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沉默,王平坐在椅子上,眯眼注视着面前的强光灯。
人还真是顽强的生物,短短数分钟后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强光下的世界,不再觉得刺眼,却依旧伴随着阵阵眩晕。
“小伙子,我注意到06年时,你曾在大学时期创办过一家叫做小猪快跑的代购,他与如今的团*网是否存在关联,能为我做下简单的介绍?”
听声音是一位老人家的对话,礼貌而客气。
王平提交的材料里的确提到过小猪快跑,也仅仅一笔带过,并没有描述小猪与团*网存在的关联性,只能说这个老人厉害,对资本市场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谢谢您关注到我的这份经历,06年刚入大学的我机缘巧合下确创办了小猪。从内在关联看,团*网的前身可以认为是小猪快跑,但那时与我已经毫无关联,一定要说前身的话至少在我身上显得不准确。”王平停顿了下,这是他心理永远过不去的坎,因为小猪的经历伴随着他的良知与背叛。
“能详细介绍下当时的情况?我可以给你一些准备时间。”老人耐心问道。
“谢谢您。”王平信口说道,“当年以苹果为首的智能手机尚未投入市场,Nokia一家独大,没有微信没有Facedook,美团尚未诞生,淘宝未能普及。人们利用早期的手机登陆手机QQ,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用发短信代替QQ聊天,火车票汽车票也不需要验证身份证可以无限量购买,餐饮和零售市场永远以实体店的形式存在,人们只能在固定的场所进行着特定商品的固定消费,这大概就是那个年代的背景。我当年注意到这些碎片似的市场始终摆在一端,除了已知的淘宝,人们缺少一个可以跨越时空实现更为便捷互联互通的媒介。当年我尝试利用学生对新鲜事物的易于接受来组建从消费者到消费品的直线连接媒介,小猪快跑就这样应运而生。只要你想买到的,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一个电话小猪都可以替你送到身边。回头去看,当年的小猪就好像如今微信端充斥的各种代购与外卖网的复合体,只不过当年小猪只此一家,理所当然的采取分段位的价格提成。支付宝在那个年代尚未普及,小猪只能采取先行垫资付款,货主拿到物品再付清现金和提成,当年我手中的小猪只敢做学生的生意,因为它无法解决信用的制约只能偏安一隅。”
“就算仅仅盯住学生市场,这在当年也该是非常新潮的项目,何况小猪后来经过资本市场的扩容成为与美团不相上下的存在,为何团*网公布的联合创始人中没有看到任何与你相关的信息?”徐董话语中再次暴露出嘲讽语气,似乎在质疑王平撒谎。
王平不卑不亢的答道。
“你可以质疑我但我真的没有说谎,因为犯下的过错我最终放弃了这份事业,将它交给同样热爱它的伙伴,请原谅我出于个人隐私不能详尽解释缘由。”
“年轻人犯错老天都会原谅,你的错或许并没有你想象的可怕。”老者适时开口的宽慰。
王平觉得这位老人真是煲心灵鸡汤的高手,就好像朋友圈里充斥着那种愚弄人心的鸡汤,王平并不想回答,却突然意识到老人的狡黠其实在以退为进,他略显犹豫后讪讪说道。
“我辜负了一个人,所以整个小猪都是我该欠她的。”
“哈哈……你的意思是你为你……下面犯的错,所以净胜出户?哈哈……”徐董发出夸张的笑声,丝毫不顾忌场中尚有女性。这个中年人从一开始就和王平不对付,此刻更加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仿佛在他眼里老二犯错从来都不是错。
王平不想讨论谁对谁错,如果一定要追究大概这个世界有些人就是傻,认死理,固执而傻。就如同他的父亲王长喜,明明可以在母亲死去的若干年后续弦,但他始终没有那样做,他的钱包里永远存放着一张发黄的三口之家的照片,如今这张照片就存放在王平的钱包里。王平不在乎对方的嘲讽,心平气和的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刺眼的灯光,他想起了他的父亲。
