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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梦里邓城烽烟处 怒回夜宴弑君时

词曰:

月下烽烟浩荡,夜来清角连城。

秦甲邀功连战意,楚殿贪欢夜宴声。

风来起纵横。

不料儿郎有意,谁知生死无情。

大闹庙堂三尺怒,未了江湖几度惊。

少年仗剑行。

楚顷襄王抬眼看去,不知殿门口何时立了名皮甲玄衣的少年,正挺胸缓步而来。

殿内众人闻声先是一惊,亦纷纷望去,眼见是一名少年,复是一愣,心中皆想:“哪来的少年?且瞧他衣甲破陋,人却生得清秀风雅,不知是谁家的落难公子?怎凭的上殿来捣乱,不要命了不成?”一些个王公大臣面面相觑,却仍是不敢作声。

这少年正是项燕,一招“鸿归”御风,从骄山之巅飘然而下,无声无息落在殿前,正眼见了方才楚顷襄王的“威风”。

项燕向楚顷襄王走去,一步步不紧不慢,看上去气定神闲,心中则实难平:“这些便是我荆楚栋梁与高阳苗裔么?令人好生失望……”此刻满殿寂静无声,唯有焰光摇曳,印照在项燕脸上、眼中。透过瞳光,似乎他心中也有着一团无名之火,愈燃愈烈!

他忽地想起了三天前那夜。

那夜邓城,乌云遮月,风声萧索,不及殿内光亮之万一。

那夜叛军围城,城外烽烟四起,火炬如虹。马嘶乌啼,催人泪下。喊杀之声,声声震天。

秋风入城,城内火光瑟瑟,一片冷寂。一座孤城,还剩三千将士死守,血如河、汗如雨,疲倦地顽抗着叛军与秦军的攻势,将手中的利刃刺入昔日如同手足之弟兄的身体,骨肉相残,刀兵相向!

半城烟沙,满目疮痍。不少将士身负重伤,早已失去战斗力,在黑暗中默默倚着冰冷的城墙,感受着守护了多年的“家”的温度;或轻轻****着伤口,尽管已是断肢残臂;或用兵刃敲击着故乡的歌谣,哪怕节奏散乱不堪;或抬头仰望,思及故乡,却不见明月来照。他们紧了紧手中的兵刃,拭去血泪,蹒跚着,搀扶着一同向城门走去,用自己残缺的血肉之躯铸成最后的防线。他们死死抵在城门上,紧紧将手足锁扣在一起,唱起了生命中最后一支歌谣:

“天意兮昭烈,枕戈以待狼虎;楚魂之渺渺兮,九死而慷慨以赴!崩山陵之无情兮,尽节以奠巫灵;高阳帝兮何在?导鬼雄之归路……”反复三遍,有黍离之悲。当真是:

怅恨楚声万里哀,兵戈长对曲徘徊。

三呼雄调憎秦寇,一唱悲音悼楚怀。

敢以身躯饲狼虎,岂容旌旆卷尘埃。

今遭杀戮何忧死,寄命巫山作鬼骸。

每当歌声响起,城门外叛军的攻势总要顿一顿,几乎不可闻察,很快又被喊杀的洪流淹没,掀起愈发疯狂的冲击。楚国伤兵们虽已失去战斗力,但他们死死地将城门堵住,用赴死之心给其余的兄弟多留一分生机,不教叛军越雷池半步!

