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间眼前匆匆晃过千年。
——梁三延着山路往下走,依稀仿佛昨日,可是山中的气息萧瑟,有落叶飘零很是清冽,像是仲秋的午后,阳光依然有些耀眼。只是已经没有了暑意,这条路仿佛很是漫长,有稠密的树阴和繁盛的鸟叫。好象从未有人走过,除了他们两个。梁三眯着眼睛抬起头,晴朗的天空仿佛从未改变,但历史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个。心中涌动的思绪凄然,忽然空中传来凄声鸣叫,有雁阵排空。一只大雁落单而来,带动尘世的风霜飘曳,瞬间旋起飓风在他身侧,依稀好像就是那只呆鹅,一个回旋展翅,呆鹅鸣叫了一声,随即扇动羽翼扶摇直上。
‘鹅鹅,’九妹面红耳赤追跑而来,却急速地闪过了他的身旁。
梁三惊得回头“英台,”他伸出手去,却只落得一阵风儿吹过。
——女孩儿跌坐在地。揉着眼睛哭泣:“大哥哥走了,连你也不要我了。”
他迅速蹲下身去,能感觉到女孩儿期盼的目光恍然拂过他的面颊。他欣喜地伸出手去。可是女孩儿却幻化成轻雾,从他的指间再次溜走。
有乌鸦从头顶经过,悲戚的叫声让人心乱如麻,主意全无,一阵阵的心酸眼热,心底越发地悲凉,禁不住想要流泪。
朦胧中不知时光过了几许,梁三终于回过神儿来,匆匆赶路。颠簸的脚步,脚下席卷着飞退的回忆,不可预料的前景带着些许的诱惑又裹携莫名的狰狞。对自己心中隐隐的恐惧与猜测不能容忍。青山寂寂,丛藏鬼怪崖隐邪魔。
眼前终于现出小桥流水。他停下了脚步傻愣在那儿。哪里有什么村庄的影子,连断垣残壁都没有一处,向晚的太阳照着,眼前弥漫一片让人发憷的荒凉,只剩下几株光秃秃的树干岿然屹立在那里,看起来已经有些垂危。刹那间的失神,让人竟然以为失却来路,宛如有人在记忆的湖心刚刚投放巨石,可回头一看,却不见一丝的涟漪。他走进荒芜的矮木丛中,几座坟茔突兀地呈现在眼前,高低错落起伏,应该是那种聚众的坟冢,不能完全淹没于荒草之中。不知有多少,却不着痕迹,仿佛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宛如这山,就像那水。
他的心涌起难以抑制的酸楚,一抚脸颊,才知冷风入骨,泪都化作千般刀锋,眼前越来越模糊起来。他陷入到很深很深的黑暗之中,不能自拔,直至黑夜降临。
恍惚中,又看到那张美丽精致的小脸,漂亮的鬃发,甜美的笑容,那笑容绽放,如此地单纯,宛如一个第一次打量人间的孩子,纯然无辜,转瞬荡到至澄的天空,荡到至净的山野,直至季节的尽头。他站在黑暗的最中心,看着那个孩子,她的眼眸凝聚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星光。他再次伸出手去,“英台,”一阵风掠过坟茔,发出荒凉的回应。
暮色晦暗,寒星疏落,浓重的雾霭渐渐逼近,将周遭的一切吞噬。是神话里的幻影亦或魔法里的狐窟。黑暗中的事物各彰其影,黑黢黢的树丛像许多怪异的肢体,潮湿腐烂的气味刺得人喉咙发痒,泛起阴森恐怖,久违却又那么地陌生,绕在身边挥之不去。面前似成永夜,黑得如同梦魇,四下笼罩,沉郁得仿佛永远不能穿透,好像再也回不去的时间。穿不过千年的回忆,倒不转一世的失落。他的心更加趋于荒芜颓然若丧。
夜里不知是几时,梁三走上了赶往县城的大路。他已经心痛到不想再流泪。,自己已然陷入一个无边的沟壑。前方不远处似乎始终有什么声音在空中扭曲,像在召唤他前行。他机械地运动双脚,却始终遥不可及。尽力驱逐脑中可怕的场景突涌出现,但是盘踞在心里的恐怖与颤栗却丝毫未减。
