师父我们可以过去查验一二。”
“不必了,高台搭建不易,就在这吧。”楚天钧脸色一正,衣服无风自扬,右手树叶激射树冠,左袖拂向程明昭。程明昭眼见长剑不及抽出,左手倒提长剑,只抽出一半护住头脸,右手在剑柄一托,要以双手之力硬接这一袖。楚天钧衣袖拂到剑身,并不击实,绕住剑身只一提,程明昭受不住大力,长剑脱手,立时向后一跃。
楚天钧并不追击,袖子一甩,长剑连鞘插入地下,剑柄兀自颤动不已。却见树上翻翻滚滚跌下一名黑衣男子,黑衣镶红色火焰,正是圣火教门徒。此人一着地便即后退,却站立不住,跌坐在地。
楚天钧不再理会二人,朗声一喝“侯爷,请了!”只听声雷滚滚,直闻数里,其势惊人。程明昭站在切近,只觉气息一窒,双耳嗡嗡作响,站立不住。忽然一只大手托住手臂,一股清寒透臂而来,气息渐顺。
“楚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来人一身青衣,五官俊朗,脸色却作青色,看起来甚是骇人。
眼见四处人影闪动,料来自己提前发作,圣火教一众正在重新布置。
“青翼侯,果然脸很青。”楚天钧微微一笑,便不置可否,于圣火教一众调度毫不在意。
青翼侯身后转出一人,笑容可掬一躬身道:“哈哈哈,小老儿,圣火教执事长老木凡海。”
楚天钧也不答话,木凡海却自顾接道“嘿嘿,小老儿生性好奇心极重。楚掌门武功高卓那也是意料之中。此次所来教友武艺未必极强但皆习龟息法,所携兵刃以黑袍遮蔽并无反光,所选位置亦是极为隐蔽。楚掌门还能发觉。在下百思不解,还请楚掌门赐教。”木凡海说着拱了拱手。
“在下从军之时,军中便常用火药攻城开路。吊桥之下火药虽是密封,但想必布置非止一日,又在水上,有所渗漏,一闻便知。”楚天钧略一顿,“在下既然心生警惕,便不难发现,树冠之上,隐隐有异样反光,料来是贵教教服火焰镶以金边所致。”
“于是楚将军来在树下,气机锁定树梢,我这教友心下一慌,以致树叶飘落。”木长老略一停顿接口道,“再者,楚将军发现桥下有火药这才牵着明昭一起过了吊桥。小老儿还有一事不明,要再请教,楚将军既然明知此处有陷阱,怎么还要跳进来?”
木凡海身为执事长老直呼“明昭”要么是木凡海天性待下属亲善,要么明昭身份非凡。楚天钧暗自思量,嘴上却不稍慢:“木前辈果然好奇心重,竟说些没用的,也不怕贻误战机。”楚天钧提高声音道“在下封剑之前,若不能解决江湖恩怨,封剑何用!但想在下素来和圣火教无恩亦无仇,正要向木前辈请教。”
木凡海嘿嘿一笑:“这事儿,您可得请教我们教主了。”
楚天钧看向青翼侯,只见其人脸色不见悲喜,但眼光发亮。想必心怀激荡,已在极力克制。若是两派之争,当不至于此,难道我竟然和他有什么私仇。
青翼侯踏前一步,目视楚天钧双眼。楚天钧心头一凛,愈感事情不同寻常,面上却笑容不变,迎着青翼侯目光看去。
“葫芦城,守军三万,平民十二万有余。十年前,抵御敌军侵袭,坚守二十天不破,杀伤敌军甚重。城破之日,敌军屠城三日,妇孺在内无有生者。”青翼侯吸了口气,胸口起伏语气平静接着道:“城中一对母女路过此城,母亲不足三十,女儿刚满七岁,正是程某妻女。程某自妻女失踪后,心存万一,多番打探。日前,得知此事,敢问楚将军,屠城之令谁人所下。”
青翼侯一字一句缓缓道来,楚天钧脸上笑容僵住,转身望向镜湖,茫茫然道:“楚某少年时,意气飞扬。总以为战场杀敌,领军征讨是为男儿本色。后统领虎啸营征战四方无所不克,一度也觉意气风发。但征战既久,杀戮渐重,葫芦城一战后,楚某便即封印。”
木凡海暗暗思量,楚天钧看似意态闲适,实则行事周密。上岛后,抢住树木茂密又近湖边处发难。此处不利围攻,其人又可水遁。其后更是放弃重伤程明昭转而夺下长剑,而后高声邀斗侯爷,实为预警。此刻背对我等,不知有何道理。
忽然“咚”的一声,楚天钧回过头来。木凡海暗道可惜,看来刚才楚天钧背对我等确是无意之举。
只见程明昭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城中母女,母亲为弟子养母,待我深厚,女儿是弟子相依为命的亲妹妹。弟子拜师之日并不知此中曲折。”程明昭说完又是一拜到底。原来程明昭和妹妹因战事成为孤儿流落街头,被青翼侯夫妇收养视若己出,故有此一说。