“天意兮昭烈,枕戈以待狼虎;楚魂之渺渺兮,九死而慷慨以赴!崩山陵之无情兮,尽节以奠巫灵;高阳帝兮何在?导鬼雄之归路……”

楚声再起,悲彻天地!正是:

咸阳鼙鼓动地来,百战城头死不开。

人主宫中贪险隘,鬼雄何处望云台。

偷生舍我悲天地,赴死孤身独去来。

魂去凋零谁更在,报闻天帝厚楚才。

……

残损的城头上,角落里树着几根火把,照亮了两张脸。

一张满面虬髯,是名大汉,身披重甲,手杵青铜大剑而坐,为邓城主将。一张面容清秀,是名翩翩少年,血染素衣,横剑相对而坐,正是项燕。

风过,火光中一阵噼啪声响。

“邓城保不住了,今夜便会被攻陷。”虬髯大汉沉声道。

“燕知晓。”项燕点了点头。秋风清冷,拂过他的发际,心中莫名烦躁。

虬髯大汉眼神一黯,喃喃道:“可惜了老子的三千将士。”随即偏头望向城外,狠狠道:“它奶奶的,那群龟儿子在老子麾下打仗时可没这么拼命!小子你说,那‘人屠’真有那么强?!”

项燕闻声一震。他张口欲言,却无言以对,就着火光瞧见大汉眼角的泪痕,于是沉默。

“你小子刚刚入伍时,老子便瞧出你不同凡响,果然剑法不错,是把好手,想让你磨练一番便授你先锋将,没想到被龟儿子们闹了这么一出,耽搁了。”虬髯大汉忽地一笑,拍了拍项燕的肩膀。

项燕只觉虬髯大汉笑声中满是悲凉,心中亦是难受,想道:“将军知遇之恩当如何报答?”项燕只觉心中窒滞,恨不得发泄一通。

“将军,让我去杀个痛快吧!”项燕忽握剑而起,却被虬髯大汉按住,有些不耐道:“坐下!坐下!听老子把话说完!”

项燕复是坐下,手中紧握着剑,关节发青。

虬髯大汉面无表情,将身边的一套犀皮甲,玄色劲装推到项燕身前,沉声喝道:“项燕听令!”

项燕闻言,连忙起身,单膝跪地,抱拳道:“嗨!”

虬髯大汉微微点头,道:“兹任项燕为我军先锋,即刻突围回朝,将战况报上郢都,呈至王上。若有怠慢,军法……老子的军法全是笑柄!”说到此处,“处置”二字实在是说不出口了,顿了下来,叹道:“你是我楚国未来之栋梁,本欲授汝先锋之将,入疆场杀敌,不想被围于此,却先叫你逃得性命了。可笑,可笑,老子征战一世,到头来尽闹笑话。”

“将军,燕非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不走!”项燕将头一沉,偏向一旁却不看他。

“哼!倔小子胡闹!真把老子的军令当笑柄吗!老子现在还没死呢!”虬髯大汉猛然站起,暴喝一声,项燕只觉耳中嗡嗡,抬头再看,却见大汉红眼怒睁,伫立风中,身后火光点点,黑暗袭来,顿时一股悲意涌上心头,低头不语。

虬髯大汉瞪着他,眼中掠过一丝欣慰,却又很快被悲哀填满,他沉声道:“你听听,城外在做什么?”

项燕一愣,一片杀生蹈死骨肉相戮之声随风而来,低声道:“在攻城,侵我大楚。”

虬髯大汉却厉声一喝:“屁话!你给老子听清楚了!外面那群龟儿子到底是在做什么?!”

项燕一僵,霍然与之对视,咬紧了牙根。

“手足相残,同室操戈!这群龟儿子是在践踏我荆楚尊严!践踏尊严!懂吗!?”

项燕浑身一震,“践踏尊严”四字在心中久久回荡。忽闻得泣血一声,只见虬髯大汉横剑在手,仰天而啸,状若癫狂,转身一跃,挥剑而舞。其势惊龙搏虎,其气贯地通天,燕尾如扫,波势沉扬,不稍片刻,便在城墙上刻了几十个大字,字字如飞如啸。

那虬髯大汉收剑而立,颇是不忿,嘲道:“没想到老子的绝命书写得差劲之极!”他转头从怀里掏出兵符递给项燕,道:“老子的字朝中自然有人认得,你用血拓下来拿回去,再加上符节,他们定会信你。”

