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刘济苍微微昂着头,甚有“滋味”地道:“你以为和尚的咒语是白念的么?”
王寂惺恭敬说道:“还请老先生赐教。”
济苍先生点点头,看见围着的人们也是一脸的疑惑,于是不紧不慢地道:“要和鬼神讲道理,则必须懂得鬼神的语言,和尚叽里咕噜念的咒语掺杂了许多鬼神语言,大家听不懂,那很正常,听懂了才有问题呢!”
众人说话间,东方已白,天幸有惊无险,算是逃过一劫。小和尚海潮诵完了《往生咒》,众人便搭手将那三个胡子在小院一角埋了。可是怎样处置那个叫花子,人们却意见不一,有说就地处决的,有说割舌剜髌的,还有说不如释放的。
济苍先生道:“此人伤重,该当报应,但罪不至死,就让老夫留下来照看他吧。”
那乞丐先听得众人要杀他,神情极为惶恐,又听老先生要救他,眼睛霎时迸出了求生的火花。
不料,王仙儿突然拔出了短剑,单手迅捷一挥,竟一下割断了乞丐的咽喉,血花顿时飞溅七步。众人大骇,万没想到如此美艳的少女会突下杀手,王寂惺傻了眼,刘济苍和海潮一脸煞白。王仙儿拔剑,杀人,回鞘,只不过一瞬间之事,干脆利落,快似雷光火闪,狠如劈山碎石,杀伐气极重。有人见不得鲜血,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济苍先生惊道:“姑娘!怎可如此!”
王寂惺抢上一步,忙用一张兔子毛皮捂住乞丐的伤口,然而鲜血仍从脖子伤处泉涌而出,浸透了兔皮,沾了王寂惺一身的血。那乞丐起初翻了翻眼睛,接着吭哧吭哧地呛血,不一会儿就魂归地府。王寂惺的手在发抖,他怒目直视着王仙儿,历来的斯文气被一股无明之火烧得干干净净。
王仙儿十分冷静,她从容说道:“救他,是我愿意,既然救错了,杀了他,也是我愿意。”言罢拂袖而去。
“不可理喻!”王寂惺狂吼道,“你这心狠手辣的女人!”
众人窃窃私语道:“我看她不该叫‘十呆’吧,这手段够厉害,可与‘呆’字不符。”
“你又了解多少?少瞎说,小心项上人头!”
庙中人身上一阵寒意,各自收拾包袱行李匆匆离去,只留下王寂惺、济苍先生和海潮小和尚三人收殓了乞丐的尸身,同三个胡子一并葬入小院一角。
海潮和尚泪流不止,感叹世事无常,又尽意诵了数十遍《往生咒》方才止了眼泪。
王寂惺叹了口气,对济苍先生说道:“不知老先生和小师傅要去往何处?”
济苍先生道:“我二人四海流浪,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王寂惺道:“先生和小师傅与我同去延福州如何?”
济苍先生默然片刻,问道:“老弟果真要回延福州?”
王寂惺道:“当然要回。”
济苍先生忧虑地看着王寂惺:“去延福州可要有心理准备,那里的形势不容乐观啊!”
王寂惺惆怅地望向南边,强自笑道:“那儿是我家啊!”
三个人出了多宝寺,结伴南行,索性没有遇上匪盗,一路上迎着暖暖的春风,各自有一段执着的愁绪。王寂惺向济苍先生和小和尚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同时询问了各地的情况;老先生和王寂惺说一些医药星卜之事,抒发济世情怀;小和尚则与王寂惺探讨佛学真如,畅谈禅宗公案。
南行半月,春意更浓,野花野草长势如火,飞鸟蜂蝶恣意纵情。花草鸟兽不像人这般蠢笨,自然不会辜负大好的春光,没有凡人思想玷污的自然充满了自由的气息。时局虽纷乱,但于花草何辜?攻伐交战,于鸟兽何辜?争名逐利,于蜂蝶何辜?机心算计,又于春光何辜?他自苦,我自乐;他自乱,我自安。只愿池鱼莫殃及,休教飞鸟投火林!
王寂惺三人在一个春阳正炽的日子到达启毅镇。刚进镇子,便见人头攒动,像赶集一样热闹。但人们并非在做买卖,却是在一个土戏台下听人做讲演,戏台上有个黄皮鼠须的瘦子在说着什么。
王寂惺、刘济苍和海潮挤在人堆儿的外面,仔细听台上那人说道:“各位父老弟兄,昨天东南天上有‘孛星’出现,长数丈,状如飞龙,后有二星相随,东出西入,昼夜奔驰,放光红赤,前一星红光闪灼,后二星其光黄白,此乃‘末劫’之象!”
台下人一听这话,哄然议论起来。
又听那人拔高了声音说道:“我前两天曾说过,现今官府无道,天下大乱,中华该当劫变,如今天现异象,正是印证了我的话!诸位乡亲,值此大劫,要想安身保命,需有菩萨保佑。佛经早有预言,‘末劫’之世,弥勒降生,明王出世,必有顺天应命之人拯救苍生!咱三弓山玉莲教教主曾大当家的现在已经率众举事,反抗朝廷****,均产均田,王师所向,无不归附。玉莲教之所以如此兴旺,全赖菩萨看顾。数百年前,咱们老祖宗传下一本菩萨所写的经书,名为《五菩萨经》,这本经书准确预测了现今种种大事,极为应验,被玉莲教奉为圣经!正因为如此,那残暴的官府屡屡禁毁此书,不想让百姓们知道真相,这样你们就可以永远做官家的走狗奴隶!俗话说‘风水轮流转’,当今朝廷气数已尽,玉莲教必将大兴,如此,家家宜有此《五菩萨经》,不论老少,各宜敬信奉持此经,不比寻常。焚香供养,勤诵此经,其黑风赤角之神,不敢入境,必保家家安乐!”
海潮小和尚听了那黄皮鼠须瘦子的一番话,感到十分困惑,便对王寂惺和济苍先生说道:“小僧孤陋寡闻,不曾听闻《五菩萨经》,着实惭愧。”
济苍先生笑道:“此乃惑众耳!”
王寂惺微微点头,这时,他却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缁衣短剑,长臂蜂腰,正是王仙儿,不想又在这里遇见!自从王仙儿在多宝寺一剑杀了乞丐,王寂惺便对王仙儿存有看法,总认为她太过任性,心无慈悯,不可理解。
“此经书不能轻易读诵,更不能誊抄涂画,否则亵渎神灵,必招灾祸!要想保得平安,我这里有玉莲教监制的正本经书,每本三百文!”
台下听众议论纷纷,声音嘈杂,不多时就有人拿出现钱向那鼠须人购买经书。
“我买两本!”
看客和听众似乎更加躁动不安,有庄稼人模样的白发老头子问道:“先生,这啥经真顶用吗?”
鼠须人道:“老人家,咱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实对你说,我家里天天供着此经,风顺雨顺的,再没一点妄灾晦气!以后曾大当家一统中原,每家每户都得供着《五菩萨经》,这可是保命的符!”
台下百姓听了这话,大半的人已动了心思,就有几家人合计着凑钱买经一同供奉的。那鼠须人的黄脸皮绽开了花儿,三撇老鼠须子顺气而舒,老大得意。
正在高兴之时,那鼠须人忽然杀猪一般惨叫起来:“啊哟!耳朵!耳朵!”只见他一只手捂着左侧的耳朵,指间脸侧尽是鲜血。台下百姓惊声一片。
“如今,你的晦气来了。”王仙儿不知何时已跃上戏台,她手上擎着短剑,剑尖竟戳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