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的过程远比加珍想象中要艰苦百倍,风餐露宿不说,马车长时间的颠簸,再加上严重的水土不服,回乡后两天,加珍就病倒了。
她一直发着高烧,迷迷糊糊中有个人一直照顾着她,为她端水喂药,当这个人为她盖好被子准备离开时,她半昏迷的脑袋中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那些个可怕的夜晚,那时父母离异,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为了生活经常深更半夜才回家。
她经常在睡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母亲不在身边,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她单薄弱小的身体,黑暗和恐惧包围着她,每当这时,她总是蜷缩着身体躲在被窝里,圆睁着双眼,独自煎熬着孤独可怕的漫漫长夜。
恐惧再次漫上心头,她伸手扯住了那个人的衣角,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害怕。”
那人慢慢地转身,松开加珍的手,身子半倚在床上,把加珍的头放在自己的臂弯处,再次为她盖好被子。
加珍安心并沉沉地睡去。
清晨醒来时,加珍的烧已经退去,病也好了大半,只是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正躺在袁崇焕的臂弯里,原来这几天细心照顾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袁崇焕。
此时的他正在熟睡,微闭的双眼已经深凹了下去,看样子是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加珍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脏平缓有力的跳动声,她觉得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两天后,加珍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她也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水土。
乡下的时光是无聊而又冗长的,闲暇的时光,加珍经常会想起许多许多的往事……
她还记得,那是她和袁崇焕坐在马车上准备回乡的第一天,她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街道,突然她看到一家装修挺好的乐器行,她便让车夫停下车,独自走进那家乐器行。
乐器行内一个刻有蝴蝶图案的琵琶深深地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就自做主张地为她报了学琵琶的兴趣班,开始她还很排斥,可慢慢地,时间长了,她竟不知不觉地爱上了琵琶。
想到琵琶,她不由地想到二十一世纪的家,想到她的妈妈。她失踪了这么久,妈妈不知道怎么样了?她会不会也在想念她?会不会正在到处寻找她?
不知不觉地,她的眼泪从眼角流出。
袁崇焕连叫了几声“加珍”,加珍才从思绪中走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袁崇焕关心地询问道,“你怎么了?”
加珍哽咽道,“我想我妈了。”
加珍幽幽地望着远方,目光沉浸在一幕幕的往事之中。
“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离婚了。从此以后,我便一直跟着母亲,再也没有见到过父亲。我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她为了不让我跟着她受苦,为了让我比同龄的孩子过得好,她拼命地挣钱,经常早出晚归,我经常在半夜醒来的时候,她却还没有回来。我知道她是爱我的,也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但她却不知道,这些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我要的只是她能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陪在我身边,让我不再孤单,害怕。”
袁崇焕很认真地听着,加珍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
加珍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父母没有被金兵杀死,他们都生活在另一个时代,而我也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人,你信吗?”
袁崇焕道,“不管你来自哪一个时代,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让你不再孤单害怕。”
听到这些,加珍的眼泪“唰”地一下夺眶而出,他听懂了,他竟然听懂了!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无法表达她心中的感动!
袁崇焕无限怜惜地看着她,心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他正在书桌旁练字。
加珍端茶进来,她将茶放在书桌上后便站在一边看着他练字。
字体浑圆刚劲,加珍忍不住赞道,“你的字真好看!”
袁崇焕停下笔,抬头看着她。
“你想学吗?”
加珍一个劲地点头。
袁崇焕让她坐到椅子上,他自己则站在旁边看着。
加珍拿起毛笔,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长这么大,她也只有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过几天毛笔字,也都是些最简单的“一,二,三,四”,“天,人,口,山”,之类最简单的字,之后别说练,连毛笔都没碰过,再后来,毛笔就从她的生活中绝迹了。
看到加珍无从下手,袁崇焕弯腰握住了她握笔的手。
加珍顿时觉得从手背到手心都是暖暖的,心里充满了小幸福。
袁崇焕认认真真地带着她写她的名字。
总算写完了,虽然写得比袁崇焕自己写得还差一截,但加珍却已经相当知足了。
她兴奋地转过头,却不料袁崇焕的头埋得低,又靠自己太近,加珍的一个转头,刚好亲在了袁崇焕的脸上。
加珍还没来得及脸红,没想到袁崇焕却先红了脸。
看着袁崇焕满面通红的模样,加珍觉得特别可爱,她没想到,这么一个连死都不怕的男人,竟然会有这么害羞的一面。
对袁崇焕的爱意由心底而生,加珍情不自禁地捧着他的脸,双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袁崇焕的身体微微一颤,滚烫的血液流遍全身,有种血脉被撕裂的冲动,他俯身将加珍抱起,走进里屋……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门缝洒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
加珍正坐在阳光中对镜梳理着头发。
袁崇焕揉揉眼睛,懒懒地起身,缓缓走出里屋。
阳光下加珍的背影曼妙修长,显得格外动人。
袁崇焕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背后。
加珍从镜中看了一眼袁崇焕,手中的梳子略停了停。
袁崇焕接过她手中的梳子,替她梳理着头发。
加珍却突然转身,一把抱住了他。
袁崇焕先是一怔,之后抚着她的头问道,“怎么了?”