项燕点点头,战场中流血横尸,不愁无血,刚欲说话,却见眼前寒光一闪,那虬髯大汉已横剑在项间。项燕心惊了片刻,未及阻止,而那大汉豪气干云,已哈哈笑道:“老子本该宰了这群龟儿子!可笑杀了一辈子人,现在却下不了手了。小子,莫让他们再践踏我荆楚声威,日后若不拿秦将的头颅来祭我,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说着双眼圆瞪,望天大吼一声:“老子去也!”语罢,挥剑吻颈,热血喷涌,尽数洒在壁上,将那几十个大字染得如烈焰燃烧,分外慑人。

火光摇曳,依然劈啪作响,秋风过处,还是喊杀震天。

人就这样去了,满腔热血还在。

对着大汉的尸首,项燕沉默良久,磕了三个响头。

项燕轻轻剥下了自己身上的素色衣袍,仔细将墙上的字给拓下,收好,换上轻甲玄衣,一剑挥出,火光点点熄灭,身姿没入无边黑暗之中,随风而去。

他本是未谙世事的少年,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不少。如今,他果然来到了朝堂之上。

项燕每一步都走得很沉,仿佛扣在众人的心弦上,声声相摧,唯有楚王不以为意,二人相对而视,皆是丝毫不让。

“站住!”忽然末席一披甲将军挺剑而立,指着项燕道:“小子何人?!竟敢擅闯楚殿,还不俯首认罪!”

项燕顿住,瞥了这人一眼,冷冷道:“你又是何人?鞍前将军,还是马后将军?”

那人乃是殿前将军,专职护殿,却被项燕唤作“鞍前马后”将军,如何不恼,怒道:“大胆!黄口小儿竟敢信口辱吾!吾乃大王亲任殿前将军,岂容你诬蔑!左右拿下!”

他将手一招,几名侍卫执长戈而入,将项燕围住,便要擒他。

项燕冷哼一声,几名侍卫只觉脑中刺痛,兵器横七竖八地丢落,其人随之软倒在地。

这下殿内众人惊呼连连,只觉这少年大胆如斯。那令尹子兰更是高声大呼:“护驾!来人护驾!”,一群侍卫鱼贯而入,然而项燕无觉剑气已放,一靠近便要软倒,纷纷近身不得。

那殿前将军更是脸色铁青,唯有楚顷襄王眼中陡然一亮,似找到了好玩的物件,看戏似地不发一语,要看众人如何表演。众人见王上沉着不言,也只得噤声,唯有心中惴惴。

那殿前将军见侍卫拿他不下,嘿嘿冷笑:“好贼子!竟敢行刺!授首!”拔起腰中长剑,朝项燕刺去。这人喝声已是厉色内茬,然手上功夫颇是了得,出剑极快,宛如一道流光,颇有几分好看,几分潇洒。

然而,项燕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伸出两指一并,堪堪夹住,那将军大骇,狠力再发,长剑却再也刺入不得半分;项燕微力轻震,那殿前将军便脱手飞退,捂手落地;手指再动,一柄长剑便寸寸分裂,跌落成截。

这手一露,满座再惊,坐立不住,却听得项燕道:“就凭你的武艺,也能称将军?微末之技,贻笑大方之家。着实弱我楚将威名!”

“你!”那殿前将军满脸涨红,却半天起身不得,看着地上一地的碎剑,不复挣扎,颓然坐叹:“我这把剑随我多年,最后为讨好大王,尽做舞剑助兴之用,堪堪埋没了。”随即起身朝楚王长跪,道:“臣护驾不力,请赐一死。”却等不到襄王的回话,当下羞愤之心无以复加,便拾起断刃,将颈一吻,鲜血飞溅,扑通倒地。

诸位大臣皆露惊容,眼睁睁看着那将军去了,心中五味陈杂。

项燕心中大凛:“没想到这将军还有点气节,我却是不该辱之。”转头朝襄王看去,却见楚顷襄王毫无反应,似懒得搭理,只对项燕笑道:“小子是哪家麒麟儿?你欲为寡人斟酒洗剑,然见到寡人为何不跪?”

