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烈,沁荷亭里却是一片绿意央然,满池的荷花肆意而开,粉白的花瓣在青翠的荷叶映衬下更显清新脱俗,荣贵妃身穿一身浅粉薄衫裙,领边袖口皆以金丝绣边,整个人庄重坐于沁荷亭正中央,华贵之气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脸上虽有一丝病态,却自有一股威严的气质在,她伸手捻起身前矮桌上的碧色透明糕点,望着前方台阶下左右两排坐着的众女子,眼神中展露出似有似无的亲切感。
这次,她想趁着皇帝重伤的时机,借皇帝冲喜的名目给自己儿子纳个福晋,于是就有了这次的赏荷宴,各家官宦家的适龄小姐都被请进了宫,其实她心里已有了人选,李参将军的小女儿李嫣儿为最佳,事成之后,墨晔就会多一个实力臂膀,但是不管如何,行程还是要走的。
“待会儿,墨晔就会过来,他也忙得很,难得来陪我这个母妃,你们呢,也不必拘谨着,各自都自在些,陪我这个老人聊会天也就是了。”
见荣贵妃微笑着看着她们,众人也忙着应答,李嫣儿被安排在最前端的位置上,听着荣贵妃的话,她掩嘴而笑,动作极是优雅,“贵妃说的哪里话,七爷如今身负重任自是忙的,您还年轻着呢,看您这肤色我们可都要自惭形秽了。”
“就你这嘴呀,最是甜的。”荣贵妃笑得看上去很是欣慰,心下却也是愿意看这丫头识时务。
众人边喝着酸梅汤吃着点心,边陪着荣贵妃闲聊,时间倒是也过得快,只不过因为随时都用着心思回答,又要维持着端正的姿势,不免也都生了疲倦之心,半个时辰后,才见皇甫墨晔缓步而来,随即不耐的情绪都烟消云散,一副副都换了方才的倦容,变得生动明亮。
“墨晔来了,坐吧。”荣贵妃倒是并未多大变化,伸手叫人沏了茶水。
“母妃。”
皇甫墨晔施完一礼后,平静入坐,望向眼前的莺莺燕燕,一丝不悦隐没在眼中,荣贵妃的心思他一早就知道,他也不过是做戏做足而已,“母妃这里倒是热闹,看来也用不着儿子来陪。”
荣贵妃笑意未减,“你啊,平时就见不到人,都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成个家了,可不能每次都这般不上心,有些事情啊,还是得早作打算。”
皇甫墨晔回以微笑,却也没再说什么,只听荣贵妃继续说道,“我可听说嫣儿丫头的筝弹得极好,不如也让我这老人家见识见识,你啊,也趁着这空档,看看有没有哪家的丫头看得上眼的,我还念着有朝一日有个孙子,也省得劳烦你来陪我。”
荣贵妃说得看似打趣实在,各人心中却都已十分清楚,这只不过是给李嫣儿个表现的机会,瞬间每人脸上都显现着难以言说的尴尬,又都掩饰得得体得当。
马上就有人搬来了乐器,李嫣儿手指刚刚碰触到琴弦,只听娇柔的声音响起,“宫里的风景果然不错,比那破岛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众人纷纷看向那女子,只见雁兰烟一身青色襦裙,红色软鞭系于腰间,换回了女装的她更加的妖娆艳丽,其中还带着一点英气,让人一眼就被迷惑了进去。
荣贵妃率先回过了神,她在这深宫中待的时间不是假的,虽她从未见过如此具有魅力的女人,但她还是沉稳出声,“哪里来的野丫头,来人,抓刺客。”
护卫军立即就包围了整个沁荷亭,皇甫墨晔仍自不动,从雁兰烟开口说完话后,他就再也没有再看一眼。
雁兰烟一步一步走近,走得异常从容,她停在了皇甫墨晔的正前方,巧笑着看着那自顾自的正在品茶的男人,“世人都说七爷英姿俊美,我倒是看着也很一般,想来传言不可信。”
皇甫墨晔嘴角上扬,“若你下一句还是废话,那你也不用回去了。”
霎时凝固的空气让在场的所有闺中女眷都心中胆寒,雁兰烟顿时以一种楚楚可怜的声调说道:“我爹雁独雷被樱容夜杀死了,我只是想找七爷合作帮忙报仇而已。”
“噢?为何找我,我又为何要帮你。”
“女人的直觉而已,何况——”雁兰烟换了语气,十分恬静的说道:“你不是想要《未龙炎》么,现在它可是在樱容夜的手里,我可以助你拿到那《未龙炎》。”
“是谁说我一定要那东西了,有你没你,樱容夜都活不了。”皇甫墨晔端详着手中的茶杯。
周围所有人都没听懂两人之间的对话,但是也都在装聋作哑,荣贵妃径自吃着东西,就像从没人打扰过一般。
“七爷真是幽默,我雁兰烟虽然久居孤岛,但是江湖中地底下谁在找凤若丹,我还是知道的。”雁兰烟扫过荣贵妃沉重的容颜,“你要是仅仅为了这没多大病的母妃,算是我看走了眼。”
