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中,江寻似乎感觉天地都在与自己为敌,漫天神佛无不高高在上,神威凛凛,颐指气使,浑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自己就好似蜉蝣之于天地,一粟之于沧海,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渺小。
但这股不甘,却又是如此强烈,仿佛可以移星换斗,毁天灭地!
漫天神佛,又如何?
他大吼一声,举起一根铁棒,向着漫天神佛挥了过去……
忽而画面一转,自己又回到了豢妖谷之中。
对面一人,白衣若雪,长剑如墨,双眼只望了自己一眼,就仿佛被千万柄飞刀匕首刺过一般,疼痛难忍。
同时那一股怒气汹涌升腾,无可抑止!
白飞鸾!
我必杀你!
他听到自己说。
然而白飞鸾不屑地一笑,看向自己如同无物,轻轻举起了手指。
剑气迸射!
不……
江寻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又感觉心力交瘁,虚弱不堪。
然而身经百战的他,立刻将这些都摒弃脑后,环顾四望。
这……是哪儿?
“你醒了?”一个苍老粗哑却沉郁雄浑的声音传来。
“你,你是……”江寻挣扎着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万……万长老?是你救了我?”
万长老淡然道:“虽然豢妖谷之中禁止救助,且我已多年不问世事,但你倒在我的茅屋之前,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江寻与这个性情乖僻的万长老并无交情,平素见他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但毕竟自己的性命是他救的,还是忙不迭地说道:“谢,谢谢长老。”
万长老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淡淡道:“你怀中的赤阳草,我正好借了一些,喂给我的鸟儿了,你不会介意吧?”
“呃……”江寻心中还真挺介意的,毕竟这可是他付出生命代价才带回来的灵木,就算不是这样,也指望靠着这些换取门派贡献,否则自己离被驱逐也不远了……
他这一个犹豫,便是古井无波,心如止水的万长老也不由地动容,简直要吐出血来。
“老夫可是救了你的性命!难道用你几株赤阳草也不行?”
江寻缓过神来,忙道:“这个自然,自然,长老尽可拿去,拿去……”
然而他这番做作,怎能逃脱得了万长老这等人物法眼?只听了一句便叹气道:“罢了,如今的年轻人越发不堪了……”
“不不,长老,弟子是诚心诚意……”
万长老还没回话,茅屋一侧的一只丹顶鹤模样的鸟忽然叫了起来,叫声很是怪异,万长老便没有理会江寻,而是又取出一株赤阳草喂给了它,后者痛痛快快地吃了下去,似是十分兴奋。
江寻惊讶无比,赤阳草可是三品灵木,而且性如烈火,若要服用,须得以温和之类药物调和方可,但这鸟吞服起来有如寻常,而且也不见什么异状。
他不由地好奇看向那只鸟,见它通体青色,却又火焰般赤红纹路,喙长而白,极是神异非凡,一望便知必非凡物,但却只有一足。
“长老,您的仙鹤何时断了一足?何人如此大胆,敢伤害长老的鸟儿?”江寻不由地好奇问道。
万长老气得胡子飘飞,摇头叹道:“现在的年轻人不但操守日下,便见识也越发短浅……这是毕方鸟!”
“毕方鸟?”江寻听闻,转念一想,忽的记起曾在一本《大荒志异传》中见过此神鸟的名头,不由地大吃一惊。
神鸟毕方,上古洪荒之时为司火之神,传闻人族始祖天帝巡视九洲四海,便是由蛟龙驾车,而毕方神鸟则环侍在侧。
能够环绕天帝身旁,与蛟龙同列,可见其赫赫神威,凛凛气势。
而且这等神鸟应当从洪荒之后就已绝种,怎得会在归元剑宗一个看守谷口的长老茅屋中出现?莫非这长老也不是什么寻常之辈?
想到这里,江寻不由地嘿嘿一笑:“长老,您想用赤阳草就尽管拿去吧,拿多少用多少,不是……用多少拿多少!”
万长老冷哼一声:“你见了毕方鸟,以为老夫必是世外高人,所以改了主意是不是?那你就打错了算盘,我只不过是看守豢妖谷的长老,这鸟也只是偶然从谷中得来。”
江寻心思被看破,仗着脸皮厚却也不怎么惭愧,继续笑道:“无论如何,这赤阳草也不值得多少,长老就尽管拿去吧!”
“这还差不多……”万长老捋了捋胡须,点头道:“老夫也非是贪图你的赤阳草,只不过毕方以火焰为食,生长缓慢,最近又食欲不振,才想给它换换口味而已。”
“罢了,既然多拿了你几株赤阳草,就帮你一把吧!”
“你叫江寻是不是?打了一百场擂台赛,就输了一百场的那位?老夫虽然独身一人居住在这荒凉谷口,却也有听闻你的大名。但你若真那样不堪,又何以能够一次次地闯入豢妖谷而又全身而退?”