项燕恼他荒淫无道,胡乱杀人,便冷冷道:“末将项燕,有军情呈于王上,却不知为何要跪?”他生来傲骨,要让他跪失德之人却万万不能,哪怕是万乘之君。

“大胆!”“放肆!”

“小子口出狂言!该斩!”

“杀!该杀!!”

王公大臣纷纷喝斥,喝道最后“杀!该杀!!”竟是异口同声,一时间声震朝堂,倒是颇有威势。然而瞧见楚顷襄王脸色不耐,竟又同一时间偃旗息鼓,整齐不差。

楚顷襄王也无怒色,笑道:“你这小子倒有意思,你自称末将,是何官职?”

项燕拿出符节道:“邓城先锋将。”

楚顷襄王却看也不看,哈哈一笑道:“你若为寡人洗剑,寡人赏你做右司马!如何?”

项燕更恼其荒唐,又急于将军情呈上,连道:“大王莫要再玩笑,末将有军情呈上,还请一观。”说罢便要从怀中掏出那件染血素衣。

楚顷襄王一再被项燕冷遇,终于发作,面色陡沉:“敬酒不吃吃罚酒!左司马!将这小子给寡人擒了!”

“老朽……领命。”偏席之中缓缓步出一名干瘪老者,须发皆白,未着全甲,一身朱袍,略显宽大,仿佛是行将就木之人。

项燕心想:“左司马地位尊崇,怎坐在这么不起眼的地方?没有丝毫掌兵之威势。”抬眼见老者站在自己面前三四丈,并不倨傲,颇有风度,眼中慈色甚浓,仿佛和蔼老人,不禁心生好感。

左司马轻咳一声道:“项家少年,小心了!”说到一个“小”字,击出一掌,虎啸吟吟,攻其左肩,说到“心”字,则挥出一瓜,疾若雷电,抓其右臂,最后一个“了”字,便是捣出一拳,如洪流鼓岸,轰其小腹。这人出招极快,三招几乎一起扑至,声势逼人。

项燕大凛,这三招有返璞归真之意,直逼要害,硬接不得,一时剑气鼓荡,身姿飘退,气浪相撞,激荡开来。项燕身后的侍卫受到波及,全被轰出殿外,满地哀嚎。在座之人受其余波更是人仰马翻,好不狼狈。项燕再是狠退了十余步,右脚已逼至殿门槛。

而那左司马却一动不动,也不追击。项燕忽地心中了然:“这左司马出手虽指要害,却没有真力,只将我逼退,是不愿擒我,手下留情了;波及侍卫,也是扫清后路,让我速速离去。左司马掌兵马大权。将军血书,应该可以交付于他,我自可去回前线救邓城兄……即便城已破也要杀个痛快!”

念及此处,知道再耽搁不得,项燕朗声道:“左司马大人,军情在此!”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件血衣,附着真气,朝左司马抛去。

左司马微微点头。然而忽地剑光陡现,却是楚顷襄王凌空跃起,挥剑一斩,将那血衣劈得四散粉碎,碎片中现出楚顷襄王狰狞的脸来。

项燕大怒,刚要出言,却呆住了。

原来那楚顷襄王反手又是一剑,直接穿透了左司马的心脏。左司马丝毫不惊,只是苦笑:“老朽等这一天可是很久了。”随即闭上眼睛,跌坐在地,已无气息。

“老东西,你竟敢抗命,却怪不得寡人了!”楚顷襄王狞笑连连,将剑拔出,鲜血狂涌,溅了他一身,“呸!死了都还要溅寡人一身血!”