“是的,团网整体上市后,我的回报率是0。”王平解释道,“我确实算不上团网的创始人,小猪快跑在我离开后选择了与我制定的截然不同计划,如果当年我依旧带领小猪也只能偏安一隅,永远达不到如今高度,所以团网的成功的确是与我没有关系的成功。”
王平一口气说完这些对白,觉得嗓子有些哑,应该是强光照的太难受的原因。
“你不后悔当初作出退出小猪的选择?”一直处在沉默中的女董开了口,听她声音年纪应该不大,只是声音显得刺耳。
王平还以无奈的苦笑,说后悔与不后悔又有什么意义?人生如果可以重来王平不介意说无数次后悔,但根本就不可能,他决心放弃回答对方提出的问题。
又是短暂沉默,几人翻阅材料时偶尔传来的窃窃私语,王平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些什么。
半晌后,再次传来的询问。
“09年你又开始做其他事业,创办了一家叫做‘通启教育’的教育咨询公司?我刚刚百度了一下,似乎现在还能搜索到当时存留的信息。”
“是的,这是我与一位朋友合伙创办的。”王平如实回答。
“你的这份材料并没有详细描述,能简单介绍一下当时的经历和背景?”王董问道。
“09年中学教育培训行业不像现在这样遍地开花,那时候做这个行业的人极度稀少,大部分都是盯着大学、小学、艺术类这几个市场做培训,中学除了极少数小打小闹和教师代课外,几乎一片空白。当年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打起了擦边球。”
“擦边球?你的意思是不合法?”徐董觉得有意思,示意王平详细展开。
“如果一定依据法规私设的教学培训班确实存在违规却不能称作违法,有经营场所存在授课模式的教育培训都必须有教育局下发的许可证才能正常经营,办理这样一个证前前后后大概至少需要五十万,还不算打点人脉的费用。
09年,我与朋友注意到工商局可办理的注册公司里有一种特殊的行业,叫做”教育咨询“,以这个特殊行业注册的公司,可以起名为“XXXX教育咨询有限公司”。
事实上‘教育咨询’与‘许可办学’完全两个概念,‘教育咨询’仅仅只包含咨询方面的工作,是彻彻底底的真咨询,教育只是他咨询的方向,比如学生报考什么学校可以问一问,绝对禁止任何开班授课的资格,一旦开班授课就是违规,理论上工商局可以随时依法取缔没收财产,然而工商局根本就不会这样做。
09年即使在北上广这样的特大城市这种教学机构名字也是牛掰、正的代名词。
当年没人能搞清其中奥秘,几乎所有家长、学生甚至部分教师全部认为这就是最为合法的教学机构,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一直流传到今天依旧方兴未艾,除了极少数特大城市个别区域从14年工商局年检始,责令这种公司称号必须整改,所以可以会看到一些教学机构更名为XXXX艺术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更多城市的工商局依旧不管不问,直接批过,甚至有些地方只要塞钱连验资年检都可以免去。
事实上,教育培训只涉及到教育局,与工商局毫无关联,没有教育局颁布的许可条令,所有的培训中心都可以被看作违规经营。整个教育市场都在打擦边球,根本不会有人监管。即使到2016的今天,市场上做教育的90%都不具备资格,没有几家是正儿八经教育部门审批的允许开展教学的培训单位。我不是无的放矢,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故事。”王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关于违规的话题可以先放一放,我更加好奇的是你的这段教育培训的经历。”老人缓缓问道。
“我与我的合伙人选择试点地方位于南京,JS省会。
这个城市当年正在进行庞大的拆迁,无数人摇身一变成为万贯家财的城里人,有钱自然会想到孩子教育。
当年我们并没有太多启动资金我们无法从城市打入中学学生市场,只得退而求其次,制订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
09年暑假前我们终于成功拿到“通启教育咨询有限公司”的盖章证书,他占55%的股,我占45%的股。
