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哲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办公室里的工作气氛非常和谐,三个人对待工作的态度都一样地认真、努力,相互间的合作一直是愉快的,也都十分有默契,他们在工作中相互照应,对所有的事都能主动去承担,设计室已然形成了一个家庭,甚至整个公司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个团队成员之间的亲密和和睦。伍哲在工作中的表现也越来越令人感到满意,他聪明,勤恳,面对问题和挑战永远有热情,从不逃避辛苦,不推卸责任,也不计较得失。
近来李庄极度热衷于自己新上任的官阶——爸爸,他非常迷恋自己这个新角色,在他的整个办公桌的周围,贴满了他的新生宝宝照片,只要有空就打电话回家问孩子的状况,这个可爱的大块头,心甘情愿地直接堕落成了一个标准孩奴。由于李庄的突然转性,也使伍哲被动地成为了设计室的主干力量。
人是需要被欣赏的,所以知遇是恩。伍哲觉得他对萧若寒就有这种感恩的感觉。萧若寒总是能够在恰当的时候肯定伍哲的努力跟成绩,在伍哲遭遇不顺或困惑的时候能够及时给予指点。在工作上,萧若寒也越来越倚重伍哲了,而伍哲也非常乐意能够成为萧若寒的得力助手,非常高兴替她解决一些她不愿意去做或者非常麻烦棘手的事情,而渐渐地,萧若寒也养成了凡事都跟伍哲商量的习惯。她经常笑着说她觉得伍哲比李庄好用多了。事实上也的确是的,萧若寒本来负责的工作任务量就很大,自从伍哲来了之后,不但分担了设计室很多的设计跟文案方面工作的压力,而且也减轻了萧若寒这个主管的很多负重。
伍哲工作得是很顺心的,传说中的职场上那些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在这里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受跟体会,顶多是看看王玉那无法好转起来的脸色而已,而这样的事,现在在伍哲已经是不大理会的了。也许那些人跟人之间的狡斗也跟人内心里的信仰差不多,不理会便是没有的。公司里同事间大多是合作关系,工作起来是很需要彼此协作跟彼此照应的,毕竟已经不是一个人完成丰功伟绩的时代了,所以在职能角色中只要你能够保持尽责跟宽容的态度,基本上也都能够获得同样的回报。
上司方面除了袁总,大多也都是好相处的。在伍哲看来,那袁总是一个狐狸似的人物,懂得适时而动,知道张弛分寸,这精明的南方人对杨副总,对蒋经理,对张经理也包括对公司所有的员工,似乎总能够保持住对人的掌控,也能够保证职员对他的忠诚跟忌惮。有时候袁总狡黠诡谲的形象甚至成为了伍哲心目中一个成功者的印象。
人世间情义有千万种,伍哲渺小一隅,根本不足以窥得这纷繁世界万中之一的真貌。周一的例会上,袁总的一个决定,颠覆了伍哲心目中一直以来对袁总的印象。
事情的起因是武汉的一个业务提案,设计室大半年来几十次的修改,仍不能达到客户满意,公司业务部和设计部的情绪因为这件案子一直以来都非常烦躁和焦灼。在一次跟客户的电视视频会议上,萧若寒被对方的挑剔和傲慢的态度激怒,冲动之下拍案毁约。这下可把杨副总弄慌了,价值近150万的单子,被萧室长一巴掌拍没了,这是谁都担不起的责任。考虑到事情的严重后果和萧若寒的立场,伍哲很想自己把责任揽过来,大不了辞职不干了吧,他还输得起。萧若寒是不行的,她在公司多年,地位和收入都很令人满意,生活状态也很稳定了,而且她这个年龄已经没有精力从头再来了,一旦辞职,对她的生活和精神来说,那种变故是难以承受的。然而,伍哲哪里知道,他一个小小的职员,这样的责任并不是他想担就能担得过去的。
这是一个气氛十分沉闷的例会,袁总安静地听着杨副总十分公正也十分平静的过程陈述,始终没有插言,也没什么表情。其实事情袁总是已经知道的了,会上再重复一遍是因为在当时的电视会议上,业务部跟设计室还有车间生产的负责人都在场,目击者太多,对于这样恶劣的事件,袁总必须要在员工面前给一个处理态度,所以由杨副总在例会上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以便加以解决。杨副总在陈述之后,他提出来,他计划亲自跑一趟去和解,尽力挽回案子。末了,他当着袁总的面,请萧若寒跟他一起去武汉,跟客户登门道歉。他知道萧若寒有着东北人无缘由的倔强和傲气,能让她低头,恐怕只能是袁总发话,他认为,萧若寒权衡利弊,在现实的重压之下,她没有选择。
袁总看了看萧若寒,问:“若寒,你觉得呢?”