众人吓懵了,瑟瑟发抖。

楚顷襄王嘿嘿冷笑,执剑慢慢朝项燕走去。

望着左司马的尸体,项燕不识滋味,心中突然想起了将士们的呐喊声:“天意兮昭烈,枕戈以待狼虎;楚魂之渺渺兮,九死而慷慨以赴!崩山陵之无情兮,尽节以奠巫灵;高阳帝兮何在?导鬼雄之归路……”登时气冲胸腑,迎上前去。

他本是懵懂少年。多年奋力习剑,只为报效国家,入伍征战,只求拼死疆场,建立功业。

强秦来袭,无数将士失节投降,临阵倒戈,他心中大愤!

临危受命,主将为楚国尊严横剑自刎,以血留书,他心中大悲!

月夜剑袭,险些丧命,却为秦将所救,他心中大耻!

楚殿之上,王公大臣仍饮酒作乐,楚王跋扈,杀人如割草芥,他心中大怒!

他耳中还在回荡着邓城守将的遗言:莫要再让他们践踏荆楚声威!

莫要再让他们践踏荆楚声威!

眼前这些人,真正在践踏楚国的尊严!

项燕走着,忽然吟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殿内的这些人便是我楚国栋梁?我楚国之王?”他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皆尽鼠辈尔!”吟罢,握紧了双手,缓缓闭上眼睛,动了杀心。正是:

烽火才卷秋风来,空有军情无人拆。

可怜王上非皓月,相鼠有皮坐高台。

“你!你说什么!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楚顷襄王闻言顿住,像中了魔怔似地,扬剑恶狠狠地瞪视项燕,厉声而道。一时众人吃吓,忽而又闻其喃喃自语,渐渐低弥,终至不闻其声。

项燕迎剑而立,冷声道:“是便如何?失德之君尚不如相鼠尔!”惟见其手握紧,关节青白,咯咯作响,显然心中挣扎不已。

项燕少年侠气,动了杀心,已是无觉天罚剑起手式,而满座无人可察。众人如何便想到这是将要弑君之举?甚至连项燕自己都觉得疯狂起来,心道:“十年习剑,有成而归。尚未建立功业,便先要弑君么?”

楚顷襄王似没听见项燕的回答,独自沉默,不知想些什么。二人对峙,良久不动,如同两尊雕像,还剩影子随身伫立。整个殿内气息都凝滞了一般,灯火依旧,映照出众人模样,冷汗直冒,喉头咕嘟。殿外侍卫摇戈对内,却踌躇不前,不敢涌入。

“哈哈哈哈,好个相鼠有皮,人而无仪!寡人甚喜之!实在说到寡人心坎里了!”楚顷襄王一阵狂笑,收剑拍起手来,似赞非赞,如同疯癫。然而脸上狞色不减,甚是可怖。

这笑声来得突兀,不少王宫大臣应声捂胸而倒,是再也承受不住楚王如此无常喜怒,举止颠倒。纵观殿内,更多宫娥侍从早已昏迷不醒,该是惊吓过度所致。

“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披着人皮的胸膛内装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哈哈哈,有谁知道?有谁知道?!”楚顷襄王如是说着,一面向右走了两步。项燕有所感应,眉宇一掀,亦是上前两步,步履无声,气势却增。

谁知楚顷襄王管也不管,猛地转身用剑挑起一文臣的衣领。项燕感知,便将右手两指一并,真气催动,疾光飞闪,赫然吐出一道剑芒,直逼楚顷襄王手中紫青凤鸣剑。

项燕实不愿再见襄王杀人,虽对这些个王公大臣徒有恶感,却仍是出手欲救。这一招迅若奔雷,转瞬即至。谁知楚顷襄王随意将衣袍一挥,那剑芒击在袖子上,却如撞在铁石上一般,顷刻化作漫天银芒。楚顷襄王看也不看项燕,只顾对那大臣温声笑道:“人皮里面是什么?卿可知晓否?”

