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灰朦,凤和宫中,皇甫逸坐在软榻上,郑重其事地盯着前面一脸为难的华丽妇人,“母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玉后看着这个自己最宠最骄傲的儿子,斜眉入鬓英武挺拔,有一时竟然觉得有点陌生了起来,“逸儿,洌儿他并不会与你争那位子,再说他也没有那个实力,他毕竟是你的亲生兄弟,也毕竟是母后的亲生儿子,你该对付的是那个贱人的儿子皇甫墨晔,而并非你亲弟弟。”
“母后。”皇甫逸加重了语气,十分肯定的说道:“母后,洌虽然并不会争也没有能力争,但是,您忘了他一出生您就被后宫嫔妃取笑为不详,您也忘了父皇因为他而冷落我们母子数年,我现在虽为太子,可是朝中众臣支持我的并不在多数,有些都只仅仅因为我有一个不详的亲弟弟而另眼看待,不除掉洌,大家就永远会对我们心有芥蒂,您已经保了他这么多年了,犹豫了这么多年,也足够了吧。”
玉后强自镇定,她不是不明白,那些被指指点点的过去仍历历在目,每次都会有人在她面前翻着旧账。
“可是洌儿他这么些年安分守己,你有严相支持又是太子,除不除洌儿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皇甫逸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母后,其实那****和严相商议之时已被洌无意中听了去,洌非除不可。”
玉后这时才听出来关键,“不管你们商议何事,洌儿都是你的兄弟,他自是不会帮了别人去。”
“母后······”皇甫逸有些犹豫,“若是我说,严相和我想要谋害父皇呢?”
“什么!你——”玉后急忙往四周看了几眼,皇甫逸随即肯定到,“今日我只是过来知会一声母后的,不论母后是否答应帮忙,这事我都已安排得十之八九,必当不会再改了。”
玉后全身不禁颤抖了起来,“逸儿啊,你这是谋反!只要你稳坐太子之位,皇位必是你的,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他可是你的父皇啊,万一事情并非如你所愿,到时可是万劫不复了。”
“母后当知君王之路不可妇人之仁,如今皇甫墨晔的势力和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并不会比我差上多少,我要的是速战速决,在父皇改变心意之前我必须赌这一次。”
“逸儿,你何其冒险啊!”
“所以,不管洌是何态度,一定要除,没有了他,只有益处没有坏处。”
玉后深深叹息一声,软软靠在了榻沿上,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放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一下子像又老了几分,心下一片黯然。皇甫逸看着她有些憔悴的脸色,心里想的却是他那个令他厌恶之极的弟弟。
春日暖阳,九刹宫一处临湖亭中,樱容夜抚着一把古琴,面对着亭外泛白的湖面独坐于石椅上,掠过湖面而来的风吹得石桌上点起的熏香四散消逝,凌峰一闪而现,左膝跪地,“主公,那宅子几日来都未曾有人,自从我们离开至今,那姑娘都没有回去过。”
端起石桌上的浅碧茶杯,樱容夜缓缓喝了一口,“没关系,你留一人在那继续盯着就可以了。”
“是。”
“表哥,快看快看,我花了重金订的这衣裳。”一侧窄石路上小跑过来一女子,凌峰继而隐身退去,那女子面若桃红,绰约多姿,身着白色襦裙,那襦裙布料轻盈却不失高贵,袖边领口都纹有金丝繁花,裙衫下摆还精致的绣有一群大小不一逼真的淡金色蝴蝶,在步履中若隐若现,单看质地和那绣工就已非属凡品,霎时使得满园花色黯淡无光。
该女子正是九刹宫前任宫主唯国鹤之女唯乔乔,唯国鹤在世时,百般宠溺的亲生女儿,她可以说是典型的千金大小姐,自是不会知道樱容夜所做之事,非但不知,还对这无所不能的表哥很是倾慕。
此时她跑到樱容夜面前,曼妙的转了个圈,“怎么样?好看吧,这宫里的丫头们见了都直夸我是仙女下凡呢!”说着双手已拉住了樱容夜的袖子,眨着大大的眼睛,笑得一脸天真烂漫。
不留痕迹抽回了袖子,淡淡的打量了唯乔乔一眼,“是很美。”这裙子在唯乔乔身上体现的价值就只是如此而已,他脑海中不经意出现了她的影子,那只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烟白色裙衫,穿在那人身上却比眼前华贵不凡的襦裙不止胜过万倍。他看着唯乔乔刹那间红透的脸颊,转身走出了凉亭,临走之际却回过身来,“乔乔,还是穿粉色的比较好看一些。”
