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别离
中国的法律上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但没有一个健全的《大学生保护法》。
中国的大学生是个奇怪的群体,他们一方面在年龄上已经是成年人了,另一方面在思维定式和生存能力上跟个未成年人也相差无几,大概中国的法律也在挠头对这一批具有中国特色的成年人群应该制定一个怎样的人身保护法规吧。所以大学生们在求学期间的人身安全,大部分都要依赖于每个学校各自拟定的规章制度,他们依据的理论是:能管好自己就安全了。然而制度不是法律,而且制度也只能是规范被保护人,并不能防备侵权人。但是不管怎样,这个国家还是很安全的,在这么多不健全的法律制度下,绝大部分的大学生跟绝大部分百姓一样都还安然无恙地生活着呢。
签好工作之后,伍哲的日程安排里居然出现了难得的空白档。
今天早上起得太早了,回到学校之后,伍哲赶紧吃了午饭,然后一个人回宿舍里睡了一觉。醒来后,伍哲没有别的事可做,便写了一份离校申请,按照学校对毕业生的要求,凡是因为提前上岗而需要离校的同学,都必须提交一份书面申请和签约的合同复印件,到所在系请系主任及办公室行政负责人还有带队导员签字,方可离校。有签约合同,所以离校申请书寥寥几个字就可以交差了,伍哲穿上衣服拿着合同出去复印。
复印完了,伍哲百无聊赖,便想着干脆拿去系里签完得了,这样的话,学校方面安排的实习和毕业设计任务他就可以不必参加,毕业论文也可以写他的工作方面的内容,当然最重要的,是完成校方跟公司方面对伍哲的交接程序。伍哲拿着签约合同复印件去跟系里递交离校申请,在办公室里,他们的导员问伍哲:“你暂时还是住校么?”,导员的话把伍哲问得一愣:是啊,还住校么?虽然这事是已经决定了的,但他还是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他还需要适应这个即来的改变了生活模式的事实,更确切点说是需要把脑子的频率切换到离校这一档位的现实上来了,他意识到他真的就要离开学校了。
对于学校,对他来说还剩下什么呢?这里的一切就此就算结束了么?!伍哲在这里除了毕业答辩,似乎也再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已经结束了的还抓着不放,那不是太懦弱了么!但是他仍会觉得,他离开得太早了吧,虽然两三个月后一样要搬的,但跟大家一起走,总比他一个人先走要好受得多吧?原来从众心理,可以帮助人们减轻积压在心头的情感负担。但是,面对即成的事实除了勇敢人还能怎么样呢?还是搬去公司安排的宿舍去住吧,该来的就让它来吧。突然间,伍哲有一种一切习以为常了的荫庇突然之间都被抽离了的感觉,他,一棵还挺幼嫩的苗,被暴露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了。
一个声音对他说:“以后的路自己走吧,孩子,请你记住,你的每一次选择,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你的幸福。”
意识的切换,让伍哲真切地感受到了离别的到来,他在校园里恍惚地走着,看到球场,他想起那次跟一群素不相识的球友,下雨天混着泥水踢球;看到体育场,他想起运动会,想起猴子跨栏摔倒,他背着他去医务室;看到俱乐部,他想起他们寝室四个人为了逃票,提前4个小时从窗户爬进俱乐部,躲在厕所等着电影开场,还带着零食;食堂,水房,教学楼,一栋栋宿舍,一排排树木……这一切场景熟悉得令伍哲心痛,伍哲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在这里生活那么久了,伍哲甚至还没准备好跟这里告别,此时的他显然已经忘了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的百般的失望和不愿意。从小到大,这不是伍哲第一次经历的毕业离校,但这个地方是他日日夜夜呆足了四年的地方,在这里吃,在这里睡,在这里学,在这里玩,跟伍哲即将面临的生活相比,在这里的日子,那是真的无忧无虑的。走出这里,他也结束了求学生涯,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成人世界,即将拉开它的那个被遮盖了二十多年的神秘的布幔。
离开就一定意味着是失去么?
只要你长大了,不管你是否已经准备好,都是要进入到那个成人的世界里去的。人类啊,自己把自己的人生界线分明地谋划好了,还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着。那规划好了的人生的路啊,你是通向光明的么?你能确保上面的旅者不会偏离航线么?
年轻的生命是不允许任何不快的感情在心里停留太久的,因为他们的生命力太旺盛了,那是能够摧毁一切的力量,同时也具有着强大的建设力量。
伍哲打算3月31号一早搬去公司宿舍,他给陶江打了电话,约好了俩人一起去打扫和修补他们那个甜蜜的窝。今天是25号,伍哲算了算时间,他还能在学校住6晚,他无聊地盘算着这5天6夜的住校生活要不要过得记忆深刻些。
伍哲回到宿舍,宿舍里没有人,他打开电脑,打算上网玩玩游戏或者跟李萱聊聊他这边工作状况的新的进展。还好,刚刚登陆QQ就看见李萱在线。
“你干嘛呢?”伍哲问。
“找点资料,你回来了?怎么样?”李萱很快的回应了他。
“你问哪部分?”伍哲对着屏幕敲着键盘。
“全部!”李萱也很快地敲出俩字。
“工作应该能挺有意思的,同事看着也挺好相处的,就是宿舍条件不怎么好。而且不住在市内,你下个月来住哪呢?”伍哲一口气敲出来更多的字。
“我就去几天,住哪都行,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李萱又发了一条对话消息说:“你住的地方真有那么差么?”
