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州大焱一十三年夏
巍巍重崇山峻岭,险壑沟渠,瘴气绕绕,凶兽鬼嚎,不时茂林中窜起一群受惊之鸟,冲霄而起,消失于远处茫茫丛林之中。
而在这崇山之间,一条数丈宽的道路如同弯曲白蛇,游走在这崇山峻岭之中,这是大焱国临海城与国都焱天城之间唯一的一条官道。
这片山脉名为冰焱,传闻山中深处,常年有一座火窟,往外喷吐着熔金化铁的岩浆,而奇怪的是另一座山头,同样有一座洞窟,不过确是常年往外喷吐着能令万物瞬间冰冻的寒气,这一冷一热,交杂之下,形成了这片山脉独特的风景,一面酷热如炎炎夏日,一面则是冷酷如凛冽寒冬,而在这两者之间,又形成一片四季如春的风光,委实令人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浩瀚神威。
而在这一片如同风景画的山头之上,靠近山阳的一片翠绿草丛上此刻正斜躺着一名少年,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身穿一套淡绿色的长袍,白白净净,乍一看,几如那赴京赶考的士子,满身书生气息,但其嘴角斜咬着一根鸡毛草与那双眼中不时冒出的邪气确是将那份正气全然掩盖。
“等了这么久,鬼都没看到一只,莫不是今日要空手而回?”少年喃喃自语,眉头微皱,所说话语也是令人不明其意。
但这时候,从其身后,确是探头探脑伸出来一个斗大头颅,看起来如同西瓜一般,铮亮的脑门上倒扣了个黑碗,那模样却是十分稀罕,五官细微,稍不注意,就仿佛一个大面饼上点了几个黑痣,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声音从其口中响起:“老大,这都大半天了,眼看着太阳也要落山了,却是连根鸟毛也没看到,莫不是今天又要饿肚子了么?”
“啪~”西瓜头男子话声刚落,脑门上就挨了响亮的一记爆栗。
“我说过,声音小点,小点,你这声音,方圆十里的鸟畜都能听到,有那商旅行人也被你吓跑了,如果太阳落山了还没有财神过来,你的晚饭就省了,因为是你把人吓跑了。”
西瓜头男子满脸委屈,但眼珠子转了转,却是没敢发作,而是郁闷嘟囔“我妈生我就这么一副嗓门,能怪我么?”
一番对话,将两人的来历表现的清清楚楚,感情这两位竟然是那绿林中专职打家劫舍的强盗,埋伏在此是为了等那过往的行商。
这也难怪,临海城临近东海,虽然在整个大焱来说,不过是座小城,但由于临海城靠近东海,鱼资丰富,那美味的海鲜更是被有头脑的商人源源不断的贩卖到京城,供京城豪贵们享用,所以这条唯一的道路就分外忙碌,不过那些行商也是不傻,在这等崇山峻岭之中,强盗出没那是常有的事情,即使运气好没碰上强盗,碰到一二猛虎,也是件要人命的事情,所以他们大都都是成群结队的上午通过,很少等到靠近晚上,更别说太阳落山了。
所以对众多强盗们来说,也没有人会晚上出动,这崇山峻岭的,晚上哪怕是对于强盗来说,也是十分危险,且不说那虎狼畜生,传闻还有一些山魅鬼怪,碰到这些家伙,强盗们也要屁滚尿流,肝胆俱裂,是以强盗们大都是下午出动,数年来,似乎也形成了一番规律。
不过如此一来,倒也没有发生过大的劫案,是以大焱的朝廷大军也懒得去清剿这些小股强盗,毕竟冰焱山脉太过庞大,方圆足有万里,大部分都覆盖在层层的原始林木之中,人迹罕至,哪怕是一些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也不敢过于深入其中。
百无聊赖,绿袍少年将口中的鸡毛草狠狠吐出,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个子不矮,足有一米七八,可是略显瘦弱,苍白的脸色也带着一丝病态,倒是与他那强盗的身份不甚相符。
“奶奶的,看来今天又没有鱼了。”看了一眼那即将埋入山下的落日余晖,叹息一声。
“老大,你也别灰心,明天我们早点出摊,想来一定有不开眼的。”西瓜头男子从背后取出一把硕大的菜刀,菜刀足有一般农家所用菜刀的五六倍大,看样子倒是日日被细心磨过,铮亮光华,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点了点头,绿袍少年笑道:“也罢,今天且班师回朝,明天继续。”
两人正欲离去,西瓜头男子突然一愣,莫名惊喜道:“老大,你快看,有鱼。”
闻言,绿袍少年脸色一喜,急忙转头顺着西瓜头男子指向的方向看去,当他看到所谓的鱼,脸上突然有些异样,那模样就像咬了一口馒头,突然发现馒头上有半只苍蝇的尸体,说不出的不自在。
“奶奶的,乞丐?”原来山下,从远处慢腾腾走来一个小乞丐,小乞丐个子十分娇小,大概只到绿袍少年肩膀,一身棕色长衫已然是条条屡屡,脸上更是污秽弥漫,将真面目都遮盖了起来,不过这小乞丐看起来倒是精神的很,边走还边哼着也许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歌,嘴角叼着一根,呃,鸡毛草。
“他奶奶的晦气。”绿袍少年暗自呸了一声,“这小子竟然学自己?”这让他大怒,不过转念一想“那乞丐看样子除了满身的泥灰,根本是身无分文,即使下去,想来也抢不到什么东西。”不禁让他有些犹豫。
“老大,抢不抢?”
