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晟无法控制住泪水。
他对情绪的控制度,一直良好的接近冷漠。
可是他像个孩子似的在哭,实际上他现在也的确是个孩子,他的样貌比之在孤城之中时,还要幼小一些,根本就是个还该在父母跟前撒娇卖萌的小娃娃。
他颤抖着伸手,摸了摸脖子后面,然后诅咒了一声,仰头倒在床上,泪水一直淌,他哭不出声来,不知道是因为是疲倦,是绝望,还是心底用永难消磨的一丝,绝不放弃。
他心底的那丝被自小到大潜移默化,植根到每一寸血肉里的骄傲与顽强,让他无法真的放弃一切自尊,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嚎哭。
就这样仍泪水无声无息的流出,就这一动不动麻木似的躺着,好像一动,这失而复得的团聚,就会像映照出花影水月,稍微的一碰,也就得而复失,转眼就碎了。
然后他听见,母亲挡在房间门口,有点绝望的哀求声:“下一次,让小晟下一轮,他现在虫形都没有显现出来,根本不危险,你不能想点办法,给他们解释解释们。”
父亲声音,永远冷冷的,不含任何温度:“走开。”
“许安国,他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母亲声音有点临近崩溃了:“他是你亲儿子啊,你到底有没有心,不对,你有没有作为温血动物起码的本能啊。”
许晟在心底莫名其妙的好笑起来,与当初只感到恐惧与愤恨委屈的情绪不同,现在面对相同的事情,他居然能发现意外的笑点。
真的是骂人都不会,其母被教养的修养非常良好的大家闺秀,不会爆粗口,这时候还温血动物温血动物,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其母姓杨,名巧茹,性格本来就是与人为善,温和善良,在许晟心中,母亲接近完美,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骗,好软弱,几乎可以让一些现代女性们恨不得拎着其耳朵把她叫醒,这位太太,大清亡了好多好多年了,你这对丈夫惟命是从,温良贤淑的劲,是从哪儿穿越来的,你念那么多年的书,那多高的学历,那么多知识,都装狗肚子里吗?
除了爱情,还能因为什么。
但是许晟实在想不到,自己又黑又壮又粗鲁又火爆脾气不讲理的老爹有什么值得他老娘闪着星星眼去爱的,但是这是他一出生,就面对的设定。
这两人儿子都多大,还保持着郎情妾意热火朝天,随军转战南北的年月,母亲可以整夜整夜的不休息,就为等他一个报平安的电话。
而现在,母亲破天荒朝他吼,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许晟从床上跳了下来。
拧开了反锁的房门。
他也冷冷迎上对方冷峻的目光,然后道:“吵什么吵,大师长,你的军威,就会对老婆孩子发的吗?”
他流露出小狼崽子一样桀骜不驯的又野又狠的态度,像把针一样,对着那人,狠狠的扎了回去,他看到他目光,明显的有点软弱的回缩了下,眼神上的第一次取胜,让他些许得意一下,立马却是更深的挫败感,用他对自己的在乎与愧疚取胜,实在有点幼稚到令人讨厌。
他那么冷硬,那么不怒而威。
自己那里奢望过对方会为了自己徇私,可是,你作为父亲,流露出一些的护犊子情绪,又怎么了,那样我会毫不犹豫的去孤城的,虽然回死,会死很多次,但绝对不会连累你们。
可是,在你大呼小叫的想把我推出去时,我的不甘与愤恨,又该如何消退。
我是你的儿子啊,不是那些夺走你战友生命的虫子。
你分的清吗?
许安国看着自己穿着睡衣就跳出来,脸上尽是属于受了伤的小兽的愤恨与不甘,他还那么幼小,他当然可以理所当然感到害怕,他那么倔强的不流露出恐惧与受伤,像个嚣张的小兽似的在咆哮,不过是用这些态度掩饰害怕。
都到了这个境地,还想着保持自尊,掩饰害怕,真TM的像他的儿子。
好吧,本来就是。
许安国顿了顿,然后沉道:“我不想废话,所有被虫子感染的未成人,必须前孤城,这不仅仅是为了周围普通人的安全,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那里有集中了所有的研究虫染方面的专家,最好的作战人员保证他们的安全,而且也能尽最大可能,以他们为样本,找出解药。”
许晟冷冷道:“好啊,好啊,成为样本,为了实验出解药,我们一个个就是小白鼠呗,我还是不是要感到光荣一下下。“
“你说什么话,都给我服从命令,必须给我去。“
许晟给顶了回去:“你是军人,我又不是,服从什么狗屁命令!”
