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12点多钟，终于听到广播里通知：“泌尿外科李陈景家属，请到九楼洽谈室！”伍哲一行人没等广播说第二遍便都走出了大厅。沿着大厅门口的楼梯下楼来到九楼，这里是一个更小的空间，只不过是在楼梯口处设一个玻璃窗，伍哲他们被通知等在窗前。大约十几分钟后，主刀大夫端着一个白色搪瓷盘出来，上面盛着一个鸡蛋大小的肿瘤，表面光滑，医生当着家属的面吧肿瘤切开，说：“你们看，肿瘤挺大，但没有扩散，切得非常干净，老人的身体素质挺好，没啥事了！具体情况还得等大病理出来再看吧，看看后续再怎么用药，怎么维护治疗！”
伍哲只看到一团肉乎乎的东西，并看不出哪是病毒哪是好肉，只是听医生说手术很顺利，便放下心来。
下午快两点钟，李家妈妈终于看见李家爸爸身上、鼻子里都插着管子被推进病房里来。后面呼呼啦啦跟着一群人，细看之下发现除了自己人还有病房护士跟手术室的人。手术室里跟出来的指导护士站在病人的一侧，指着自己对面床边的一侧大声的对家属们说：“来，上来三个人，在病人床边这一侧站好！”伍家兄弟跟伍家爸爸先都脱了厚厚的外套交到伍思手上，然后都走了上来，非常听话地一溜站好。
“你，负责头部区域——哎，等会——”护士边说着边伸手拦住了就要下手的伍哲，说：“等我安排完了让你们上手再动。你，负责屁股跟腰，你抱住腿。”护士一边说一边把病人身上的被子掀开，然后整理病人的插管跟吊瓶管，伍哲只看到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堆在李家爸爸的身上。李家爸爸身上是光着的，衣服裤子只是搭在了身上，露出了****，却没人在意这些。
护士大声说：“来，你们几个把手臂从病人身底下伸过来，伸到我这边来，让我看见你们的手！好，扶住病人，确定都扶住了？”
“嗯，扶住了！”伍哲把双手臂伸到病人的肩颈下，双手向上扣住病人的肩跟头。
“扶住了！”伍旭把手臂伸到病人的屁股底下，手掌扣住病人的腰跟胯部
“扶住了！”伍家爸爸双臂环住病人的双腿。
三个人都老老实实地回答。
“好现在听我喊口令，一起用力把病人平放到床上，要慢，要轻抬轻放，注意插管！”护士大声说：“好，1、2、3起——”
伍哲几个人轻轻地抬起病人，三个男人抬一个并不魁梧的老人还是很轻松的，他们轻轻地把病人从手术床上抬到了病床上。然后病房的护士开始把观察仪器上的连线探头按贴在病人身上，手术室的护士又麻利地安置插管跟吊瓶，一边整理一边跟站在身边的家属交代：“这个是导血管，连着腹腔，注意管子里有积血可以按按这里，让它流到袋子里；这个是导尿管，就这么放着，准备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把这儿扳开，这样尿液就放出来了——”
“哎——你等会儿，萱萱你来，我记不住她说的这些！”李家妈妈说。原来护士一直在向李家妈妈交代护理的注意事项，李家妈妈先还以为就一两句话，记记无妨，结果越听越多，这护士说话还快，简直要把李家妈妈说晕了，便赶紧叫女儿过来。李萱往柜子放好几个男人的外套后就一直站在床脚听护士说，见妈妈叫她，便赶快挤到护士身边，伍哲也更靠了过来。李家妈妈从护士身边走开，绕到了床的另一侧。
护士又对李萱说：“我刚说的那些你听见没？”
“听见了，你接着说！”李萱说。
“等袋里的尿液到了200毫升的时候，就把尿液导出来倒掉，记录一下一共倒了多少。这个是胃插管，直接插到胃里的，病人24小时之内不吃不喝不用担心，需要的营养都有，这胃插管也能保证胃不会受到胃酸的侵蚀。这个管不用动，也不用管。病人保持这个平躺的姿势6个小时，6小时后可以给他枕上枕头，别的都不要动，这一宿就这么平躺在床上，不要动。”
“来帮我一下！”说话的护士招病房的护理护士，两个人一起把病人翻个身侧躺下来，护士蹲下来指着后腰处对李萱说：“这个地方，你看——”李萱也蹲了下去，听护士说：“适当的把手伸进去给揉一揉，不然病人这个体重总这一个姿势躺着，这地方容易瘀血红肿。还有时不时地按按腿，防止静脉曲张。”
护士站了起来，跟伍哲李萱一起把病人轻轻地扶正平躺下来。她又指着病人手指上的一个测量装置说：“这个是测心率的，你可以过一个小时半个小时换个手指，随便换哪个手指都行！”
这位从手术室跟出来的护士风风火火地交代一通之后，让家属在她的本子上签了字，然后跟病房护士打了个招呼，便推着空床走出去了。