江寻一怔,却没有说话。
万长老摆摆手:“老夫对你的秘密也没有兴趣……你身上的伤口并非妖兽所致,而是剑伤,那白飞鸾随你之后进入豢妖谷,想来是他所为?”
江寻听到白飞鸾的名字,不由地恨之入骨,拳头又一次攥了起来。
“哎……”万长老叹息一声,摇头道:“不是我打击你,论及出身资质,身份地位,资源势力,你没有一样是他的对手,简直可以说望尘莫及……”
江寻怒道:“长老,你这样还不算打击我啊!”
“别急,人之一生,无论身在何处,想要有大的成就,资质、勤奋、机遇缺一不可,你虽资质不及他,但可在勤奋之上弥补,至于际遇,那就非人力所能道了。”
江寻点头,郑重道:“长老教训得是。”
天知道,江寻为了提升修为,忍辱负重了多少岁月,尝尽了多少苦楚,看尽了多少人情冷暖……
他自然知晓这个道理。
“你今日遇上我,便也是一种际遇,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万长老走了出去,向着一侧的小屋走去。
好奇的江寻忍不住下了床,也随着万长老走了进去。
却见里面黑洞洞不见光亮,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所在,但脚步起落之间,尘土飞扬,烟灰满布,让人忍不住咳嗽起来。
“咦,去哪儿了……”江寻听到那万长老在摸索着什么。
“在这儿了!”
一老一少又摸索着走了出来,来到外面的阳光之下,江寻往万长老手中望去,却见他从柴房拿了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出来。
真的是古剑。
剑身之上满是锈迹,剑柄也满是铜绿,更灰尘满布,污泥遍体,。
可谓铁屑与尘土齐飞,锈迹共污泥一色。
“长……长老,您就摸索出了这东西给我?”
万长老却满怀深情地摸索着剑身,双目之中忽然泛起一丝涟漪,右手并指成剑,轻轻拭去剑身之上的一层锈迹,之后人随剑走,人如渊渟岳峙,剑似飒沓流星,手腕一抖一刺,长剑破空!
铮然龙鸣。
在那一个刹那,万长老眼神之中似有精芒爆闪,整个人如同一柄最为锐利的长剑,屹立于天地之间,而那锈迹斑斑的长剑刺出之时,江寻虽然并未在对面,却分明感到周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仿佛被刺中了一剑。
这是什么功夫?
“这柄剑名为……止戈!曾是老夫随身之物,后改用来劈柴,但不济,之后便弃置三十多年,今日便送与你吧!”
江寻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去想要接过。
万长老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此剑虽然锋芒已失,然而剑心犹在,若有朝一日你能令他再度复苏,驰骋天下也未可知;即便不能,此剑也足可自保,万万不会断折。”
“有这么厉害?”
江寻将信将疑,然而还是伸出手去,左手持剑身,右手持剑柄,忽然双手一痛,竟齐齐流下血来。
“什么?”
莫说这柄剑污秽不堪,锈迹深重,即便是最锋锐的长剑,怎么会一碰便让人流血?更何况自己的右手,只不过是触碰到了剑柄而已!
万长老凄然长叹:“看来他虽然被藏了三十多年,壮心仍不已,不愿被我送与他人……这又何苦?去吧,去吧,剑老无芒,人老无刚,老夫已无力再与你并肩,此子虽然顽劣,但心性仍自纯良,可堪为伍。”
那剑身之上忽然散出几道清光,闪烁三次,似在致意,终于渐渐消逝下去。
江寻再不敢轻视此剑,双手持剑柄,拱手行礼谢道:“多谢长老赐剑,弟子定会好生使用,不致令长老失望。”
“你知我为何将此剑予你?”
“不知。”
“你虽资质平庸,但心性坚毅,又知进退,进可入豢妖谷以命相搏,退可堪忍受百战皆败,万人嘲弄……过刚易折,过柔则卑,唯有阴阳调和,刚柔并济,方可成就大事!”
江寻挠头道:“弟子却不知道我有这般好处。”
万长老哑然失笑:“我若只见你于豢妖谷中九死一生,不顾性命,也至多当你是一介莽夫,但你能有这份脸皮,说明并非如此,去吧去吧,好好对待老夫的剑。”
江寻再拜而退,迟疑了片刻又走了回来。
万长老冷哼一声,从茅屋桌上取过江寻的口袋扔给他,佯怒道:“还你的赤阳草,老夫可没心思尽数私吞!”
江寻尴尬地一笑,又拜了拜走开去了。
万长老捋捋胡须,长叹一声,似乎又回到了少年之时,傲笑天下,睥睨万千,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惨烈的厮杀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