“你说什么?”许安国的脸一下子更黑了:“你******再说一边。”
许晟冷哼了一声:“再说一边?狗屁,狗屁,狗屁。为什么在我们跟前耍军威,虫袭的在军队里的伤亡率是一半还多,那些奋勇向前保卫民众的人都死了,你不过也是躲在后面苟且偷生的家伙,没准就是逃兵,现在在这耍什么威风啊。”
许安国脸气的铁青,嘴唇都发显出青黑色了。
他抬起手,想给这小子一记大耳瓜子,手却不由停在半空中了。
许晟后悔了,以前那次的自己,只会哭闹,打死不去,不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二十几次的轮回一样的事件重演,时间回溯,没让他怎么长多少能力,却在牙尖嘴利,腹黑毒舌上显著提高,但是说出话泼出去的水,谁也无法收回去了。
杨巧茹挡在许晟跟前,怕许安国会真的打他,却转过脸,满是哀伤的说:“小晟,无论怎么样,你不该这样说你爸爸,他有千般不好,却从来不会苟且,不会是逃兵。”
许晟知道,自己再无理搅三分的胡说八道。
可是。
就是不甘心,明明是父亲,当他绝对服从命令,要把自己交给别人,那种被抛弃被舍弃的感觉,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如同万蚁噬心的疼痛,让他不由自主的口不择言。
许安国慢慢放下了手。
“我从未苟且偷生,从未逃避责任,也从没有后悔,幸运的活了下来。”
许晟低头,咬着嘴唇,不再发声。
怎么又是这样,怎么又是这样,明明告诉自己,如果再次相遇,自己要拽到不行告诉他,自己已经成长到强大到根本不知畏惧,为什么还会在他面前,像个胆小怂包,只会在这大呼小叫,无理纠缠。
许安国声音越发嘶哑低沉:“我的许多战友在我眼前死去,我无法拯救,我的许多兄弟被虫化人生擒后大多选择拉响本命雷,就是留给自己的一刻手雷,那是因为落入虫子手中,被救的可能性极微,还会连累战友,我经历那么多生死之间而活下来,不是幸运,而是许多人牺牲,给了我活命的机会。”
他挺直身体一字一句的道:“百思未悔,誓护家园,我们不惧怕死,也不怕在懦弱之辈的冷眼里活下去。”
许晟猛然抬头:“我知道,可是,我,我不是虫化人,我不是虫子。”
“我知道。”许安国道:“你只是被感染,没有害怕,没有懦弱的选择自杀逃避,你一直支撑到现在,理智清醒,你还算有点勇气。”
许晟道:“那么,为什么要把我交给黑甲军,你知道孤城之中,我们要面对什么吗?把自己孩子交给一群你根本不了解的家伙,你就这么放心?”
许安国道:“如果你们再外面,万一突然爆发虫化,会死很多人,哪怕是一个危险的虫化人,都可能造成成百上千的死亡,我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就眼睁睁把那么多别人孩子置于危险之中。”
“别人会叫你爹吗?别人会养你老送你终吗?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多伟大多高尚似的。”许晟又开始生闷气口不择言了。
许安国看他,目光恢复了平静:“别人不会叫我爹,可是,我这条命活下来,欠了太多别人,为了拖延住虫袭,一个连的人,故意把虫人吸引到爆破区,为了守护药品血浆,成排成排的人要做必死的诱饵,把虫军引向别处。为了防止我们去就他,而一个个引爆本命雷的人,别人不会叫我爹,可是有许多许多人,为了其他人,坚定而无悔的走向死亡。”
许晟愣住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特混蛋,老爹是个从地狱口爬回来的人,而自己却在一次次逼迫他回忆那些惨痛的回忆。
就为自己心底那么一点点的不甘心。
许晟抬眼,看鬓发染霜的老爹,他也不过四十几岁的样子,为什么老的这么快。
“就说一句,如果我没被感染,你会觉得我是个好儿子吗?”许晟突然问。
“你现在依旧是我的儿子。”许安国说道:“到老到死,也不会改变。”
许晟突然想说,我想子承父业,我想成为护卫军,我想成为你的骄傲啊。
可是,此时此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窗外,黎明的曙光,正一点点晕染这天际。
许安国拉着许晟手腕,道:“走。”
许晟回头,给了想拽着他手腕的母亲一个微笑,这是他尽力挤出最好的笑容。
“没事。妈。”许晟道:“我好像能看见未来,我看到了,我一定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他故做轻松的眨了下眼:“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杨巧茹被他镇定感染,没有想上次那样跌跌撞撞,连哭带爬追出去。而是茫然伸出手,定定的愣在那里。
这样彼此保持最后的体面的分别。
好像比以前好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