李家爸爸是醒着的，嘴上扣着吸氧罩，表情痛苦地说着什么，伍哲跟李家妈妈凑上前去细听，病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几乎要烦躁得发脾气来，李家妈妈终于听懂了，老伴儿说的是：“憋得慌！”
“老李，哪憋啊？”李家妈妈着急地问。
“要，要不出来啊，憋挺！”病人含混地说着。
“啊？说的啥？”伍哲着急地问岳母：“我爸要什么？”
“尿不出来，憋得慌！”李家妈妈说。
“啊！爸，不用你尿，你这有导尿管，你放松，它自己就排出来了！”伍哲大声地朝病人说。
“导尿管啊，是直接插到你输尿管里的，你现在是不适应，腹部有涨感！”旁边的护士跟病人大声地解释说，又见病人在咳嗽，她俯下身子问病人：“大叔你是不是有痰啊？”
“嗯！”病人点点头。
“有痰就吐！”护士说着，立刻就摘下病人的吸氧罩，麻利地从旁边桌上的纸抽里抽出几张纸，大声地对病人说：“吐，你吐吧！”
“咳咳，哈——噗——”病人果然吐出痰来。
护士赶紧用纸接住，然后在病人的舌头上擦拭了几下，把废纸扔到了李家妈妈递过来的塑料袋里，然后柔和地对病人说：“嗳，有痰就咳出来，别忍着哈，你这个药里啊有化痰的成分，有痰是正常的哈？！。”
“哎呀，现在这护士真好，不嫌弃老人，还帮病人咳痰！”伍家妈妈说。
“没啥，阿姨，我们就是干这个的！”护士说着又把氧气罩给病人扣上了，然后对病人说：“尿涨哈，你就忍忍，放松，尿就排出来了，得习惯一段儿时间呢，就是那个管子在你身体里你不适应产生的涨感，别担心啊！”
护士安排妥当之后，临走时对家属们说：“今天有十二个吊瓶哈，得打到后半夜，得有人看护！”
“行，我看护！”李家妈妈说。
“还是我看吧，”伍家爸爸说：“就我闲着。”
“不行，俺家老李不能同意你在这儿，他哪好意思让你伺候他！”李家妈妈笑着对亲家公说：“就得我在这儿。”
“哎呦，你可不行，我看你这两天熬得精神头都没了，这一宿别把你再折腾病了，还是让老伍搁这儿吧！”伍家妈妈说。
“我看，你们谁都不行，年纪都大了，精神头都不够用了！”伍哲说：“我在这儿，你们都回去。”
“你得上班，又开车的，一宿不睡哪行，你别看了，我搁哪都啥事没有，我看正好！”伍家爸爸说。
“不行，这么多仪器，这么多需要注意的，你整不明白。”伍哲说：“就我看吧！”
“哎呀，你们爷俩就听我的吧，我行，我家里也没啥事，我回家干啥呀，就我搁这儿就够了，你们都别在这儿！”李家妈妈说：“要不我家老李也离不开我，他都跟我说了，他这光不出溜的，又屎又尿地，别人护理他他不好意思！”
“这不是生病嘛，都男的有啥不好意思的！”伍家爸爸说。
“哲儿在这吧，第一晚打的针多，他年轻，身体跟精神头都够用。饭店那边这几天都不用他去了，我盯着就行了，我爸跟我姨就白天来吧，白天你们替换哲儿回家睡觉，晚上哲儿在这儿。”伍旭说：“一共也熬不了几天，哲儿年轻，没事儿，你们都别争了！”
“我请了三天的假，第一晚我在这儿吧！”李萱说。
“行了，你就别跟着掺和了”伍思拦住李萱说：“哎呀，这事儿咱不争了，定了，就哲儿在这儿了！”
“那我也得在这儿，你叔在这儿住院我回家也呆不住啊，再说他也离不开我！”李家妈妈对伍思说。
“妈你昨晚就在这儿，今天又跟了一天了，今晚回家直直腰，明天白天再来替我吧！你就是在这儿也没啥事，我一个人就够了，不是还有护士呢么？”伍哲对李家妈妈说。
“我先回饭店一趟，给你们拿饭来，都这个点儿了，都没吃饭呢！”伍旭说着走到柜子旁去拿外套。
“哎，这样，别都守在这儿了，我跟萱萱在这儿守着，小旭拉你爸你妈跟你姐你们去吃饭，小哲也去，等会让小哲给我们捎回来就行了，你们就别再过来了，你叔这儿也没啥事了，就别再过来了！”
“也行，我一会儿还得去接孩子。”伍哲说：“现在几点？”伍哲看看表说：“呀，快三点了，吃饭也来不及了。我先带我爸我妈接孩子去吧，我爸我妈带孩子回家吃，哥你回饭店准备三个人的饭，我送完孩子上饭店拿饭再来医院吃！哥你跟姐就不用再过来了！”
“对呀，哎呀，你看我把孩子都忘了！”李家妈妈突然说：“都别回来了，去接孩子吧，我不饿，一口饭容易弄，别特意往这儿送了！”
“没事，我送！”伍旭说：“我刚才打电话让店里准备了，我快，一会儿我就给你们拿来。”
“别送，小旭啊，你听你姨的，一口饭不值得折腾，你是好孩子，你这心意阿姨知道，别折腾了！”李家妈妈说，眼圈又红了。
