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初入职场的伍哲来说,一切都是新奇的。而从一个学生到一个社会人的转化也令伍哲感到兴奋,他完全被即来的责任感和成就感征服了,他也从没感觉过自己这么热衷于一件事情。出于对软件的好奇和急于证实自己的能力,伍哲以高涨的热情投入工作,午休的时间他也会工作,下班回到宿舍还继续工作,吃饭时想着工作,坐车时想着工作,手里总是拿着本子和笔,涂涂画画——
伍哲是幸福的,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在畅游着,虽然莽撞又踉踉跄跄,但这种全新的生活完全把他迷住了,这种生活虽然看不见任何既得利益,但却充满光明和喜悦,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为之付出全部的热情。
伍哲一边学习软件,一边尽量按照业务部提出的风格要求做布样设计,虽然他并不指望车间真的愿意把他的图给织出来,但他希望他能给萧室长帮上一些忙。萧室长看上去非常忙碌,她一方面经常跟销售人员交流,另一方面也要随时跟车间生产线沟通,她也负责公司新产品新技术的研发,还得抽时间作图,更别提以上工作还伴随着一系列的文案工作。这位女上司的劳碌跟伍哲在校时的悠闲的生活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在伍哲心里也产生了震撼性的效果,她让伍哲觉得,人就应该这样活着,就应该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伍哲旁观这位能干的女上司,心里带有羡慕的敬意。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伍哲对软件的了解越来越多,对工具的运用也越来越熟,他做出的纹样也越来越精致。
几天后,在他把设计的几个图拿给萧室长的时候,他的女上司笑着问他是否愿意跟她一起去车间把他设计的图给织出来。听到这,那伍哲给兴奋得都忘了点头了,这几天他对自己设计图的成品不知道投入了多少设想和憧憬,但却从未期许实现过,他总是以为还需要等待,然而等待的日子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当愿望近在咫尺的时候看上去反而更飘忽了,愿望,也只有在够不着的时候才称之为愿望。
两个人下楼来到车间的3号织机旁,萧室长把磁盘交给一位工人,那人插入磁盘后在键盘上按入几个数据,织机开动了,织造速度极快,随着布匹卷轴的不断卷动,伍哲看见了他在电脑上看到的图出现在真正的布面上,那种感觉真是美妙啊。萧室长看到机器开动后,只站那儿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车间回去办公室了,留下又兴奋又好奇的伍哲在织机旁守着,像一个等待开饭的饥饿的孩子。这次开机织造只是为SH的提案打样品,所以每个图只需织出1-2米左右的长度,用来做测试,做备案,做提案样品等等。随着时间的推移,织机上面的布也是一个图一个图的变换着,前面几个图都是室长的,伍哲一边欣赏一边急切地等待着自己的设计出现在布面上。终于,在2个多小时后,萧室长的8个图都织完了,伍哲设计的图一点一点的在织布机上显露出来了,跟电脑上的效果相差不大,织造过程也很顺利。伍哲看完一个图就立刻急于盼望下一个图出现,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像是个贪婪的巨人,吃完一只羊又急于去抓第二只。
这个时候,萧室长又回到车间来了,伍哲很高兴他的上司在这个时候来关注一下他的处女作。终于,再又织出两块设计布样之后,萧室长让工人停下机器,调整了几个数据后继续织造。然而,下一个图开始后还没走出去3毫米的长度,机器突然因故障停住了,用不着看指示灯了,谁都知道原因:经纱断了。不是一根两根,而是几千根,凌乱地铺散在织机上。伍哲看到了看机工人沮丧的面孔,几千根经纱啊,他需要手工结节连上,整个一个下午他不用干别的了,趴在织机上专管打结接线了,接好之后还需重新调试。然而更沮丧的还不是这位看机工人,而是萧室长,伍哲看到他这位女上司表情绝望地闭着眼睛,双手抱头原地转了一圈,然后靠在织机上沉默着,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盯着断了纱的织机。她需要赶进度,她需要在明天下班前把几个布样的样品寄出去SH啊。伍哲不知道为什么机器突然在这个时候出故障,他开始猜想是因为刚才停机的调整,伍哲在心里有点埋怨女上司的多此一举。他感到很倒霉,开始埋怨那位多管闲事的女上司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到车间来,他更沮丧他后面有一个更得意更值得期待的图不知道何年月能问世——