我们用三千块钱作为启动资金,在JN区下属某镇租了一套沿街民房展开暑期中学组班培训的试点。
回想起来第一年暑假过得辛苦,亲力亲为,却也是丰收的暑假,三千元在短短两个月赚回了纯利润的三万元,两个月的收益达到了1000%。
试点过后,我与合伙人进一步明确自己的目标,决定在中学市场尚未大规模开发之时,扩大战果将南京辖区的全部乡镇纳入其中。我与合伙人使用更多的名字甚至不需要任何注册,蓝天教育,学思教育,顶点教育等等,只要买点烟稍微打点当地的城管,根本没人管。
我们开始迅速踩点,避开主城区专注乡镇街道,别无我有别有我新,只要假期报名我们免费送学生方特游,JN区LH区QX区下属的乡镇几乎被我摸了个遍。暑期后的第一学期在某乡镇继续使用“通启教育”作为阵地战的试点同样收获成功,一学期的毛利大概12万,撇开微乎其微的成本,利润至少达到10万,我们的整体利润上升到13万。
我们开始为寒假50个点计划做准备,提前联系好租房,购买全新的空调、黑板、桌椅,在大学里招聘兼职大学生,再配上看似正规若干种不一样的“XXX教育咨询公司”,印刷好彩色传单,将大学生简单培训后分散到各个网点。
当时如果我们不是掣肘于启动资金,一个假期甚至可以瞬间铺开数百甚至数千个网点,每一个网点假期纯利润都可以达到2~4万。”王平说到这里,似乎沉寂在过去的回忆中。
老人听得仔细一下子发现关键问题,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相信你们通过这种模式可以迅速攫取第一桶金,但这种模式过于分散和容易复制,你和你的团队如何实现人员监管、市场的培育和再盈利?”
王平不打算任何隐瞒,如实说道。
“09年在南京相对落后的辖区做中学培训的人几乎为0,我们属于稀缺资源,就好想鱼塘,只要扔条线随便绑点什么,鱼儿就自动咬上来了,这就是当年真实存在的乡镇市场。
我们的确意识到这个模式容易复制,在确定“农场包围城市”的大方向时,同样制定“短、快、跑”的策略。
“农场包围城市”不是指农村而是南京各个下属辖区的乡镇,我们执行的策略是城镇遍地开花最大规模的攫取利润,当累积足够资本和经验最后才深入中心城市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短”是指专注攻占寒暑假的短期组团培训班;“快”就是指赚快钱,不打长期战;至于“跑”就更简单了,因为前面两个原因我们根本不注重教学质量只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或者打一炮换一个名字。
问题随之出现了,正是由于我们采取的这种遍地撒花的捞钱模式带来了恶果。
因为兼职人员的良莠不齐以及各个教学点的非连贯性,监管和教学品质都出现巨大问题,无数我们做过的地方在我们走后一地鸡毛,不过这对于当时掉进钱眼的我而言,几乎没有任何良心上的压力。
经过一个寒假我开始整理50个点管理方面的不足,其一是兼职教师的培训,其二是教学点的教学监管,其三是财务的每日监管。教师的培训尚且可以提前组织统一学习,财务方面虽然强行制订每日必缴每日必报的强制手段,但这分散的50个点根本无法有效解决监管,更不要说现场的教学监督,妄图靠兼职人员的自律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思虑再三,唯一的方法只能在每一个教学点配上数个监控,最后我真的是这样去做的。
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有效规避了财务漏洞和现场教学的监管,同时我们也发现了些能力出众的兼职老师,当独立的市场被这些优秀兼职教师彻底激活时,我们开始尝试将临时点转变固定点,打算将它发展成永久的利润增长点。
我也将这个观察现场教学监控的权限开放给家长,家长通过家中的联网电脑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孩子的学习情况。
事实证明市场极度欢迎这种做法,我们进入一个市场的真正收获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