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家妈妈跟李家妈妈都竭力想在这个充满喜悦跟生机的家庭里占据权威角色,客气地否定对方是她们确立自己重要地位的主要手段,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家为婴儿付出更多也是她们博弈的方式。这种无意义的名誉、感情争夺战在这两位可敬的母亲之间激烈地进行着。伍哲跟李萱看在眼里,却还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待出现一个时机,在还没有造成不可弥补的破坏结果之前能够让他们有办法中止这种暗潮汹涌,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的战争。
但是还不用担心,因为喜悦的心情跟礼貌还有对儿女们立场的顾虑是可以帮助这对并不亲密却偏要当做是一家人的两位妈妈和平相处的。
给伍家妈妈租的房子,原本只交了三个月的房租,如今房租到期了,伍哲跟妈妈商量是不是要续租。
“房租到期了,那我就不多呆了吧。”伍家妈妈惋惜着说:“退了吧,不租了,也年底了,我回去吧!”
“不是,妈你要是愿意多呆几天咱就接着租,也不贵!”伍哲说。
“有萱萱她妈在,这也用不着我干啥了。看看等开春吧,要用我的话我再过来,替替她妈啥的!”伍家妈妈温和地说:“我就不多呆了,我在这儿让你搁当间儿作难。你丈母娘除了虚荣心强点儿,心眼儿小点儿之外也没啥说的了,她比我会干活,有她在这我放心。”
“也行,你回去就回去吧,这边也没啥事儿了,萱萱也不上班,她跟她妈俩人还照顾不了一个孩子么?!”伍哲笑笑说:“啥时候你想来就再过来。”
在这种家人或亲戚之间的较量中,能主动退出战争的一方其实是更强大的,因为弱的已经是吧全部力量都投入到向前冲去了,并没有转圜的余力。
人何必因为自己的狭隘去为难跟自己至亲至近的人呢?如果这人真如你愿陷入了不幸,那么受到折磨的人将会是你自己。因为如果你帮他,你就要面临他的痛苦跟压力;如果你不帮他,你就要面对自己良心的质疑跟责罚。
体谅,是人类文明的最高标准。
“孩子小,今年你们就别回去过年了!”伍妈妈柔和地说。
“嗯,我也正想跟你说呢,过年我们就不回去了。估计萱萱她爸过几天也就来了!”伍哲说。
“哎呀,对呀!”伍家妈妈说:“那这房你不能退啊,她爸来得住啊!”
“不是,不是过几天,等头年儿吧。”伍哲说:“新房味儿放得差不多了,我们打算头年儿搬新房里去,年就在那儿过了!等我们这边儿搬完家她爸再来,就有地方住了!”
“哎呀,那不行,这装修味儿才放几个月啊,那不行!”伍妈妈表情严肃起来:“这甲醛可厉害,放半年,这大人能受得了,那么点儿的孩子可不行!我告诉你啊,哲儿,这可不是开玩笑,孩子不能搬,年你们还是得在这儿过。”伍妈妈说。
“没事儿,侯勇有测甲醛的仪器,已经达标了,可以住了。”伍哲赶紧跟妈妈解释说。
“那也不行,他那仪器管不管用啊?测的准不准哪?那房我前天过去看,还有味儿呢!”伍家妈妈坚持说:“这刚落地的孩子可受不了那味儿,这年,你们还得在这儿过。”
“在这过?这些人咋转得开啊?”伍哲笑了。
“要不就你跟萱萱带孩子搁这过,她爸她妈先住新房去。”伍妈妈说。
“妈,那哪行,那还能两下儿过年么?”伍哲说。
“你傻啊,谁让你们两下儿过年了!”伍妈妈瞪了儿子一眼说:“过年不就吃顿饭么,你们可以吃了团圆饭再两下儿住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到新房去吃顿饭再回来住呗?”伍哲说:“不行吧,过年又不是一顿饭,他爸得呆好几天呢,谁能老是跑来跑去地折腾啊?”
“孩子别动,你开车接她她爸妈,就那么两天,大人折腾点没啥,也不上班不着急啥的!”伍妈妈说。
“等我问问她爸她妈吧,其实我也不敢让孩子住新房!”伍哲皱着眉头说。
“对呗,等过了五一吧,天儿暖和了你们再搬,天暖和了可以天天开窗,那时候孩子也硬实了!”伍妈妈说:“现在可不行,我告诉你啊哲儿,孩子真落下啥毛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后悔都来不及!”