“臣…臣…臣…”这人吓得瑟瑟发抖,满嘴支支吾吾“臣”可就是说不出话来,鼻眼发酸,泪涕俱下,最后索性脖子一歪,晕了过去。

楚顷襄王微微一笑,将其扔在地上,却道:“等卿醒过来,寡人再问之于汝,倒时候再答不上来,寡人便要杀你的头!在梦中夺人小命,实在无趣得很!令尹!令尹何在!”楚顷襄王一呼,无人应答,回头再呼,却见那令尹子兰也已不醒人事,晕倒在座。

殿内剩下的还清醒的的人见状微愣:“子兰老糊涂了?!这个时候晕……”方忆起襄王适才所语,于是纷纷恍然,心中一边暗骂:“老狐狸!”一边趁楚顷襄王不注意时有样学样地昏了过去,更有夸张者,竟然装醉打起了呼噜。

一时间整个大殿除了这对峙二人,全都睡的睡,晕的晕。

楚顷襄王戏谑一笑:“有趣!有趣!”话音未落,纵身一飘,华袍翻动如同滚滚云霞,飞驰之中连连出剑,紫青凤鸣剑化作凤舞,青紫羽焰点点如炽,竟是一连刺出成百上千剑,直逼项燕周身所有大穴。

项燕双腿一旋,凌空顺势而起,周身荡起几条银线,如丝如芒,微一重叠,顿时爆发出一簇银色剑光,如有琉璃水晶堆叠而起,旋转不止,将襄王剑势搅得粉碎。

项燕顺势飘退五丈,右手斜指地面,剑光耀耀,左手负于身后,翩然自若,他昂首而道:“再让两招!”。

楚顷襄王狞笑道:“口气倒不小!”顺手挥剑横斩两下,琉璃剑芒支离破碎,便成泡影。他横剑指道:“来来来!咱们来好好斗上一斗,谁输了就把身上的皮剥下来,看看人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到底晓不晓得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一边阔步欺了上去,一边笑道:“乐官奏乐!无乐助兴,寡人剥了你们的皮作鼓来敲着玩!哈哈哈!”

笑声如闷雷,那些个假装昏迷的乐官闻声,吓得魂不附体,也顾不得这一醒便是欺君,立时跳起来,捡了乐杵将编钟编罄一阵胡敲乱打,颤颤抖抖溃不成音,却也能听得出个大概,应是一曲《周天子出猎》。

楚顷襄王闻乐声更显风发意气,华袍上沾染的鲜血瘆人,几欲滴出水来。他望着项燕邪邪笑道:“此曲甚好!寡人正要出猎!”当下脚底生风,虎步龙行,剑吟凤鸣,凶芒大盛!

项燕心中更沉:“这丧德之人竟如此凶残,留在世上徒增祸患!”眼见襄王执剑逼来,沉声喝道:“阴阳意念,凝罚为剑!”附于其右手的耀耀剑光倏地凝聚为一把尺来长银色短剑,悬于指尖,同时空中游来三两道紫色电弧,旋成三片寸长紫青飞梭,绕着银色小剑飞舞,交织的电光剑弧化作雪剑霜刃,交相辉映而成,赫然融合为一把银紫色长剑。

这把剑是由阴阳意念与天地雷气交织而成,乃是无觉天罚剑道中的有形之剑。“意念剑体,代尔天罚”并非虚名。然而这把剑凝聚起来颇消耗精力时间,与人对战时瞬息之间不可立时成形,故先前密林袭战中项燕并未使用。

楚顷襄王瞳仁一缩,嘿嘿笑道:“果然是无觉天罚,瞧你闭眼之时,寡人便有此猜测。嘿嘿,既然猜对,寡人便笑纳了!‘风?千羽’!”楚顷襄王两手反握剑柄,将紫青凤鸣剑抄起上扬,划出一剑,如同挥舞着一把蒲扇,扇出风的轨迹。

