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战败,满桂战死的消息很快传入了崇祯耳中,此时的崇祯正在御书房和内阁首辅成基命及内阁成员温体仁商议政事。
一开始,崇祯怎么都不肯相信消息的属实。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皇太极元气大伤,我军士气正胜,皇太极应该一击即溃才对,我军怎么可能会败?满桂勇猛异常,怎么可能战死?”
成基命回道,“皇上,我军战败,满桂战死的消息确是属实。”
崇祯眉头一拧道,“祖大寿呢?马上宣祖大寿进宫。”
成基命道,“回皇上,皇上将袁崇焕下狱那日,祖大寿便已带兵离京,奔赴辽东了。”
崇祯怒而起身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传朕旨意,速传祖大寿进京护卫京师!”
成基命摇头道,“皇上,之前臣也曾派人阻拦过祖大寿,但祖大寿却命人传话说‘若不放了袁督师,别说你成基命,便是皇上亲自来请,我祖大寿也绝不回京。’”
崇祯猛地一击御案,“他祖大寿想干什么?难道想谋反不成?”
成基命慌忙道,“皇上息怒!祖大寿此番离京,带走了大明最精锐的辽东铁骑,只留下一批老弱士卒。皇太极经历数次败仗,本已士气低落,可忽然听闻袁崇焕下狱,祖大寿离京,陡然间士气倍增,大败我军。眼下皇太极正屯兵在北京城外,休养生息,随时准备着再次攻取北京,而我军,满桂已战死,除了祖大寿及辽东铁骑能与之抗衡外,恐无其他可御之兵将了。故臣以为,皇上应以大局为重,依祖大寿所言,放了袁崇焕。”
崇祯心道,“放了他容易,再抓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袁崇焕勇猛果敢擅于用兵,他一手创出的辽东铁骑更是骁勇善战,连一向所向披靡的皇太极尚且惧他三分,更别提他这个从未打过仗的皇帝了。”
袁崇焕是个比皇太极更可怕的对手,绝不能放!
没等崇祯开口说什么,一旁的温体仁这时说话了。
“臣以为,袁崇焕不能放!”
崇祯感激地看了温体仁一眼,问道,“温爱卿,你说说为何不能放?”
温体仁不紧不慢道,“一者,袁崇焕一案,刑部尚在调查,至今未有定论,依律不能放;二者,皇上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若这么轻易便被一莽夫胁迫屈就,皇上的威严何在?传到臣民百姓耳中,皇上又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臣民百姓?”
崇祯心中所想被温体仁一语击中,他不由拍掌道,“爱卿所言甚是,袁崇焕不能放。只是,如今京城局势危急,爱卿可有良策应对?”
温体仁想了想说道,“据臣所知,祖大寿虽胆大犯上,目无君主,但对袁崇焕却是言听计从。臣以为,不如命狱中袁崇焕亲笔书信一封,命祖大寿回京护主,祖大寿必然听从。”
崇祯道,“此提议好是好,只是他袁崇焕并非傻子,怎么会写这么一封书信?”
温体仁沉吟道,“不如将袁崇焕移至东厂交由东厂处置。东厂大牢内有数百种酷刑,不怕他袁崇焕不肯写。”
温体仁轻描淡写的话听在成基命耳中,他只觉得一阵阵的心惊:温体仁,你好狠毒的心啊!在大明朝,东厂大牢谁人不知?那可是个人间地狱!进入东厂大牢的人,即使命大不死,也必是个只剩下半条命的废人!袁崇焕为国为民,一片赤诚,含冤下狱已属不公,又怎能遭受如此非人待遇?
见崇祯未曾点头,成基命赶紧说道,“皇上,万万不可。”
崇祯目视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成基命清清嗓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响亮且清晰。
“据臣所知,袁崇焕虽生就一副柔弱书生的外表,骨子里却是条铁骨铮铮的硬汉,臣只怕东厂的刑罚虽严酷,却无法令他屈服。且万一袁崇焕受刑之事传入祖大寿耳中,只怕会弄巧成拙,倒激起了祖大寿的反心。”
崇祯细细思量片刻,觉得成基命说得也确实在理。一时之间,他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不停地在龙案前走来走去,嘴里埋怨着,“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你们就不能想点可行的办法吗?”
