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96年,沛县
热闹丰盛的宴席已经连摆十几天了,桌子上的牛羊鱼肉、果蔬美酒就没断过,酒喝干了自有人添上,肉吃光了自有人送来。所有被邀请的人都很高兴,快活饮酒,尽情欢宴。是应该高兴啊,皇帝回来了!真是大喜事啊!老人们喝得满脸通红,争相诉说着皇帝小时候的趣事,诉说着沛县的荣光,口水直喷到别人的脸上:
“谁都没想到从小只知道喝酒耍闹的刘家老三儿这么出息这么英雄,不得了啊,这是我们的皇帝啊,他斩白蛇败霸王,手提三尺剑布衣得天下!.”一个老头摇晃着脑袋大声说道
也有年纪更大的老者表示异议,说自己早就看出刘家老三不是凡人,他出生当日雷鸣电闪天昏地暗夜半更有如龙霞光当空盘旋久久不散,这都是很多人亲眼所见的,刘家老三儿那本就是真龙天子,他得天下那是该当的!说完还冲老头翻翻白眼,那意思是你见过吗?
“这次陛下亲自出马率军平叛,那淮南王本事多大啊,还不是轻轻松松一举拿下”有人高声叫嚷着,借着酒劲向着皇帝的方向敬酒,引来所有人的附和。
刘邦斜躺在玉椅上,听到这句话后举了举酒杯,这个动作顿时点燃了众乡亲的热情,高声祝祷的声浪惊飞了不少在桌边偷食的雀儿。刘邦微微一笑,被英布手下流矢射中的地方竟又开始隐隐作痛,衣锦还乡的快感在慢慢消退,此时心中涌起的是深深的寂寞,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在小儿清亮的歌谣声中,刘邦忽然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从小小的泗水亭长开始,轰轰烈烈沛县起兵,义无反顾入关灭秦,经历了鸿门宴的九死一生,也有过十面埋伏的痛快复仇,然后登基称帝到达人生事业的顶峰,然后.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平叛!平叛!刘邦在内心里苦笑着,然后,他又想到了西楚霸王,霸王虽雄,用智可取,可是那些飞翔在空中的金色的、黑色的翅膀呢?那些人力不可胜的神灵呢?刘邦不禁打了个寒战,现在他虽广有四海,威震天下,但还是怕,尽管他成功的把这种畏惧深深的埋在了内心深处。在鸿门他怕过,甚至在垓下他都怕过,成功近在咫尺,他怕功亏一篑,他怕霸王回到江东卷土重来,还有在白登山上,他被匈奴的四色铁骑围了七天七夜,那时的他也怕。但是,所有的这些都比不上对未知的恐惧,那些幽灵一样的存在,那些飞天的精灵,那些象征着死亡的翅膀!他真的怕!幸好有先生在,他的弟子们赶走了那些翅膀,赶走了皇帝的梦魇,只是,那些翅膀还会回来吗?而先生,你又在哪里?
刘邦一仰头干掉了酒,在众乡邻崇拜的目光中击筑而歌,继而且歌且舞,竟至泪下,歌曰: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100多个孩童跟着皇帝一起唱着这首后来传唱千古的大风歌,全场气氛至此到达了顶点,认识不认识的都在称兄道弟,来酒不拒,喝酒不喝酒的都在拼命歌唱,划拳斗酒,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刘邦在重甲卫士的护送下慢慢走开了,他走的很慢,旁边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谁都看的出皇帝有心事!这时候别说惹皇帝不高兴了,就是咳嗽一声或者脚步声重了说不定就会大祸临头!
刘邦在这个时候想起的是秦始皇嬴政,那个他曾经无比崇拜,那个让他发出“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感叹的人,此人自称始皇帝,规定自己死后皇位传给子孙时,后继者沿称二世皇帝、三世皇帝,以至万世,梦想着皇位永远由他一家继承下去,传之无穷,可是秦帝国二世而亡,万世皇权成了笑谈。不知道秦始皇地下有知是怎样的感想?愤怒还是无奈,或许会怨恨上天不能让他不死永生吧,是啊,秦始皇这一生除了做不到永生不死,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成功的,永生啊,可是谁又能永生不死呢?也许只有先生做的到吧。可是,先生啊!你在哪里呢?
刘邦又想想自己,想到了刘家的天下,想到了后世子孙,是啊,也许以后再没有了野心勃勃的异姓王,再没有了勇猛无敌的西楚霸王,可是还会有匈奴的滚滚铁骑,还有.那些翅膀还会来吗?想到这里,刘邦停住了脚步。
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皇帝的命令。
刘邦缓缓的举起了右手,五指分开,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一个黑衣人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皇帝的面前,黑衣人稳稳的站在刘邦的面前,微微躬着身,英气逼人的脸上沉静如水,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甚至让有的人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这黑衣人本来就是站在那里的,只是自己发现的太迟了。
刘邦举起的右手轻轻的摆了摆,制止了众人的动作,并示意众人退下,在众人疑惑(嫉妒、羡慕、担忧、愤恨.)的目光中,黑衣人始终面不改色,仿佛这所有的一切都很自然,才四十左右年纪的人却像得道高僧般的淡定如常,也许这正是最让那些人嫉恨的地方吧。
“先生去哪里了?”刘邦叹了口气,声音里却带着某种殷切的期待
“不知道”黑衣人轻声回答
“唉.”刘邦有些意味索然,黑衣人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皇帝
“它们呢.还会回来吗?”刘邦又问道
“它们不会回来了”黑衣人的声音有些低沉
“永远不会?”刘邦追问道
“永远不会!”