登时狂风刮起,百窗哐当翻响,湮灭大半灯火,通明楚殿陡暗半边,阴阳立判。风声厉厉,捭阖而来,恍若千剑相吟,延绵不断。而襄王身后乐官所处之处却毫无风波。

项燕傲立风中,任凭脑后青丝乱舞,衣袍猎猎。他肉眼不见周遭景象,剑心却通透无比。风势来急,项燕剑心与之相触,只觉律动之中风线如浪,百起千伏,时而锐利,时而缠绵,暗含锋镝,如藏剑匿匕,若隐若现。

项燕凛然,心中微突:“凤乃我荆楚图腾,与风同部,传说中四方各有一凤一凰,摇翅而生东南西北之风,这招风中羽剑,暗藏杀机,倒是厉害得紧!”念及此处,指尖长剑如臂指使,疾剑飘转,如银练飞舞,流光乍泄,与狂风相击,一时间噌噌铛铛之声不绝于耳,在虚空中激起点点星辉。瞬息之间,二人便交戈了近千剑。

楚顷襄王修为确实了得,千剑齐发,飘忽无定。而项燕并不主动还击,只为守成,剑势便要弱了三分。襄王出招更无顾忌,剑势还增。如此一来,项燕还能尽数接下,亦是剑艺高超。

正是:

紫剑长吟啸,三千凤羽寒。

杀气本无色,满殿似雪山。

楚顷襄王斗到酣处,邪啸一声:“快哉!快哉!尔能再快否?!”趁前势未绝之际,提剑又是一扬,瞬间剑风复啸,千羽还来,气浪叠高,倍于之前,狂呼而至。

心有所感,项燕陡然冷哼一声,再是凌空,轻剑如泼风飘雪,连连在身前划了三个大圆,其上紫电闪闪,声威慑人,剑影寒色照亮一挽流光,两行剑眉,三分傲气。他手腕轻抖,剑圈疾疾推送出去,与千羽风浪再度交错撞击。

轰呲一声!殿前墙垣应声作碎屑灰飞而散,殿外侍卫抛飞倒地无数,现出皎皎明月。

楚顷襄王微退两步,毫发无损,持剑而立。

项燕空中旋身卸力,洒然而落,虽剑断甲裂,然青丝尽泻,坦胸而对,飘然之极,风姿不减。

忽其额前一髻青丝垂落地上。地上清辉泠泠,如霜如雪。当是之时,还剩夜风浩荡,钟音声残,剑者无言,明月来照。

楚顷襄王冷笑道:“竖子剑断,还不跪下束手!”

明月盈盈,仿佛给项燕染上了一层清光,他道:“手中本杀器,宁断不可弯!三招已过,燕送王一程。”他虽被斩了一丝发髻,略处下风,然真正杀招却未使出,此刻才是真正决断之时。

风起,鸿归。

项燕飘了起来,在空中滑出优美而不可捉摸的曲线,两轮清霜幽幽升起,与殿外明月辉映,光色如水,满殿似湖。一时间,整个大殿涌动着清辉流韵,直冲霄汉,天地漫是冷色,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剑光。

楚顷襄王眼中戏谑之色从未敛去,面对这浩瀚的意念剑光,却嗤笑一声:“燕雀之技!登上枝头焉能成凤?”扬手只是刺出一剑。

仅仅刺出一剑,剑势不及“千羽”之万一,然无声无息便穿透了意念光幕,眨眼间便贴上了项燕的胸口,便要贯入其心脏!而光幕扫过,襄王却未和先前黑袍人一般受意念震荡化作齑粉,而是依旧毫发无损。

“怎么可能?!”项燕瞳孔一缩,冷汗直冒,怎么也想不到意念剑光对楚顷襄王丝毫不起作用,然而就这一缩,剑光势颓转弱。楚顷襄王得意得势,剑速更疾,长啸一声,身躯一震,如鱼跃出水,化而为龙,周身剑光水色纷纷破碎,即刻便要将项燕的心脏给剜出来!