唯乔乔一愣,她表哥可从来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一时间兴奋不已,果然花大价钱是对的,“是嘛!那我叫人另做一套粉色的去,表哥的眼光定是不会差的。”
樱容夜点头不语,负手离去。
暖瑶阁是专供皇室贵族沐浴的地方,其中的温泉水自几方重金龙头中喷出,池壁皆是暖玉制成,池底混合着各种名贵珍稀的药材香料,用以驱除疲劳消散病痛最是上上首选。
重无泡在乳白色的药浴中,暗赞皇室的温泉果真比自己那宅子中舒适不少,她在宫里也已待了数日,大抵了解了这宫中局势,也明白皇甫洌的处境艰难,这世界的人就是迂腐了点,要是放在现代,那一头染都染不像的灰蓝长发,不知道会被多少人啧啧称奇赞叹不已呢,不过皇甫洌本人就是块木头,整天不是作诗画画就是弄些个花花草草,过得哪里是一个皇子的日子,活脱脱一寄人篱下的落魄书生。
雾气缭绕,一室温暖,徐徐沉稳的脚步声传进了重无的耳朵,她可是挑了个半夜来的,怎么也会有人来,来者武功还不低,这皇室尊贵的人都这么喜欢半夜出来么,低头浅笑,一手手臂倚在池沿边上,一手掂起浮在水面的一片玫瑰花瓣,她慢悠悠朝来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依稀只见一人身着紫袍站立于池前一丈有余之处不动,“偷看女人沐浴非君子所为吧。”
“擅闯皇室内阁,可是死罪。”听声音沉稳有力,非认真也并非玩笑,“三哥的客人自是要三哥负责。”
重无心下了然,“皇甫墨晔果然称得上众皇子之翘楚。”
见他俊颜略有诧异,重无笑而不语。四下无声,只有瑶池泉水流出的水声让两人清晰听入耳中,德闲殿暗卫回禀的时候,皇甫墨晔本是好奇一向深居浅出的皇甫洌,寝宫里怎么会有女子作客,但今日一见,此女深不可测。她双肩****发丝湿透,换作常人在此时见了他,必已是方寸大乱了,而她却视若无物镇定如初,非但如此,未见一面却能知晓他是谁,她和皇甫洌究竟是何关系。
“你怎么断定我不是皇甫逸,不是其他的什么皇子王爷呢?”他竟是以一种打趣的语气在问她。
“猜的。”重无一脸无辜,“不过,你不是已经帮我确定了么。”
皇甫墨晔一呆,转而嘴角划过一笑,“你甚是有趣。”说完竟倾身飞跃上前,可是当他前一秒看见重无的脸在自己咫尺之间时,后一秒已只留一池泉水,温暖的水流浸透了他的衣袍,他怔怔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有些许的茫然,仿若他刚看见的所有都是雾中幻觉,可空气中残留的清雅香味,却让他在热水中出了冷汗。
“后会有期。”淡泊的话音回响在整个暖瑶阁内,皇甫墨晔哑然失笑,“皇甫洌。”
重无当然不全是猜的,皇甫逸和皇甫墨晔的特质好分得很,皇甫逸的有勇无谋从他那些个政绩就看得出来,皇甫墨晔却不同,此人处心积虑是个人才,德闲殿那丫头的武功一看便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有哪个皇子吃饱了饭没事干会派人盯着不受宠又被人视作不祥之物的皇甫洌,只有想利用皇甫洌和事求面面俱到的人才会这么做,在看他本身功力,不用说,这宫里除了皇甫墨晔重无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她总有一种预感,他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悻悻然回到德闲殿,见皇甫洌很难得的居然在饮酒,纤长的手指拿着玉色的酒杯,缓缓递向唇边,一派自斟自饮的闲散自得,重无倒是不客气,拿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不喜酒,一身功力虽喝不醉,却也是难得才会想喝,口中充斥的辛辣味慢慢转为甘甜,酒是不是好酒她不知道,但喝着亦是醇香无比。
皇甫洌看着重无淡然自若的动作,重新又给她倒了一杯,“重姑娘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每日的心情都很不错,只是你今日有所不同。”
望向殿外清冷洒得满地的月光,皇甫洌仰头喝尽杯中酒,“我······”沉吟了半响,皇甫洌最终仍是没有把话说完。
重无莞尔一笑,“有什么事不妨说来一听。”
“我知道重姑娘武功不差,这德闲殿并非姑娘久居之所,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重无眼中一抹复杂掠过,细想片刻,“也好。”接着喝完皇甫洌给她倒的那杯酒,飘身消失在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