萧室长从织机的读盘口抽出软盘,对伍哲说:“走吧,在经纱全部连接上之前,我们在这没有需要做的了。”然后自己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新人似乎是无权发火的,但伍哲觉得他可以有生气的权利!于是他闷不作声的走在他那位女上司后边,尽情地运用他生气的权利,打算用他那极具杀伤力的沉默力量,也是他唯一的武器,来抗议这位女上司的强权,运气好的话也许从此还能在设计室拿到一点被重视的地位也说不定。这种生气的情绪也挡不住伍哲的胡思乱想,从这一点上看他倒是像个天生就适合做设计的,那种颇具挑战性的设计。
萧室长回到她的电脑前,把磁盘插入主机打开图后,把伍哲叫过来对他说:“你的这个图的创意很新,布样效果也很漂亮,但在这几个地方的织物组织结构的分布配比失衡,很容易因为纱线受力不均而造成断纱。而且即使在调整了纱线密度之后勉强的织造出来,在性能上也是很难达标的。但是我对你这个图确实很喜欢,很想织出来看看实物效果,所以今天耽误了进度不能怪你,是怪我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想尝试之前从没尝试过的组织结构。失败是难免的,你别放在心上!不过我想告诉你,以后有时间的时候,你把这个图再斟酌斟酌,如果能量产,应该会有不错的市场。”
萧室长的解释让伍哲吃了一惊,他万料不到是因为他的空中楼阁式的设计方案偏离实际的操作条件太远了,因此没能实现计划中的进度。更让他感到不好意思的是,萧室长把伍哲的明显的不悦理解为自责,这一误解不但让伍哲质疑自己的人品,而且因为自己对机器对设备了解不足而造成的失误更让他感到羞愧。一时间,伍哲竟语塞,无法回应主管的话。礼貌上似乎应该安慰下他的上司,然而伍哲觉得自己似乎更需要安慰,亦或是他的专业老师也应该一并感受下挫败感。萧室长的理性的处理和平和的态度更让伍哲感到无地自容,他甚至无从发泄他对自己的一腔怒气,他几乎冲动地要否定自己四年的大学经历了。
看来,热情和兴趣都不能弥补工作经验的不足。然而过分自责的伍哲也不能意识到,经验本就产生于错误,当你觉得失去一切的时候,或许你还有经验和教训可以获得。
初入职场的伍哲的情绪像个幼儿一样简单而且容易波动,他可以因为一句不经意的认可感到高兴,也可以因为任何合理的失误而感到沮丧。年轻人,书本读多了,电影看多了,把因果关系理解得太直接了,总是概念化人生的历程。
伍哲是幸运的,因为年轻的生命张力是不能允许充满活力的热情持续低落下去的,伍哲也不愿意花时间去迁就沮丧的情绪。这次打样的失败,让伍哲开始潜心学习和了解织造设备和出品之间的条件关系。他把能找到的车间设备生产出来的有代表性的布样统统收集过来,画出意匠图研究织物的组织结构,又收集了几次车展概念车型的设计理念,总结出一系列设计概念记下来。伍哲进入了一个不为任何功利,不为任何既得效益的自由的无限制地研究工作中,而这种单凭兴趣的专研工作对伍哲专业能力的提升是非常巨大的。
设计室的工作职能相对是简单的,除了配合业务部的人员销售公司的产品之外,就是新产品的设计和开发工作,但具体工作中的细节还是很耗人心血的,但是对伍哲来说这份工作适应起来还算是容易的。伍哲的沉默好学实际上很得他的女上司的好感,萧室长喜欢沉稳专注的下属,对她来说,专业能力是次要的,她更需要的是有好的工作态度。
SH的业务人员急于拿新样品去客户那里提案签单,所以对设计室的催促日渐紧急起来。萧室长吩咐伍哲即使不能寄出全部的布样,也要把现有的几款设计整理好寄给SH拿去提案。一天下午,伍哲又下楼到车间里借用设备。这两天伍哲一直在车间里工作,因为萧室长安排他做几本样品册子,伍哲需要用车间里那架裁切皮革的设备来切布,大量制作样品册,还是机器切样效率高些。萧室长让伍哲抓紧时间整理和制作现有布样的样品册,尽快寄给SH方面的销售人员。切完布样之后,他便留在车间里,利用车间里的一块宽大的修补成品的桌子分类整理和装订他们要寄出的布样,制成样品册子。
“你知道那图有问题你还织?”在机器的吵杂声中,伍哲听到车间办公室里传来生产经理杨俊不满的声音,这让伍哲有点好奇,他很想知道是谁能惹得这位平时很好说话的车间主管发起脾气来。他听到了杨俊不耐烦的声音:“我知道你着急,可你为啥非在这个时候试一个新人的图?耽误了进度你怎么能从我们这找回去?”
