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寒冷总是夜的主题。而在北国,夜更是如同一只遮挡了苍穹的巨兽,整个天幕都是巨兽的阴影而已。时间似一股亘古存在的伟力,不停的推动着夜幕向着既定的方向走去。
茫茫北国夜,寂寂原上雪。
今晚的夜寻常而又不寻常,寒冷的风刮过这个仅有几百户的小村庄,就如同死神手里冰冷的镰刀从人们的头顶飞过,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裹紧了身上厚重的衣服。
夜黑的没有一丝光彩,只有路两旁村民聚资修建的石台柱上灯罩里的煤油芯还在发出一点微弱的光亮,为夜归的行人提供一点点光明。
可能是由于夜太黑,也可能是由于施虐的雪暂时的停息,夜空中的星显得特别的闪亮。然而无论是急于归家的行人还是在屋内做好晚餐等待丈夫归家的却紧闭着窗门的妻子都没能看见这美丽的一幕。
然而有人却看见了。因为她没有家,或者说她的家就是村口吊门处的一个肮脏的乞丐窝。她不愿与其他的乞丐共同相处,所以她选择了这个仅仅只能半遮掩的地方成了自己的一个窝。她伸出一双瘦的只剩骨头的手,然后放在眼睛上面。她躺在自己的小窝里,然后轻轻的分开一丝缝隙,她看见手指间有绿色的光!
她就这么看着指间的流光。好似这一抹光能让她忘记寒冷,忘记饥饿,忘记这世间的不公正。是呀,她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乞丐,她被一个老乞丐收养了。老乞丐护着她,没让她饿死在大街上,然而老乞丐却也没坚持几年就因为饥饿与疾病去世了。
老乞丐去世了,留下一个小小的她继续忍受这世间的折磨,在她的人生字典从此似乎再也没有了一个叫做‘温暖’的词。
朦胧中,小乞儿渐渐进入梦境。她卷缩在一起,小腹处有微弱的火星跳动,这一抹火星让她的身体温暖起来,颤抖的身体也渐渐舒缓。
这是一片火的国度,无穷无尽的火燃烧着,漫天都是飘飞的火星。小乞儿行走在火海中,赤着脚踩在烈焰上,她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也没有露出害怕惊恐的神情,她不是第一次来了,她知道这里是她的梦境。
一个每年都会重复一次的梦境!
她抬头向着无尽火海的上方望去,那里是一片幽深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黑暗中有一个特别小的绿色光点,如果不是见证了数次,她也不会知道那里原来还有那样的东西。
一声凤鸣响彻天地,小乞儿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每次听见这声音,她都头疼异常,仿佛被瞬间撕裂。
一只绵延不知道多少公里的火凤凰从火海下方闯了出来。她圣洁、庄严、高贵、美丽而且妖冶。是的,妖冶!火凤凰生出了第三只眼,一只妖冶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竖瞳。
竖瞳的瞳孔四处扫荡着,只是刹那之间便找到了隐藏在无穷黑暗之中的那抹光点。她铺开连绵看不到尽头的火焰翅膀,发出一声将整个火海都压下去百丈的清脆凤鸣,然后向着那抹光点而去。
小乞儿抬起脚,只是一刹那便出现在了无数里之外。因为这里是她的梦境,她能做到一切她想做到的。
那是一道数万丈庞大的青铜巨门。青铜已经腐朽,它的花纹也磨灭了大半,只有些许古老的文字还在赞扬着它曾经的宏伟。
“卡萨罗伊,圣彼饕萦......”小乞儿不由自主的说出了上百个似乎毫无意义的音节,但头两个词她却出奇的认识。那是永恒和不朽的意思!
一阵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悸动将小乞儿拉回了现实。无穷无尽的火从虚空的下方奔袭而来。
毫无花销的,火凤凰与青铜巨门撞击到了一起,她疯狂的撞击着青铜巨门,想要将沉封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青铜巨门给撞出一条缝隙。
接下来的场景就不是小乞儿能看清的了。她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给束缚住,重新回到了火海上。
良久之后,一道绿色的流光划过黑暗。只是那道光太细,小乞儿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梦里的真实还是梦里的另一个梦。
哗啦啦!
天空下起了火雨,那是火凤凰的残躯。小乞儿没有躲避这无穷的火雨,因为火雨中的味道让她感到从灵魂深处传来的亲切和兴奋。
一团闪耀着异样光芒的火团从高空渐渐坠落,沉入火海的那短短数息时间里,小乞儿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赤果果的女人,她有着世界上最完美的容颜,她圣洁、庄严、高贵,美丽而且妖冶。
毫无征兆的,她的眉心睁开一只妖冶的竖瞳。
梦境到此结束!