“你下去吧”刘邦有些累了,不过他想着也许这次对话能换来一夜安眠吧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陛下已经不需要我们了”黑衣人抬头看了一眼刘邦,随即躬下身去,他挺拔的身体绷的很紧,就像一杆微微弯曲的标枪,里面似乎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
“哦,知道了”刘邦有些怅然若失,深深的看了一眼黑衣人
“你走吧”刘邦挥挥手,转身走了,步态有些颤巍巍的,不知道是酒喝醉了还是真的老了。
黑衣人消失的和来时一样神秘,就像一阵风一样,来去无痕。
从此他和他身后的人,还有他们的故事都成了传说,并渐渐湮灭在历史的浪花里。
时间往前推一推,刘邦问黑衣人的问题,有一个人也曾经问过。
公元前202年,乌江
项羽的英雄泪早已经流干,他面无表情的坐在江边一块巨石上,他太累了,累得都快举不起手中的宝剑了,他狠下心不去看身后忠勇骑士的浴血厮杀,他知道他们在为自己尽最后一次忠,用满腔的热血、用敌人的头颅只为换来自己的片刻歇息,换来自己的一线生机。那个满面沧桑的乌江亭长还在等待着,他有扁舟一叶,可渡霸王回江东。是啊,也许回到江东可以卷土重来,也许那个力可扛鼎气压万夫的无敌霸王还可以王者归来。可是,当年从江东开始跟随他东征西讨威震天下的八千子弟兵就剩下这28骑了,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江东父老呢?!
项羽已经无力去怨恨刘邦的赶尽杀绝,他有权力这么做,胜者王败者寇,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刘邦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可我有范增啊!所以怪谁呢,只怪我自己没听范增的!如果我当初听从范增的话,刘邦早就死在鸿门宴上了,哪还有什么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故事!可是,世间的事没有如果只有结果!范增啊范增,我错了!我就要去见你了,唉,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你呢!
项羽看着静静流淌的乌江水,不由得又想起当年的漳河,漳河的水可不像这乌江的水一样柔弱,漳河的水是暴烈的、激扬的、是可以在转瞬间吞噬万千生灵的,像极了当年的项羽,当时的他无所畏惧气吞万里如虎。当年的他意气风发一往无前,用破釜沉舟的壮烈击破了强大的秦军,从此成了无敌上将军,也从此写就了西楚霸王无敌天下的神话。
可是现在这个神话破灭了,被写就它的主人亲手杀死了,现在的项羽心灰意冷,无比绝望,他在内心里又吟唱起那首写尽了英雄末路的挽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是啊,多么绝望,多么感伤,可更让人心痛的是虞姬的唱和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堂堂西楚霸王,竟沦落到连一个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的地步,项羽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慢慢的站了起来,伟岸的身躯如大山般高大,很多在远处包围着的汉军望见后竟齐齐的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觉得这头末路的老虎随时都能跃起噬人。
就在这时,从汉军阵中冲出一人,此人如野兽般四肢着地奔走如飞,所过之处马惊人飞,竟龙舟破水般冲过重重包围直窜到项羽脚下。
项羽一惊,复又一喜,问那人道:“你们跑出来了?”
“没有,只有我们虫族一部,因为地宫之战我们没有参加,所以才没有被关进那个地方”那人站了起来,他要比项羽矮很多,站起来只到项羽的胸腹部,双手却出奇的长,下垂竟至膝盖,身上穿着腥膻难闻的粗制兽皮衣服,全身长满了黑毛,活像一只穿着人类衣服的会说话的猿猴。
“它们还会回来吗?”项羽失望的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天空中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云都躲起来了,似乎连它们都不忍看见人间王者的可悲下场。
“不会了”那“猿人”嘴巴抿的紧紧的,眼中的怒火熊熊燃起,仿佛只要一颗小火星就能燃烧掉所见的一切
“永远不会?”项羽又问了一遍,随即握紧了手里的剑,他明知道无望却还是再问了这么一句,就像溺水的人见到水面的稻草,明明知道没有用,还是要伸出手去抓一抓。
“永远不会”“猿人”迟疑了片刻,非常不情愿的一字一句的回答道
“那你还来干什么?”项羽伤感的看了一眼战场,他的勇士已经所剩无几了,汉军之所以还没有一拥而上,也许是因为惧怕西楚霸王的无敌威名,也可能是因为被这“猿人”的气势所惊,等他们缓过神来,就是我项羽的末日了。项羽提了提宝剑,原本握在手里轻若无物的宝剑现在也变得沉重无比,他开始不耐烦起来,希望这“猿人”赶紧走开,我可不能死在别人手里,这世间能杀死霸王的只有霸王自己,他在心里自语。
“我来助你逃离,直到你能东山再起,我们再一起去夺这本属于我们的天下”“猿人”看着骄傲的项羽,咬了咬牙,继续劝说项羽离开
“哈哈哈哈.”项羽仰天长笑,仿佛听到了人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他的笑声使得包围着的汉军又整齐的后退了一步。
“它们在时我们也只有5成的可能成功,它们若不在,我们还有什么成功的可能?更何况,那老.先生应该还活着的呢”项羽如狮子摇头般晃动着脑袋,满头长发飘散开来在风中如群蛇乱舞,他脸上的神情如痴似颠,长剑被举了起来,曾经染过无数仇敌鲜血的长剑直刺苍穹,似乎在向上天寻求一个答案。项羽不再理会“猿人”,他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那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猿人”不再说话,他意味深长的最后看了一眼项羽,慢慢的俯下身来,如弓一般的身体只一振便箭一般射出,很快便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在他的身后,项羽如山一般的身躯轰然倒下
霸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