“抢。”终是下定了决心,贼不落空,盗不白出,自己两人折腾大半天了,就这么回去,貌似有些不吉利,好歹抢他一回,搏个彩头。
想到这里,两人呀呀一声怒吼,如同两头饿狼朝着山下冲去,不过冲到一半,却是变成了两声惨叫,也不知道是被绊倒还是自己不小心,前面的西瓜头男子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而后面绿袍少年脸色一变,却是满脸无奈的撞了上去,两人滚成了两个肉团子,朝着山下滚去。
这一路下去,卷起两团烟雾,倒也气势如虹,再加上两人杀猪般的声音,顿时把山下悠然自得的小乞丐吓了一跳,以为是从山上冲下一群野猪,立刻眼神满是警惕,不过却不见丝毫惊慌,只是定定的注视着那从山上滚下的两团烟雾。
两团烟雾在小乞丐身前十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小乞丐微微一惊,身躯略弯,摆出一副防守姿态,同时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打狗棍,横在胸前。
烟雾散去,露出两个人形“怪物”都被灰尘遮盖,依稀可以看到是两个人,两人跳了起来,狠狠咳嗽了几下,将口中的泥土吐出来。
而那矮个子的更是在吐完泥土之后,一脚踢在了高个子大汉的屁股上,高个子大汉一阵痛嚎,叫道:“老大,踢错了。”
“踢错你奶奶,踢的就是你,跑个路也会摔倒,平时教你的功夫喂狗了。”少年之所以恼怒,原来是因为西瓜头男子莫名摔倒的缘故。
听到这话,西瓜头男子脸色潸然,倒是没有反驳,嘿嘿傻笑说道:“马有失手,人有失蹄,意外,意外。”
“噗嗤”听到西瓜头男子所说,绿袍少年没忍住,笑了起来,似乎突然又想到两人的身份,急忙忍住,那模样十分滑稽。
狠狠再次踢了西瓜头男子屁股一脚,喝道:“干活。”
西瓜头男子也是反应极快,一声大喝,从背后抽出那把大菜刀,吼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说完这一套,两人洋洋得意的看着小乞丐。
小乞丐被两人的出场惊的一愣一愣,不知道这是演的哪一出,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两人感情是抢劫的,顿时大惊失色,小脸发白,语无伦次道:“两位大王,我没钱。”
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小乞丐眼底的狡黠,而是同时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虽然两人也知道眼前小乞丐怕是一个铜板也压榨不出,不过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绿袍少年道:“就没有人施舍你几个铜子?”
轻轻叹息一口气,小乞丐开口道:“我是从乡下来的,路上要了几个铜子,买了两个馒头吃了,如今都两天没吃饭了,这不,听说京城有钱人多,想去那边讨饭。”
绿袍少年郁闷道:“算了算了,抢你也是为了讨个彩头,知道也要不出什么?你走吧。”
“你们放我走?”这回倒是轮到小乞丐不信了,不由疑惑的问道。
“怎么?莫非你还想我们管饭不成。”西瓜头男子眼睛一蹬,然后跟随着绿袍少年转身将欲离去。
“站住。”
走了几步的两人登时愣住,转过身来,绿袍少年捅了捅耳朵:“你刚才是在说我们?”
小乞丐抬起头来,露出一抹邪异的笑容,点了点小脑袋:“是的,我说你们站住。”
西瓜头男子立刻仿佛那被踩了尾巴的小狗一般,跳了起来:“哟呵,竟然这么对本大王说话,还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莫不是嫌弃你冬瓜爷爷的菜刀不锋利?”
小乞丐点了点头:“是不够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