“行,我知道了!妈,你打算哪天走,我给你买票去!”伍哲说——
人的动物性让我们生养孩子,孩子就是我们生命的延续,并不只是来改变我们的生活的。我们会心甘情愿地被孩子取代,本能似的奉献意识让我们在很多年的生命里,只看得到孩子的生命意义而几乎忘了我们自己的。只有在孩子逐渐成长、强壮了之后我们才会又重新想起自己的生活来,那个时候的我们也已经是日渐孱弱而且开始重新变得简单了。
长这么大,当了爸爸的伍哲真的是过了一个最忙碌也最有成就感的农历新年。他把岳父岳母安顿到新家之后,就去采买过年的年货,因为他想赶在丈人跟丈母娘之前把一些主要的花钱多的东西置办回来。这种殷勤的行为在伍哲倒不是为讨好泰山老丈人,而是出于自尊心。房子已经是丈人家出的钱了,这一点在自尊心上伍哲是有伤害的,他不想装傻然后依赖丈人家占着人家的便宜过日子。房子钱他没有,但他想证明只要给他时间,他什么都可以赚回来。钱没有,但他觉得一定要有态度,有骨气,有家教。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个年的意义也非同寻常。新房子,新家庭,新的成员,新的人生使命,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局面里,生命意义跟责任也完全不同了,这种全新的局面是让人感到喜悦的。人心情好就很容易爱跟迁就,当然就容易和谐相处,所以无论是伍哲跟李萱,还是李家父母都感觉到这个年过得格外开心幸福。
结了婚有了老婆伍哲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自从有了孩子,伍哲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变得单调了,除了工作就是家庭,他的日程表里几乎没出现过第三件事。现在除了工作上的应酬,伍哲已经没有什么社会交往了,单纯的友情的交往似乎已经变得累赘了。跟那些有利益关系的人交往相比,那种纯粹的友情的交往简直是浪费时间。人们的生活先是需要钱,其次是面子,几乎无暇顾及什么精神建设或者友谊长存之类的问题了,就是父母家人,也甚少放在心上,一心只顾着自己的小日子。这种生活基调的转变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几乎察觉不到这种转变,因为并不觉得乏味。
自从过农历新年之前李家父母住进新家以后,李家妈妈也就一直住了下来,李家爸爸春节假期结束就一个人回家去了,留下李家妈妈每天上班似的到女儿住的地方帮忙过日子。每天一早就过来帮着带孩子做家务,直到晚饭后都收拾停当了,李家妈妈才坐公交车回到新房住。为了尽快能够让女儿跟外孙女儿搬进新居,李家妈妈不论天气冷暖,都要敞窗放放因为装修留下来的气味,为了净化空气,她又在房间里养了几盆花草。李家妈妈放弃了在老家里每天跟朋友们散步、玩麻将、打门球之类的悠闲的生活,撇下丈夫跟自己的家跑到另一个陌生城市里,来帮衬女儿的生活。每天忙碌奔波着,身体偶有不适也咬牙挺着,全心全意只为了女儿一家,虽然辛苦,但她觉得挺充实,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挺有滋有味的。贫穷给了那一代人不能闲的价值观,他们觉得有贡献的生命才是有价值的生命,骄傲地认为悠闲跟无所事事等同于废物,是无聊没意义的生命。
五一假期,伍哲跟李萱打算搬进自己的新家了。
对于伍哲来说,娶老婆生孩子带给他的成就感似乎都没有买房子搬新家带来的那种成就感让他感到喜悦,自己的房子似乎就能给人一种安定感、安全感,似乎也意味着社会角色的确立,预示着新生活的开始。伍哲满心喜悦地走进家门,看到哪里都觉得满意,走到哪里都感到舒心。
房屋的户型其实挺普通的,入门是个厅,左边是客厅,右边是厨房跟餐厅,更确切点说是厨房区域,因为这里在装修之前除了管道口跟上下水道,根本没有任何隔断或者平台让你认为这是个厨房,李萱为了让这里看上去能更宽敞些,她设计成了开放式的厨房。从这两个厅中间往里走是个卫生间,不带窗的,卫生间的左右两侧是南北两个朝向的房间。