“新人的图”这个词足以激起伍哲继续听下去的好奇心。
“我也是着急啊,那么多提案都不过,我就是着急想试试新的样品,不然用什么来拿单子啊?!”伍哲听出了是他的那位女上司烦躁的声音。
“噢,那你就非赶这节骨眼上试啊?”杨俊的心情也很糟。
“我这不是着急知道这种设计的效果么!”萧室长底气不足的分辨着。
“嗯,你在这时候试新概念的产品?!行,你行,这下你又不着急了呗?”杨俊说。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你帮帮忙吧!”骄傲的萧室长在求人,这可是奇观,很遗憾这时候的伍哲只有声音没图像。
“别,你别找我,我没办法。我这机器都排满了,赶不出交货日期我还不知道找谁帮忙呢!”杨俊说。
“你不用腾出别的机器给我,就那台打样机,你找俩人加班把线穿完,明天上午就能织完,我能赶出来下午发样品。行不行?”萧室长可怜兮兮。
“你说得轻巧,这车间都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安排你不知道啊?加班行,你拿袁总签字来,我给你找人。”杨俊说。
“就用俩人还找袁总签字,你行不行啊?”萧室长不满地大声说。
“不——行,临时增派任务,你给排工期,你给开工资啊?”杨俊事不关己地说。
“行,只要你安排人,我给开工资。”萧室长立刻接下杨俊的话头。
“嘿,你!”杨俊一时语塞,又突然断然说:“不行!”
“好,你SD那块布耐磨测试不过,我也不管了。”伍哲倒是很想看看那萧室长无赖的样子。
“等会!”杨俊马上说:“我说你能不能讲点理啊?”
“这次真不能了。”萧室长笑了。
“嗯——行了行了,我给你加班,给你加班,你也别在这磨我了。这样,要不你也用你的加班换得了,你这周末之前把那块布给我改好。”杨俊不傻,他觉得还是找个折中的办法比较上算。
“就这么定了。”萧室长坚决地说。
萧室长走出车间办公室的门,看见了在案桌旁刚刚突然夸张地忙碌起来了的伍哲。萧室长走过来问:“你今天能把这几本册子做好么?”
“行,没问题。”伍哲回答。
“你要赶在下班前弄完,不然可没车带你回去。”萧室长说完转身走了。
“行,我知道了。”伍哲看着他的女上司的背影,感觉这个女人有点不可琢磨。
萧若寒似乎跟大多数女性不大一样,虽然伍哲也没了解过几个女性。但给伍哲的感觉,这位女上司的身上缺乏很多女性的特征,比如她不仅聪明能干,而且仗义,非常有担当,她不爱罗嗦,也从不埋怨,看上去比很多男人都能给人以安全感。然而她有时候又不失女性的细腻和温柔,她经常用休息时间给女儿画自编的连环画,然后拿回家给女儿讲,并且让女儿给图画涂色;她还在办公室的窗台上养了几盆花,经常侍弄,也给伍哲和李庄两个人的办公桌上买了几盆肉肉花,说是防辐射用的……伍哲觉得这位女上司并不难相处,同时又感觉他跟她几乎无法相处,因为除了工作上的交流,他自己跟这位女上司在思维模式和生活境况上都不存在任何交集,根本就不需要相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