“也没有特别差,就是啥啥东西看着都挺头疼,都希破希破的,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都那么破了还留着用,跟旧社会似的。”伍哲跟李萱抱怨着。
“那怎么办呢?你打算住那儿么?”李萱问。
“住啊,破是破,也能住人,不住那儿我住哪啊?”隔着屏幕伍哲的脸红了,他写道:“我能住,就是你来了不能住。我还有一个室友呢。”
李萱的脸也红了,说:“我住旅店,我不住你那。”
宿舍的门猛地被推开了,几个男生一起挤进房间里来,伍哲慌忙地关掉了对话框。
“嘿,我就说他回来了吧。”侯勇把个黑色夹包扔到自己的铺上说。
“你们几个怎么这么齐全?”伍哲问。
“今天你签合同了吧?”王东升笑着说,“我们回来让你请客来的。”
“哇靠!”伍哲笑了,“请就请吧,都嘴下留点情就行。”
“耶——”夸张的欢呼声。
“吃啥?”伍哲问。
“烧烤吧,守着炉子暖和,还适合喝酒。”猴子说。
“才4点多,烧烤现在太早了,不能开门吧?”大李看看表说。
“能开,早就早吧,走!”伍哲站起来拿衣服和钱包。
所有大专院校附近,都派生出很多针对学生这一非理性消费客户群的行业,网吧、眼镜店、打字复印社、旅店、健身房、水果店……相较这许多的行业,饭店是一个发展得非常完善的行业。各种口味的餐饮文化,让人们把大部分的社交活动,都转移到了饭店进行,而饭店也增加了卡拉OK、书报杂志、休闲娱乐等特色服务。烧烤是很多年轻人非常青睐的食物,好吃又有气氛,至于卫生保健方面针对烧烤的负面言论,在年轻人,特别是扎堆的年轻人当中是不屑理会的。
4个大男孩走进空荡荡的烧烤店里,店主拿着菜单出来招呼:“碳正烧着呢,你们坐会,先点餐吧,碳马上就好。”
“没事儿,你先弄点拌菜和五香花生来吧,我们边喝边等。”侯勇接过点菜单说。
“我要搬走了。”伍哲盯着桌面上空空的碳炉,平静地说,但在几个男孩心中无疑等同于投下了一枚无声的炸弹。一时间竟都沉默了,都不知道说什么,但总该说点什么才好。
“你——着什么急啊?先住学校,等跟我们一起走呗?”猴子挺郁闷又故作平静地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呢?”大李没理会猴子,问伍哲。
“礼拜天吧,下周一上班。”伍哲说。
“礼拜天我们都去帮你搬吧,顺便看看你住的地方,认认门,以后好找你去。”王东升热情地说。
“去看吧”,提到公司提供的宿舍,伍哲乐了,他笑着说:“那房子,让你有种时光倒退的感觉。”
“啥房子能有那效果,你夸张了吧?”猴子笑着问。
“我懒得跟你们形容,你们自己去看吧。”伍哲哭笑不得地说。
酒菜上来了,桌上的气氛改观了很多。
“哎,我说,咱们明天去照相吧?”王东升说。
“嗯,好主意!全家福!”猴子说。
“不是,不去照相馆。”王东升拿着筷子朝猴子摆摆手,说:“咱们自己去学校的各个场所、各个角落去照,去那些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照。怎么样,有意义吧?”王东升很得意地说。
“这学校还有我们没去过的地方么?”猴子问:“那得照多少啊?”
王东升没理他,接着说:“就是去那些我们留有记忆的地方,拍个一系列回来。”
“那洗照片得多少钱那?”伍哲闷闷地说。
“是笔大数,”大李说:“不过提议倒是个好提议。”
“等会,照一系列吗,我去跟莉莉借她那个数码相机。”猴子大声说,“那个是存数据的,不用洗也行,想洗也能洗出来。”
“对哈,他家莉莉有个数码的。”王东升兴奋地说,“哎,猴子,你顺便把你们家莉莉也借过来吧,给咱哥几个照像,就咱四个的话那照片里还不得老是缺个人哪。”
“行啊,没问题。”猴子大方地说。
“我没有U盘。”伍哲说。
“都存邮箱里吧,想洗的时候再调出来。”大李说。
江莉莉是他们的同班同学,也是猴子的女朋友,那是一个聪明也有才气的安静的女孩子。
有了这项提议,酒桌上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了,几个年轻人边喝酒边商量着必须去校园的哪个地方留下一张照片,必须去找来哪个人留下一个合影,他们追忆着往事,相互嬉笑着,调侃着,逗趣着……年轻真好,因为那一切都是指向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