他的心里极度不安,已然隐约明白,是自己离去的那一天,给了女孩儿最为深刻的幸福与绝望。她的命运就是因为与自己的相遇与离别才变得面目全非。他一定要找到她,没有了她,自己的世界只会是一片黑暗,那是任谁也无法救赎的。他一定要找到她,哪怕是上穷碧落,下至黄泉。
世界昏暗无边,星星也没有几颗。他一直往前走,好像被黑暗所牵引,那么空旷,没有尽头。也许自己将要经历的是更为深邃的黑暗与牵绊。感觉自己心里就像有个空洞,风贯穿而过回声不绝。夜的声音就是此呼彼应的风声,鬼啸般响彻在夜行人的路上。
梁三路过昔日的县衙并没有进去,只是就近寻了个包子铺想填饱肚子问问世事何年。
店家掐着胡子感叹:“此间的马县令是个贪财的主儿。忆及昔年的梁县令和破的那些案子,竟一时无人可以望其项背,想来已经有十年的光景了。”
“十年!”那两个字直接穿入耳膜打在了梁三的心头,让他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今昔是何年不难打探,可是这一句还是让他的心跳立时加剧,更加慌惶不已。“那您可知,离此间不远的祝家庄当年之事?”
“那可不太清楚。当年县衙被血洗,隔了三日便又传来消息,说祝家庄也被灭门了,还将庄子给烧了个精光,结果藏匿起来没有被捉住的也都被活活地烧死。哎!真是暴行于世啊!听说歹人还将尸体假意胡乱埋了埋。”
梁三的心头一痛,果真如自己所料,是自己去告别才把祸患带到了祝家。
“听说有一百八十多口啊!”
“那琅山上的那伙强人还在吗?”梁三的思绪已经缭乱。能听到自己极力抑制的喘息声。
“客官,你是远道来的吧?那伙强人早就已经被马太守——”店主做了一个近似于捆绑绞杀的姿势。
无异于晴天霹雳,梁三‘噌’地一下站起,被瞬间打得身心俱震。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阴冷仿佛从地面泛起,迅速升达至顶,脸颊僵冷,手指冰凉,身子软得几乎就要倒地,继而难过得无以复加。“已经被斩了?”他勉强忍住眼眶中的酸涨,颤声地问道。
“什么呀,瞧你这人!有你家的亲戚在里面么?,告示说呀,要斩其手去其势。”店主又要做出绞杀的姿态,梁三上前一把将他的胳膊抓得牢牢。店主倒是立刻心中明了,知道了他心中急迫,连忙道:“离死也不远了,明日就是刑期。”梁三把手一送抬腿就是一脚,将店主踢了个仰面朝天。包子钱也没给便愤然离去,其实不忿然出脚也是无钱可给。
梁三无计可施心急如焚,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越发堵的慌,为了与他相见,难道家破人亡却成了一种代价。
梁三开始四下寻找施机而为。运气还算不错,不到一个时辰便偷到了一匹劣马,抢了把农人的铁锹,跃上马背往城外便逃。路人见这人骑马提锹在闹市狂奔无不侧目。梁三也无心顾及,纵马出城一路向西疾驰。
不远处依稀是记忆之地,却没有看见先人的墓碑。他也只能想到挖祖坟这一招了,取出当年力斩恶人的那把破剑。可现在别说是坟,连墓碑都不见了。四下张望,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他只记得有棵树被风刮得很是疲惫要死要活,也许八成早就死了。面对如此绝望,愧疚与悲伤将他瞬间击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