生死毫厘,项燕心中无惧,只是蓦地一酸:“未能捐躯沙场,将军,燕有愧于你……黄泉路上莫要赶我……”

然而秋风顿止,时间似乎凝滞了一瞬。

“啊!”楚顷襄王兀地一声尖叫,倒飞出去,跌坐在龙案上,头上珠冕打落,手中空空如也,满脸惧色。

项燕坠落在地方才惊醒回神,身前却多了一名青衫玉冠男子,正单手曲臂并指而立,指尖紫青凤鸣剑再三摇晃,哀鸣不止。

项燕脑中顿时闪过“青青子衿”四字,心中自嘲:“项燕啊,项燕,你还真是命大,一天之内被人救了两次。”这时楚顷襄王开口将他思绪打断了。

“是你?!”楚顷襄王语气有些颤抖,显得分外紧张。

“不错,是我。”青衫男子笑道,声音温润,极有风度。他拈指一弹,宝剑便朝楚顷襄王飞去。他径自不去理会,转过身来,对坐在地上的项燕道:“小小年纪将无觉天罚剑修炼到这般地步,着实难得。只是侠气过盛,有些鲁莽了。”这男子露出面容,只见唇红齿白,发如水泻,眸若星辰,眉似软鞭。月光之下,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与顶上玉冠相得益彰,俊美非常。

项燕微微一呆,不禁想:“这男人却生得挺美……”连忙止住扰念,起身道了声“多谢”便不再言语,朝楚顷襄王看去。

只见楚顷襄王接过宝剑,凝视良久,便扔在地上,不去管它,沉声道:“他也来了?”沉声却是强装镇定,对那个“他”颇有惧意。

青衫男子不置可否,只道:“你这几年过分了,收手吧。还有回旋余地。”一面说着一面上前走去。

楚顷襄王突然歇斯底里咆哮起来:“凭什么!凭什么要让寡人收手!寡人不是木偶!不是!!不是你们的玩物!尔等要玩弄寡人,寡人便要玩死汝等!”一面吼着向青衫男子扑去。

青衫男子看着这张咆哮狰狞的脸,眼中冷色一闪,拍出一掌,虚空中陡然现出一枚掌印,印在楚顷襄王胸口,竟响起了咯吱之声,其又是倒飞,落在龙案下。

项燕闻声一愣,快步上前去,所见时浑身一抖,眼睛瞪大,满脸难以置信。

那“楚顷襄王”跌坐在地,手上脸上皮肤被震碎,里面露出的竟然不是血肉骨架,而是木制机关!

这“楚顷襄王”是一具木偶!

项燕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想想却又恍然:“难怪意念剑光伤其不到,竟然是一具木偶,实在是……实在是……竟能如此惟妙惟肖……这…呵呵,可笑,可笑,我堂堂荆楚竟为一木偶指手画脚!”项燕悲笑起来,突然想起方才木偶所作所为,不禁又念道:“这木偶一开始就是在玩弄这些大臣。主人玩弄木偶,木偶未必不想玩弄主人…………这几百年来战乱不断又何尝不是这样?谁是木偶,谁是主人?孰是孰非又当真分得清么?什么时候却才是个头?”顿时觉得木偶可怜起来,因为它们根本就没得选,生来就是做出来给人把玩的。

项燕愣在了那里,思绪万千,感慨颇多。

木偶将项燕的表情瞧在眼里,冷笑道:“怎么?很吃惊么?嘿嘿,寡人不是木偶!!你们才是!你们才是!”木偶忽地爬了起来,厉声咆哮着:“寡人的身体交给你了,还不出来更待何时?!”

“桀桀桀……又要收拾烂摊子,桀桀……”木偶脑后突然显现出一道庞然鬼影,浮于龙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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