“现在饭店不忙，我在店里也没事！离得又近，跑一趟不费事！”伍旭笑着说：“行了，姨，这小事儿你别管了，我们走了！”
李家妈妈站起来送伍家人走出病房，说：“这样，按小哲说的，他送完孩子再把饭捎来吧，我跟萱萱也不饿，等会跟小哲一块吃！小旭啊，你就别再跑一趟了！”
“也行，你们娘俩就多等会再吃，连晚饭都省了！”伍家妈妈笑着说。
李家妈妈把亲家一家人送出病房，又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回到病房之后，她拉过凳子坐在了李家爸爸的床前，双手伸进被子里给丈夫揉着腿，只低头看着被子，却轻声地对女儿说：“萱哪，你不傻呀，你找了个好人家啊！”说完李家妈妈流下泪来，她的心被融化了！
李萱装作没看见，也没吱声，只是看着仪器屏幕上规律地跳动着的线。
当人放弃一切欲念时，便是善良的。
人从生来本就是赤条条无所羁绊着的，然后在人间的历程中不断地索求着，积累着一切资源，直到收获一个沉甸甸的成就，然而，随着逐渐衰老下去的身体跟精力，又开始感到这些成就竟是那么地沉重得不堪负荷，于是又得想方设法地要放下了，人这一辈子，就是在这样学会拿起来再懂得放下的过程中寻找着幸福的真谛的。当然，难免也会有很多人在这种过程中是只知道拿起来，从来想不到放下的轻松的。
人生的不同，是各自风景的不同。不同性格、才学、认知、价值观的人看风景的视角也不同，有的人更容易认可别人眼里的风景，有的人只看得见自己眼里的风景。爱情或者面包，幸福或者不幸，忧伤或者快乐这一切都只是路上的风景，无论你曾经为之付出过多大的成本使之变得昂贵得无法估值，但那也只是风景，人的终点是死亡。
李家妈妈跟伍家妈妈的相处显出格外的和谐来，彼此总是相互体谅跟关爱，她们经常在一起探讨做饭问题，讨论小欧的学习跟成长的问题，彼此都怀有感恩和成全的心，相处得非常愉快。
生活待我们这样好，那么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傻，总是盯住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呢？！
20天后，李家爸爸出院回家了。虽然肿瘤是恶性的，但并没有扩散，而且前列腺的机能相对独立，跟身体其它部位跟循环系统都不发生关联，对人的生命暂时倒是没有什么威胁的。
2016的农历新年，对于经历了一次大手术的李家父母，也包括伍哲跟李萱，都是对人生态度的一次洗炼，让他们重新审视家人、亲情跟幸福的意义。
经李家爸妈一再挽留，伍家爸妈便也留了下来，跟李家爸妈，跟伍哲李萱一家一起，大家一起过年。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家人一起过年，可把小欧给乐疯了，这丫头没头没脑地从这屋跑到那屋，从这个人身边串到那个人旁边，跟这个人说几句跟那个人闹两下，谁说什么话她都想插上两句，谁安排什么事她都想参与。李家爸爸妈妈跟伍家爸爸妈妈都挣抢着给伍哲跟李萱过年的花销钱，也都在偷偷地给亲家准备着新年礼物。大家聚在一起，年夜饭成了大家的主要议题，从农历二十三开始，这一家人就进入了农历新年倒计时，几乎把所有的民俗都给想了起来，把所有麻烦都给做了出来，按时按俗地奉行着对生活主宰者的膜拜跟对未来的祈望仪式。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带有浓浓的亲情的年的喜悦，对于年，他们也从来都没有过得这么传统这么认真过。
善良跟同情，这些人的天然本性，便足以支配人去无私的付出，而这种天性带给人的感动，可以让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们变得更加亲密。爱，在这里已经并不是必要的了，感动就足够让所有人感到满足了。
大家都感到，虽然这个大病初愈的新年并不会让人感到快乐，但每个人的内心里却都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满满的幸福感跟满足感。其实，那就是人生的成就感，因为我们穷尽一生的收获就是爱我们跟我们爱着的人们。
真正的善良，是不冷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