加珍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我不要你做官,也不求你富贵,我们就做个普通百姓,以后每天都像现在一样,平平凡凡地过日子好不好?”
袁崇焕放下手中的梳子,叹道,“我也想啊,可眼下战火四起,大明百姓饱受战争摧残,我身为大明子民,理应为国为民尽心尽力,怎么能躲在这里苟且偷生呢?”
“可是你现在无兵无权,怎么为国为民尽心尽力?”
“这也正是我的烦恼之处。”
加珍抱着袁崇焕的手臂逐渐松开,她不禁有些失望。
她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有一天他有机会再次手握兵权,他一样还是会去做他想做的事,儿女情长对他而言不过是生活的调剂品,却不是他生命的全部,再深的儿女情长都抵不过他所谓的理想抱负。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袁崇焕披上衣服去开门。
门开了,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一个比加珍年长几岁的青年男子站在阳光中。
见袁崇焕和加珍一个是衣衫不整,一个是披头散发,青年男子便笑着打趣袁崇焕,灿烂的笑容如同门外的阳光般温暖舒适。
“哥哥,你平日里可都是起得很早的,今日怎么偷懒了呢?”
袁崇焕瞪了青年男子一眼,跟加珍介绍说,“这是我的胞弟照煦,住在隔壁的院子,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外地办事,所以你没看到过他。”
加珍起身便要行礼。
袁崇焕拦住她道,“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规矩。”
接着他又向胞弟介绍加珍,可是说到加珍的身份时,他却语塞了,他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加珍的身份,丫环?侍妾?夫人?仿佛又都是,又都不是。
可照煦明显没有那么多顾虑,他调皮地笑着说,“哥哥,你不用介绍了,我知道,她是小嫂嫂。”
加珍脸上一红,慌忙埋下头去。
她没想到,一向阴郁少笑的袁崇焕会有这么一个活泼开朗的弟弟,若不是他的眉眼处和袁崇焕有几分相似,怕是打死她都不会相信门外这个人会是袁崇焕的亲弟弟。
见加珍有些尴尬,袁崇焕几步跨到门外,将照煦扯到一边,低声问道,“我叫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青年男子手指着立在门边的一个长方形木箱。
“在里面呢。”
袁崇焕抱起木箱,脸上微有喜色,
“银子过段日子拿给你。”
青年男子笑道,“你是我哥哥,难道我还怕你赖账跑了不成?”
看着袁崇焕抱着木箱进了房门,青年男子冲房内道别道,“哥哥,小嫂嫂,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袁崇焕将木箱放在书桌上,牵过加珍的手来到书桌前,亲手打开了木箱。
刻有蝴蝶图案的琵琶横躺在木箱里,正是加珍临走时在宁远看到的那把琵琶。
加珍诧异地看着袁崇焕。
袁崇焕不紧不慢地说道,“知道你喜欢它。刚好前段日子照煦去辽东办事,便托他给你带回来了。”
她猛然记起,那一天她在乐器行观看琵琶时,袁崇焕好像也下了马车,在乐器店门前驻足了很长一段时间。
之前那点失望已经烟消云散,不管他再怎么执着于他的理想抱负,他总还是在乎她的。
她抱出琵琶,调好弦音,手指轻抚,优美的曲调便从她指间流出,是《梁祝》。
比起小提琴版的《梁祝》,加珍则更喜欢琵琶版的《梁祝》。
小提琴的声音低哑,听了让人觉得无限伤感,而琵琶的声音却是清脆悦耳,如同河水缓缓流过,让《梁祝》本已悲伤的曲调增添了几分清新灵动。
在加珍看来,《梁祝》这样一个民间传奇故事算不上悲剧,虽说梁祝生时不能在一起,但毕竟死后双双化蝶,可以永久厮守。要知道,这世间有多少相爱的人梦想着化蝶厮守却是不能的。
袁崇焕听后不由赞道,“这曲子真好听,我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曲子!”
加珍道,“你喜欢的话,我每天弹给你听。”
果真,以后的日子,加珍每天弹琵琶给袁崇焕听,袁崇焕则教加珍读书写字,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是简单快乐,沉浸在幸福中的加珍正在逐渐地淡忘那个悲惨的结局。
可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