荣贵妃脸色瞬间变了颜色,“野丫头,皇宫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皇甫墨晔站起了身,“雁姑娘,请。”他嘴上虽说得客气,却并未多作表示,反正多一个棋子能用,于他而言根本谈不上什么,话落就准备负手离去。
“墨晔!”荣贵妃略显愠怒之色。
“母妃,立福晋之事母妃全权做主即可。”
还没见到荣贵妃缓和了下来的脸色,皇甫墨晔就已经走出了众人的视线,而雁兰烟自是紧随其后。护卫军当即撤退,沁荷亭还是景色依旧,可各自的心里都已是疲乏不已。
另一边,重无他们已经在去断峰山的路上,一路颠簸,她倒是睡得十分安稳,几人都不愿意打扰她休息,重洌心情很是复杂,说不上来的难以平复,他凝眸望着她的睡颜,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变化,但是现在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不住地坚定自己,不管将来她会如何看待他,他都不会放弃。
临近傍晚重无才慢慢转醒了过来,马车已行至郊外,这处荒地只有一家孤零零的客栈开着,当下他们决定先在此休息一晚再说,于是进了那客栈,随后应付着吃了点东西,在此期间,几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连沐言萍也是只顾着自己潇洒,懒得多说,免得又惹得重无生气。
“重洌,我想和你谈谈。”终于,饭后重无说出了这么一句,沐言萍和雾枫面面相觑,各自回屋,而重洌则只是淡淡应了声。
两人进屋后,面对面坐了一会儿,重洌表面看似镇定,心里其实有些紧张,而重无却是在想该如何开口。
须臾,重无才一字一句说道:“明天,我会把所有东西准备好后给雾枫,叫他带回蛮族,而你,就和他一起去吧。”
重洌满脸震惊,她这是什么意思,要他离开的意思吗?
只听她继续说道:“我相信雾神师会保你安全。”
“你要——我离开?”他的声音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了,可是却没有办法控制。
“我需要你做个选择。”重无顿了一下,复而又暗自叹气,“我所练的并非什么正派武学这你应该已经很清楚,现在你的变化你自己或许刻意忽略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从你的变化和内息来看,我可以肯定我之前输给你的十年功力,在你体内扎了根,本来我应该等那功力抗毒消耗完再给你服用麒麟煌水的,可惜我那时并未考虑周全,如今我曾给你的那本心法是不能再让你练下去了,你若要继续习武,就必须练我的《骨荼经》。”她又止住了话音,沉思了片刻,以最直接的方式继续说:“这《骨荼经》我自己也了解的不深,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它并非一般的邪功,说它会淡薄人的心性还是浅的,总之是弊大于利,而你,有权利自己决定是否要练,练,你或许会残忍冷情毫无人性,不练,你就终身不能习武。”
静静的听完重无的话,重洌的心里竟是一松,她不知道,她所想的这些,他全然不会放在心上,他连深想都没有,就淡淡回道:“重无不必介怀,我会练这《骨荼经》。”
重无见他脸上浮现出笑容,不禁说道:“你是否应该好好想一下再决定,后果会如何谁也不会知道。”
“我能得你救已是幸事,后果如何我也应该自行承担,再者说,未必全然会是坏事。”
思索了一会儿,重无渐渐释怀了一些,他既然都如此说了她还能再说什么呢,也罢,各人的命始终要靠自己走的。
“既然如此,我明天会把《骨荼经》的内功心法交予你,你随雾枫去蛮族安心练武,记得,背熟后应即刻毁去,它毕竟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重洌心下复杂,他还是不得不离开她,现在的他留在她的身边也只会是累赘,“放心,我都明白。”
“还有。”重无略微想了一下,“让雾神师查一下当年谋反的人当中有哪些人逃到了原国,特别是会蛮族禁术的人。”
“好,此事我记着了。”
说着重无从怀里拿出一枚菱形的玉石,上面刻有龙纹的图腾,她伸手递给了重洌,“这是当年蛮族族主给我之物,你带着有备不患。”她虽然相信雾神师,但并不见得全然相信。
重洌拿着那不轻的玉石,就如同他此刻越发沉淀的心。
没过多久重洌就走出了重无的房间,而她此时的心亦是犹如沉入了黑色的漩涡,明知下沉下去是不归路,却任由其陷进去,她也许不是无能为力,而是只能静观其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