“我觉得?”萧若寒抬头看着袁总说:“他们那边跟这个案子的设计师太业余了,而且缺乏对供货商的基本尊重,我觉得让我做什么都行,道歉不可能!”
“那么忠石就去趟武汉吧!”袁总平静地说:“可以道歉,为咱们不得不中止合约道歉,要明确地表达出我们终止合约的决定,告诉他们后续要改的产品,我们不给供货了!”
“终止后续的货?这样的话我们不但不能赚钱,还要给人赔偿的!”杨副总惊诧地说。
“赔吧,按照合同走吧!”袁总仍很平静地看着杨副总说。
“这,这怎么行?”杨副总帅气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他觉得一向圆滑的袁总今天一定是从哪儿撞了邪了来的,有点不知道状况,于是他转而对萧室长说:“若寒,你就看着事情这么解决么?”
看到袁总没有一点责备的态度,萧若寒也感到内疚了,她一直坐在那皱眉咬着嘴唇。听到杨副总的质问,她叹了口气挺仗义地说:“好吧,我去,去跟他们的业务见见吧,看看能不能挽回!”
“算了吧,你不要去!现在这件事,我们不能做出任何有反悔意思的举动。”袁总平静地说:“之前他们就把这个案子的成本压缩得很不像话了,供货前又是一改再改,一直得寸进尺地从我们这儿找补成本,现在正好,你翻了脸震慑震慑他们也挺好,我们也不能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过日子。”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杨副总问袁总。
“你们把精力放在可能性更大,成功率更高的案子上吧,别再为这个案子耽误时间了,别赔了夫人又折兵!”袁总挺轻松地说。
“对不起,袁总,我太冲动了!”萧若寒说:“我想只是杨副总过去,我不去的话是不会消除他们对公司的不满情绪的。再说他们也耽误不起,临时撤单,他们也会耽误生产。我过去吧,看看他们对产品要求能不能做些让步!我也收敛点儿我的脾气,尽量让他们满意得了!”
“我说不去就不去!”袁总摆了一下手打断了萧若寒下面的话,温和地对她说:“忠石总是太好说话了,这些年他们确实太难侍候了,有时候我都想拿出点脾气来压压他们的态度,就是碍着身份不能跟他们计较,业务部也总是不敢跟客户发脾气,一直受委屈,现在有你这么做也挺好,你是做设计的嘛,本来就应该是有点个性的。咱们是不能总那么迁就他们了,工作做得总是太被动了!”
“谢谢你这么说,袁总,但我考虑突然终止合作,不但对我们是损失,其实对他们也很麻烦,所以这事还是有转机的,我想我还是去吧,我们坐飞机,快去快回,差旅费不用公司报销。”萧若寒说。
“损失每年都有。”袁总并没有看她,但是对她说:“若寒,正好借着你这个情绪,我也要给这些难伺候的主顾一点颜色了,这事你就不用管了,让忠石去处理好了。”袁总已经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了。他说:“下面谈谈SD的那批提花绒布吧……”
整场会议,伍哲几乎是没有发言权的。然而他非常诧异,在业务收益问题上一向精明诡黠而且非常苛刻的袁总,今天为什么这么宽容?面对这么大笔的损失,怎么处理得这么淡然?袁总的解释并不能让伍哲完全理解,他还是感到困惑,对袁总这个人益发百思不得其解。
而答案是在偶然间揭晓的。
午饭后伍哲下楼,拿上午的都签好字的会议记录去交给杨副总。
二楼静悄悄的,也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忽然伍哲听到袁总的声音从他那欠开的办公室的门缝里传出来:“她那么难搞的性格,算了,算了吧,我不想让她去!”袁总的声音不大,但站在在格外安静的走廊里的伍哲还是听得非常清楚。
“她都已经同意去了,咱不走这一步不是太傻了么?”杨副总在劝袁总。
“不行,忠石,她肯去,我也是不能让她去的!”袁总声音不大,但伍哲听得出语气很坚定。
“一百多万的单子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么?”杨副总着急地说。
“算了,她去了能不能挽回也是不好说!”袁总很确定地说:“忠石,我现在在想,其实这件事情,就算你们挽回得了,这案子我也不想再让你们去做的!”袁总的话让伍哲费解,虽然腿很想离开,但好奇心让他很想继续听下去。
“你这是不愿意她到那边去受委屈是不是?”杨副总问。
“是的!”袁总的声音。这回答让伍哲听得莫名其妙。
“你想清楚了?”杨副总的声音挺严肃的。
“多一单少一单对我们来说也就是个数不一样罢!”袁总挺无所谓的声音回答。
“你说得太轻松了!”杨副总说:“你没想过,你处理得这么轻巧,你觉得人家若寒心里能安稳么?”
