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往更深处流动着,篝火越烧越旺,清凉的月光显得有些多余,太多的人都喝得醉了。
苏河也喝的差不多了,惆怅总得有个限度,与白日里阳光下的悠闲自我放任不同,苏河需要去思考这个村子的未来,从他蒙受了文升一家家人般的温暖,到传授文升那些简单的捕猎技巧,如今他们惹怒的是这座森林,惹怒到什么程度不知道,但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程度。
醉了的人开始变得活跃起来,汉子们和女人们挽着胳膊,借着酒性和夜色下火光带来的美妙温度和光明,唱着歌跳着舞。这一场名为祭奠的篝火晚会,在这一刻随着远去的灾难变成了一场狂欢。
文史悄悄的挪到苏河身边,他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虽然一直独自修行对于修行者的世界接触的很少,但是文弱生的故事他知道的不少,也明白修行者的世界真正的弱肉强食,这也是他鹤立鸡群,但始终没有忘记对文弱生的承诺打破村子的格局的原因。在村子的和谐安宁的滋养下,文史也少了普通修行者暴烈的心性和争斗的欲望。他只想看着村子这样安安静静的延续着,在某些时候悄悄的用自己的力量去维系这一场安宁。
直到这一场灾难,文史才真正的醒悟和理解了文弱生传奇故事里那些修行者世界里的凶险,他的力量并不能完成当初文弱生交给他的守护的承诺。
“老祖,他有什么交代?”文史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对于文弱生没有像文升一般的恨,只有单薄的一点陌生感,那不是曾经教育他的那个温和的老人。
“有,让我放他回来,拯救你们的村子。”苏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隐晦的说出来。但显然这话的力量不小,文史几乎不能忍住叫出来。在文史的认知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的人能够对文弱生形成威胁,而如今。苏河告诉他,文弱生被苏河困住了。
“但你没有放他回来。为什么?”文史坐回一本正经的样子,小声的问道。
“他回来仍然不会拯救村子,而我若守护成功,那最后的村子依旧会在他手上灭亡。”
“我不该相信你说的话,但是我还是信了。”文史伤感,声音带着几分凄凉。他选择相信苏河,因为拯救他们的人是苏河,而不是他崇敬得犹如神明一般的文弱生。可即便如此,苏河那句村子会在他手上灭亡,毁掉了他心中仅有的美好幻想。
“若是有一种方法让你变成鬼魂,但还是真切的活着,同样可以修行变得无比的强大,你愿意吗?”苏河没有理会文史的变化,他知道这个老人的心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透明,透明的仿佛能够接受,看透人间的一切。与文弱生那种淡漠不相同的是,文史的心如明镜之中生长的是怜悯与善良。
“如果我现在就要死了,我想我会愿意的。”文史拿起小酒瓶子喝了一小口,望着篝火外那被掩去但其实十分明亮的月光,认真的说道。
“但我不愿意,也以为你们不愿意,或许我不仅带来了灾难,还要亲手毁掉你们的活下去的希望。”文史的回答让苏河心中害怕,他不曾想过这样的回答,可这回答就这样真实的回档在他的耳中,苏河不禁再一次为自己一个人的决定感到恐惧,热辣的酒也不能阻止他背上渗出的冷汗。
“你是对的!苏河,你年纪还小,但我能看出来你经历的事很多,你的未来也不在这里。或许村子里太多的人会为了活下去而选择你说的那种可能,我也如此。但我更希望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是真正的认真的活着,去面对可以面对的和不可以面对的,这才是人活着的意义。等到了已经死了若是可以再活下去,我为什么不选择活下去呢?”文史拍了拍苏河有些湿润的肩,苏河听得很乱,他不知道文史说的这些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真的是那样吗?等到死了,还可以选择活下去,那为什么不呢?苏河在心中问自己,或许这样的选择没有谁会拒绝吧。
“是苏河傻了,多谢文史爷爷教训。”
“我老头子哪里有资格教育你,孩子,村子不是你的责任,你若是能够活下去千万不要为了村子而意气用事,一切都不是因你而起,不要背负的太多。”苏河的话让文史开怀大笑,笑过之后,他并不想苏河与村子共存亡,他们是被抛弃的人,若是能够拯救自己那就是自己的荣光,若不能,那死亡才是荣光。
但文史看得清楚,他知道苏河做不到他说的这样的事。
“我的孩子,谁看到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见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欢笑的篝火喧闹中,突然传来的哭泣声。苏河的酒意瞬间散尽了,这是他最不想听到发生的事。虫族的报复终于还是来了吗?