成基命看了一眼还在沉思的温体仁,他怕他再想出什么折磨袁崇焕的新法子,便只好抢在他之前说道,“袁崇焕一向以保家卫国,护佑百姓为己任,臣觉得,皇上应派一能言善辩之人,用家国百姓劝诫他,以言语感化其心,令他自愿书信给祖大寿。”
崇祯猛地停住脚,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成基命一番。
“你倒是很了解袁崇焕嘛,既是这样,依朕看,也不用另找什么能言善辩之人了,你去就行了。”
成基命一听,吓得不轻,这件事关系不小,万一办砸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本想着自己出这个主意只是怜悯袁崇焕的一片赤诚之心,使他免受折磨痛苦,没想到,竟把自己也拉了进去。
这样可不行,他赶紧回道,“臣口舌愚笨,怕难以完成重任,皇上还是……”
话没说完,崇祯便怒道,“朕叫你去你便去,再推三阻四,朕便治你个抗旨犯上的罪。你马上去牢房,劝得动袁崇焕,朕便记你一功,劝不动,你就进去和他作伴吧。”
成基命无奈,只得躬身答道,“臣遵旨!”
晚饭时分。
成基命命人备好酒菜端进牢房,与袁崇焕在牢房内席地而坐,推杯换盏。
袁崇焕明知成基命是有事而来,却故意装作不知,只是喝酒吃菜。
最终还是成基命先开口问道,“袁督师可知祖大寿不遵圣旨,擅自离京之事?”
袁崇焕道,“略有耳闻。”
成基命道,“如今皇太极正驻兵于城外,满桂已战死,城中已无可与皇太极相抗之兵将。”
袁崇焕只是默默地听着,并不说话。
“本相今日前来,便是想请袁督师书信一封,令祖大寿返京护卫京城。”
袁崇焕微微一笑道,“成相此言差矣!以前因我督师之身份,他尚肯听我之言,如今我已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名阶下囚,他又怎会听命于我?”
成基命亲自为袁崇焕斟满一杯酒,平静道,“你我都清楚,无论你是何种身份,督师也好,阶下囚也罢,祖大寿都会一样敬你,对你言听计从,你还说这种话,依本相看,你这是在赌气。”
被成基命猜中心事,袁崇焕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成基命边再次为袁崇焕斟满酒,边说道,“本相还记得,当初宁远之战时,袁督师在毫无外援的情形下,如何地振臂一呼,如何地以必死之心战胜了无比强悍的努尔哈赤,几年后皇太极绕道攻取北京,袁督师又是如何地千里赴援,舍身弃命地与鞑子大战多次。袁督师不顾个人生死,驱除鞑子,保家卫国的赤胆忠心,本相都看得到,本相也相信,大明百姓即使此刻对袁督师偶有误解,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和本相一样看得到的。”
“可是如今,”成基命话锋突然一转道,“鞑子再次横行于城下,不需要你孤身迎敌,也不需要你舍身弃命,只需你的一封书信便可挽救北京城,挽救城中万千百姓之性命,可你却为了一己私利不干了,我不知道曾经的那个袁崇焕到哪里去了?还是,根本就是我成基命看走了眼,你袁崇焕原本就是一个沽名钓誉,将个人利益置于家国利益之上的市井之徒?”
袁崇焕端起的酒杯重又放下,他仰仰头,努力让眼中微微泛起的泪花退回至眼眶。
此时的成基命却一仰头,干了杯中酒。
“若有一日,因你不肯书信之故,皇太极攻破北京,尽屠城中百姓,家国已不复之时,你难道不会愧疚吗?”
袁崇焕终于听不下去了,他皱眉道,“成相,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皇上……”袁崇焕用眼环视了一下四周。
成基命了然道,“我明白。皇上如此待你却是不该。可皇上也只是为奸臣所惑才冤你下狱的。你想想从前,是皇上把你从一介布衣升为督师,你擅杀毛文龙,皇上不但不怪罪,反赐你蟒袍玉带,皇太极兵临北京城下,你寸功未建,皇上却召你入宫,亲自为你披衣,如此种种,除你之外,其他官员可曾有过?依此看,皇上待你可真是真心诚意,礼遇有加。做人不能忘本,难道你仅仅因为皇上一时被奸臣迷了心智便忘了之前他对你的好吗?便要坐看敌人毁了他的江山,葬送了他的性命而不顾吗?”
袁崇焕又一次沉默了,他只是自顾自地自斟自酌。
成基命也默默地坐了一阵后,说道,“该说的本相已经说了,该怎么做你好好想想,我不勉强你。”说完,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抬脚便要离开。
袁崇焕却突然道,“成相,拿纸笔来。”
成基命顿觉一阵欣喜,他赶紧命人笔墨纸砚伺候。
目视着袁崇焕一字一句地写完了信递交自己手中,成基命小心翼翼地折好书信,转身离开了牢房……
剩下袁崇焕独自一人面对空空的牢房。酒,他是喝不下去了,他只要一端起酒杯,便能在杯中看见加珍秀美的脸庞,他便不再放下酒杯,将酒杯紧握在手中,痴痴地看着杯子,思念之情浮上心头。
加珍,你在哪里?是跟着祖大寿回了宁远?还是仍留在北京?我今生还能见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