“钱赔还是赚都是我的,她不安心也是对我,我倒是觉得那样更好,好过她一天到晚眼皮都不夹我一下子的!”袁总的语气里略含笑意。
“你要是真指望她能夹你一下,你别掩饰得这么隐秘哪?”杨副总挖苦他说。
“呵呵呵——,不藏严了是不可以的,她那个样子的性格,知道了肯定要辞职走人的。那我怎么再找她回来呀?现在这样子就已经很好了,我只要能天天看见她就可以啦。”袁总的声音更小了。
“你现在的样子很不理性!”杨副总不赞同地说。
“你不要考虑那么多啦,我知道我在干嘛。她能让我感觉自己很有活力,在她那里,我总希望自己看上去比较有力量,有安全感。所以,有她在,我总能保持兴奋旺盛的精力,这些是钱能给我的么?我高兴最重要!”袁总认真地说。
……
伍哲惊呆了!这一发现就像一枚化学炸弹在伍哲的脑海里轰然炸开了,跟着伍哲全身上下各个器官都产生了不由自主的化学反应。首先是伍哲脑袋里嗡嗡的,除了发傻基本上算是丧失了思考功能,早就已经忘了自己是干嘛来的了;其次是腿,脑一停运,腿也跟着罢了工,伍哲站在那儿的腿都没什么知觉了,心里明明知道趁着还没人发现得赶紧离开这地儿,可就是挪不动步;另外还有他的呼吸系统,受惊吓的人大多是需要更多的氧气的,而眼下伍哲的状况就比较让他难受了,他一方面需要大口呼吸更多的氧气来维持那那颗严重缺氧的脑子,另一方面他在走廊里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如此沉重的呼吸任务完全交给了鼻子承担,显见着鼻子也是不堪重负,竟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呼哧呼哧的挣扎的声音来。
终于,一番挣扎之下,腿用理性战胜了心的感性,夺取了对脑的支配权,伍哲带着会议记录,悄悄地返回了三楼自己的办公室里。
伍哲呆坐在电脑前,打开上次车展的照片随便翻看着,用工作掩饰他的惊诧慌乱的心绪。脑子里不断重放刚才听来的话,费力地试图理解,然而这件事,俨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脑所能解析的范畴。
无论如何,不是亲耳听到,伍哲怎么也不能相信袁总对萧若寒居然存着这么个心思!什么杨副总喜欢萧室长啊,这些人可真都是闲大了的,他们这想象力可真是丰富得都没边儿了,胡编乱猜得跟真的似的,结果连真相的毛都没沾着。同时伍哲又相当佩服袁总的掩饰功力,全公司上上下下除了杨副总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更厉害的是就连萧若寒自己都不知道。想到这儿,伍哲又开始费力地思索起来,他努力回忆着萧若寒的种种表现,试图用分析来确定萧若寒是真的不知道袁总对她的心思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然而,不管伍哲的脑袋如何努力回想跟分析,结论都是忽左忽右的无法确定。
人跟人之间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情感,大部分情感的来由都是被动的,产生于身不由己。不同的是人们的处理方式,事情往往是依仗人们不同的人品和性格来决定它的走向和发展结果。虽然感情的产生是被动的,但是感情的处理就完全是主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