楚天钧听完青翼侯所述一直神思不属,此刻却对程明昭微微一笑:“明昭,你为母亲、妹妹报仇并无差错,此皆为师之过。”
楚天钧于青翼侯所问并未正面回答。此时,直承其过,已是认下了屠城之罪。
楚天钧说完向青翼侯略一拱手:“抱歉,在下有不能死的理由。”
青翼侯更不答话,冷哼一声:“坤泽伏魔阵。”
圣火教教众站住四方,程明昭略一迟疑,也要上前。青翼侯伸手搭在程明昭肩头道:“明昭,你在此掠阵。”
程明昭躬身答应,又听青翼侯道:“你重情重义为父心中甚慰。但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心下迟疑于事无益。”
不待程明昭答应,青翼侯掠上阵前。
楚天钧眼见四方一十三人围了上来,不为所动。耳听青翼侯交代程明昭言语心下感激,再向青翼侯拱了拱手。心下计较,听闻道家有门乾坤八劲的内功。以八卦为基础,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劲,玄妙艰深。坤劲厚重,泽劲缠绵,料来是门以柔克刚的阵法。剑门剑法也有柔劲,但自己剑法大成却自战阵,走的是刚猛一路,这个阵法料来也是专为自己准备的。
楚天钧大袖一拂,长剑入手。此剑名为青螭,乃程明昭佩剑,正是楚天钧所赐。剑门锻炼天下兵器,楚天钧赐给爱徒的剑自非凡品。楚天钧剑法走刚猛一路,这柄剑也较为厚重。只是楚天钧握在手里仍是嫌轻。
只见圣火教众撤出兵器,却是软鞭钩镰之类兵器。此阵要旨在于困敌,正是针对武艺高绝之人,要其缚手缚脚,如陷泥沼,不能发挥十分本事。原来坤劲、泽劲非同小可,大成之人可凭掌力可困住内力远高自己之人。圣火教虽人才辈出,却很少有人练至大成。因此排出此阵,却是用兵器阵法弥补各人内劲补足。
锻锋府内,一对孩童约莫十来岁年纪手持木剑凝神静立,一人以剑指天,一人以剑指地。
只听以剑指天的孩童道:“挑战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以剑指地的男童回道:“代价是留给失败者的。”话刚说完长剑上撩,直取面门,剑法竟是极为娴熟。
另一男童长剑下劈要斩断对方来路,却见面前长剑一缩一伸,已是避开自己下劈一剑。男童一个转身躲过来剑,随手横扫一剑。见对方不退反进,一低身钻进自己剑圈。男童心下一急胡乱便是一脚。
攻进剑圈男童,举剑去削,招数还未用实,被一脚踢在剑柄,向后倒去,摔了个灰头土脸。这一跤先是被剑柄撞到脸上,摔伤到是其次,脸却是被撞了个结实。
起脚男童见踢到了人,心下一喜,还未来得及高兴,看到倒地的男童脸上撞得发青,连忙蹲下:“弟弟,你没事吗?”
原来这对孩童正是楚天钧双子,大的叫楚凌云,小的叫楚临风。两人在剑门听惯了江湖掌故,平实打闹也是学的像模像样。刚才被踢倒的正是楚临风。楚临风被撞了一下还有些迷糊,听了楚凌云问话半响才缓过来,眨了眨眼道:“没事。”
楚凌云扶起弟弟:“我们去找娘亲上药,千万别给父亲知道。”
楚临风迷迷糊糊道:“嗯。”
“就说你武功没我高,你还不相信。”
其实,若是真剑,楚凌云哪敢这么随意起脚。若论剑法而言,楚临风已是高出一筹。
忽然一阵风吹过,院子内出现一道身影。
“娘”。“娘好棒。”来人正是唐宛如,两个小孩见娘亲突然出现,还带着一阵风大为艳羡,纷纷大拍马屁,想着怎么能学到手。唐宛如没有像以往和两个孩子打闹,叫道:“万先生!”一个约莫七十来岁老人,管家打扮,面团团却精气十足紧赶两步迈进院子答道:“夫人,何事?”
“天哥有难,我去龟岛一趟。你即刻带着云儿、风儿去薛长老处。告知薛长老,此次多是青翼侯发难。”唐宛如交代已毕,撇了一眼楚临风撞伤的小脸:“你们两个乖乖呆在薛师祖处,不许捣乱。”说完又是一阵风,两个孩子再看时,唐宛如已然不在。
“哥,青翼侯打得过爹吗?”楚凌风道。
“打得过爹,也打不过娘。你没看平时都是娘找爹麻烦吗?”楚凌云道。
“嗯……,对。”楚凌风嗯了半天觉得好像爹只是不还手并不是打不过娘,不过还是说了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