“大婶,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们都知道文永那孩子可惜,但村子死去的人太多了,你知不知道,不仅只是你的孩子文永一个。”男子被中年妇女拉住,很不耐烦,但对于中年妇女的特殊,他也不想做的太过分,只能尴尬的站在那里,任由文升的妻子吊在手上。
篝火旁的喧嚣淹没了这一场母亲的悲剧,在文史与苏河的注视下,文升将衰老的妻子抱起来,挤出人群。
“我的孩子,苏河求求你我的孩子不见了,快去帮我找回来,求求你。”突然哭着冲过来的中年妇女吓了苏河一跳,这是苏河第二次面对中年妇女的祈求,而这一次,他连那句最后的祭奠都说不出口,这个女人因为自己的出现被折磨的太多了。
“你醒醒,永儿死了死了很久了。”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脸上,中年妇女歪到在地上,苏河看到她眼中完全没有依靠的苦楚,眼泪化作断了线的风筝好像永远不会停息。
苏河多想,他能看好村子,哪怕那个小小的调皮孩子也不曾丢失。
“文升,我恨你,你这个异想天开的男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中年妇女的痛苦,尖刻的话语让篝火下的喧嚣听了下来,热烈的欢笑,被中年妇女不可忍受的悲伤打断。
“苏河,求求你,帮我找回来,文太不见了,求求你我找不到文太了,文永死了,可是今晚文太也丢了。”中年妇女死死的抓住苏河的手,不让文升将他带走,她甚至都不想看自己的丈夫一眼,也不愿告知他,她又弄丢了一个孩子。
“什么!大嫂,你说文太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苏河刚放下的心陷入悲伤与怜悯,可眨眼之间他的心又提了起来。
“可能玩累了回去休息了,我回去找找就行了。”文升示意苏河不用着急,一边使眼色告诉苏河不要理会,看来他是习惯了妻子这样的状态。
“文升,你放开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自己回去看看,那里还有你的儿子文太吗?你给我滚回去看看。”中年妇女仿佛毒蛇一样的目光让文升一愣,放开双手就往木屋跑去,翻遍了所有的地方,只看到在门后瑟瑟发抖的女儿文秀,以及床上睡着的小胖子文修。
跑回来的文升脸上的神色,苏河已经明白了,他将中年妇女抱在怀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文史已经散开了篝火,村民们与文升发了疯一样的在将整个村子翻了个遍。
“找不回来了,苏河!我恨文升,但我更恨你,是你带来了这一切,若果你没有出现,我们一家六口依然安安静静的生活着,等到老了,文修会找到一个好的妻子,文太和文永也会有,女儿文秀会嫁给一个同样对她好的丈夫。我与文升会在温暖的夕阳下慢慢的老去,睡去。但这一切因为你的出现都没了,你知道吗?都是因为你,给村子带来了灾难,让我的孩子也不能好好的活下去,都是因为你,苏河。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会放过文升,也不会放过你。但求求你,请你帮帮我找回我的孩子,好好地照顾他们。”中年妇女拍打着苏河的胸膛,力量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只有泪水流在苏河的胸膛湿透了他的衣衫。
苏河想要拍拍她的后背,但中年妇女的话,像是一个铁笼子,将苏河罩住,什么都做不了。在这个女人伤心绝望的世界里只有俩个罪人,一个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是自己救回来当做亲人的苏河。
苏河的手再也放不开了,中年妇女的背后,有一只修长的螳螂刀臂,从后背贯穿到胸前,而这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伤痛,混杂着泪水流到苏河胸膛的是鲜血。
“嫂子!不,你醒醒,我会把为太和为文永找回来的,嫂子,你醒醒啊。”苏河托住中年妇女,跪倒在地上。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文升一左一右抱着双手血淋淋的小女孩文秀,还有睡眼模糊的小胖子文修往这边冲过来。
“来了!文史爷爷,带上他们,快走。”文升将俩个孩子扔在文史身边,看了一眼倒在苏河怀中的中年妇女,拔出了腰间的砍刀,头也不回的往来的方向奔去。
小女孩流着泪的眼,没有一点哭出来的声音,苏河看到,在那森林边缘,冲出来的体型巨大的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