李萱对这间房子的装修也确实是花了很多的心思的,从使用功能上她破除了很多常规的生活习惯,规划出很多方便又节省空间的小功能区域,她想把生活情趣注入到日常生存生活中去,想让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带有美好感觉的。
在入门处她设计了一个鞋柜,这个鞋柜的作用除了让人出入户换鞋方便,也有个装饰效用。李萱在鞋柜上面摆放了一个根雕艺术品,造型粗犷大气,放在这里既能显示出艺术美感其实也有效地解决了风水上需要的隔断问题。电视机的安置李萱也没有像很多家庭那样把它摆在正中间,她没有让电视独占一面墙而成为客厅里的主要角色,她不想让电视成为家里所有人的宠儿。李萱买的电视机也不大,而且只放在靠近阳台窗户的地方背光放置而已,朝着一张不太大的双人沙发,电视在这里很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家当。户型设计者构想的电视墙面,被李萱设计成了一面书柜,整整一面墙都是柜子。最下层摆放着孩子的玩具,玩具上面一层都是孩子用的书,再往上才是大人的书还有一些漂亮的装饰物,或者相架、小油画之类的。最高处人不能随便够得着的地方是带门的柜子,里面放些家里暂时用不着的杂物。书橱前面的地上铺着一块挺舒服的游戏毯子,方便大人看孩子,也方便孩子大些的时候在这里玩耍。书柜对面有两张面对面摆放着的可以容纳两个人的沙发,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摆着一个茶海,李萱还没来得及处理它的上下水的问题。
这个厅在功能上并不像个起居室,倒是很像个带茶吧的书屋,在这里顺手拿书要比开电视方便得多,随处坐下就可以看书,人处在这样的环境里的,似乎会很容易就变得安静,让人的眼睛很愿意向内心看去的,使人更愿意看见自己内心里的简单需求,而不是向外的,并不一心只想从外面寻找休闲方式。总之整个客厅看上去并不华丽,但很惬意;并不铺张却略显大气。
厨房的设计也很有创意,虽然水槽跟操作台的位置是不容易改的,但也没必要改,只是李萱并没有完全依照户型设计者的L型操作台的设计意图去做,李萱甚至做成了G型。首先她把朝向客厅的一侧做成了一个实木的吧台,靠墙部分还做出了一个小酒架,上面摆些装饰物件跟红酒。吧台的台面是理石的,上面摆放些杯子、水壶跟果汁机之类的。吧台朝向客厅的一面是个实木面,上面钉了两个可脚踏的钢管而已。而朝向厨房这一侧的台面上还有一个跟操作台同等高度的台面,方便利用空间跟操作,台面下面是橱柜,放些碗筷盆盏之类的。在吧台上方的棚顶上还吊着一个杯架,倒垂着好多高脚杯,看上去挺浪漫的。操作台的另外一端,也就是跟吧台成九十度角的方向上,李萱做了一个实木底座理石面的餐桌,这个餐桌也紧挨着操作台的一端,餐桌周围共摆着六把椅子,这样的设计既可以方便厨房操作也可用来就餐,既节省空间又节省操作时间。
餐桌后面的墙面上,李萱做了几个错落有致的实木隔板,上面装饰些带花纹的盘子和一些给水就活的挺容易养的花草,这面墙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温馨的生活气息。总之在这里做厨房的活计,便很难产生出烦躁、辛劳的沉重感,相反的,是一种美妙生活的创造的成就感跟享受感。
两个卧室的空间都不大,摆下一张床之后便没有多少给人发挥的余地了,而且李萱也不需要在这里多费神去创意的。她只是把她跟伍哲经常要用的电脑放在了他们的卧室里,这样既能保证安静工作,也不会打扰需要使用客厅的人。
本来感觉挺宽敞的新居,在住进来这么多人又搬进来这么多细软跟家当之后,也显得挺拥挤的了,但是家的感觉跟租的房子相比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天壤之别了的。伍哲觉得至少在家里他可以有了私人空间了,虽然这私人空间是相对的,但至少他有了概念上的私人领地了,仅仅是这种感觉,就已经让他觉得这个房子就是天堂了。
家就是天堂。
幸福跟唱歌跳舞一样是人的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努力成就的。人生最大的精彩在于期待,然后实现,幸福就是一种感觉,是人用自己的行为对自己心灵的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