第二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寒冷与饥饿中醒来,却是被一阵宣闹声给吵醒了。小乞儿睁开眼,脑海里闪过一句自问”我又忘记了什么?“
缩成一团的她看见:一群骑着马的人从门口鱼贯而入,他们身材高大,背后或马背上都放着兵器,眼神却充满警惕的看着那些因为好奇而看着他们的村民。她看见在这群人中间的白马上有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老的白发苍苍,在他前面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七八岁的孩童。
男孩裹在一张貂皮大衣里。清秀的脸色满是疲惫与伤感之意。他为什么会如此的哀伤?小乞丐突然这样想到。不过她很快又将这思想法赶出来脑外,她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温饱问题才对。
今天没有降雪,厚重的云层也分散开,露出在北国才能看见的蓝的清澈,清明的如同镜子般的天空。云层有晨曦洒落,就那样穿过男孩的发丝,打亮他的半边身影。
直到那群陌生人消失在街口,她才慢慢回过神来。然后佝偻着小小的身子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阳光的出现像泡沫一样短暂,没一会的功夫,云层又合拢起来,天也一下暗下去了许多。一道佝偻的小小身影紧紧的捂住讨来的唯一一个冰凉的馒头,她一个人慢慢到了村南,一座废弃的石桥上。这是她平时呆的最多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真的是被荒废了,没有人来,所以安静。因为安静,所以她喜欢一个人呆在这里。
然而今天却不一样了。她听见桥头传来悲凉的歌谣,就连心冷的如同石头的她也感到了悲伤。一种久违的叫做‘哭’的情绪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离的近了,她看见那个唱着歌谣的竟然就是清晨在村口见到过的男孩。他就那样坐在石墩上,脸上满是泪痕。就是他在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唱着那悲伤的歌谣。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是那旋律却化为一道道音符打在她的心坎里。
小男孩也看见了她,他朝着她挥了挥手。她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两步。他轻轻的问候道:“你好。”小男孩的声音吸引了她。她走进了他。却离着他几步远,不肯说话。
小男孩却一下子站了起来,豪不嫌弃的抓住了她干裂的黑乎乎的小手,并一下子把她也拉到石墩上坐了下来。
坐在石墩上,小男孩发现小乞丐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但身上却没有难闻的气味,反而有一种亲近的味道。亲近的或许是一种干净透明如水晶的心灵吧?
小乞丐不安的扭动着身子,低着头,蓬松脏乱的头发将发育不良而显得极度蜡黄的脸遮掩起来。小男孩有了一丝遇见同龄人的欢喜。他侧身将身旁的一个油纸包拿了起来。
他将油纸包递给身旁的小乞丐:“给!吃吧。每次牧爷爷总是会给我准备多的食物,我也吃不完,你一定饿了吧,快拿去吃吧。”
小乞丐抬起半遮掩的脸。瘦弱蜡黄的脸却有着一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眸。她怔怔的看着他,眼中闪过几丝疑惑,怀疑,不信任和隐隐的警惕。
然而当小乞丐还处于呆楞的时候,小男孩已经把手里的油纸包塞到了小乞丐的手里。小乞丐慢慢打开了油纸包,她看见了一个亮油油的大鸡腿和两个白白的馒头。小乞丐一呆,她还记得上一次吃鸡腿,是老乞丐在和十多个乞丐挣得头破血流后抢回来给自己吃的。那一次老乞丐差点被打死。而他只是想让她过生日的时候吃上一次鸡腿而已。
小乞丐将头埋在这些食物里,以着狼吞虎咽的速度吃着,生怕别人抢走这些东西。
小男孩看了看小乞丐,然后又将视线转向了辽阔的雪原,他有些落寞的说:“你知道吗?刚刚我唱的是我们族的丧曲,只有我们有亲人去世的时候才会唱起这首歌谣。”他踢了踢石墩前的积雪:“可是现在就只有我和牧爷爷还会唱这首歌谣了,或许..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会唱这首歌谣。”
小男孩还向小乞丐说了一些心事,她就静静的啃着鸡腿,也不回话,也不看他。
小男孩坐在石墩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雪原,似乎也不想再说话了。然而他没有看见的是小乞丐虽然依旧狠狠的啃着馒头,但速度却比开始慢了越多,也轻了很多。
“阳儿……阳儿……”在远方隐隐传来呼喊声打破了这一份宁静。
“牧爷爷,我在这里。”小男孩以不高的声音答到。就在小乞丐疑惑别人怎么能听见小男孩回音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一身白袍的白发老人已经出现在断桥的桥头。
白袍老人向小男孩招了招手:“阳儿,来,我们该走了。”
小男孩向老人走去,在到桥头的时候他转过身对小乞丐挥了挥手:“再见,小哑巴,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洛烈阳,你一定要记住呀。”
原来他把她当成了哑巴。她静静的看着他离去,她看着老人牵着他的手越走越远。她突然感到有些难过,有些孤独。
石墩前的积雪中闪过一抹亮光,低着头的她注意到了那闪过的光。她抛开积雪找到一个被红绳绑住的铜钱。
一定是他掉的。她下意识的想到。她想叫住他。可是当她望向他时。他们一行人已经绕过小村庄。在远远的雪原上还能看见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的轮廓。
她呆呆的看着。
轮回不转,一眼已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