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海五人躲在树丛中仅露出明亮的眼睛,暗作观察,他们尽可能的控制好自己那并不均匀的呼吸,生怕一不小心打草惊蛇。
林荫小道中,一群人负手而立,也有几人负伤吐血倒地。王大拍着手走向前,黑衣死士立刻如光影般瞬间移动,让开一条道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那是怎样的眼神?空洞灰暗,无情漠然,他们果真是把自己灵魂也交出去了……
“哈哈,足下好身手,能撂倒我这几个不知疲惫、不知伤痛的死士,你也算是可以死而无憾了。”王大轻摇头颅,似赞赏又似嘲讽。
“呀呸!”安布双拳难敌四手,在这乱世之中英雄也会鼓掌难鸣,但看千军万马,终有力竭。他被捆绑在地,不屈的意志支撑着身体,想要和他们同归于尽,但又无力可施,只能恶狠狠的看着王大,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水,“卑贱、无耻、泯灭人性,他们这样与傀儡又有何异?失去了自主思想,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你们卖命,为死而战,枉能称人?”
“嗯。”王大不急不慢地从衣襟里掏出手绢,轻轻擦拭脸上的脏污,也不愤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故作沉吟,眼神又飘忽到他身后的那块包袱,面色一狠,勾了勾手指叫来两名死士,“你们上前,只要不死,就往死里打,顺便把那裹包布扔给我。”
“呃哇——”安布披头散发,黑丝遮住面颊,但从中依然还可看见那噬人的双眼,透着不屈的凶光,他死命地咬着嘴唇,点点殷虹如滴水般坠落于地。
“停!”王大那油腻的大手不知蕴有多少脂肪,挥舞间都带有阵阵恶风,他怀抱着包袱,笑眯眯的看着安布,“英雄感觉如何?”
“啊呸!”安布狠狠的吸了口气,朝他脸上喷了一层血水,不比糖甜,却是腥腥难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此这般算什么英雄好汉!”
“呦,还真是要你说对了。”这一回王大不再从容,拿起手绢胡乱的擦拭血水,末了重重扔之于地,还用肮脏的布靴狠狠踩蹍了一番。他上前一步,用力挑起他的下巴,轻轻在安布脸上拍了拍,虽然不痛,但是侮辱,“哈哈,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英雄好汉、正人君子,而我更愿意做自己,承认自己是一个左右逢源、眦睚必报的小人!”然后使劲按下他那高扬的头颅,转身离去。
“继续!”
……
“这人——”阿缺双手紧紧地抓住衣衫,破旧的衣裳泛起片片皱纹,小打小闹的他又哪能知道这世界还有更为险恶的,尤其是善变的人心,“欺人太甚!二弟,三弟我们上!”
小严子和阿牛也是摩拳擦掌,年轻热血易冲昏头脑,“是可忍孰不可忍。”
“站住。”老仇头低喝一声,把他们拉住,“静观其变,随后再作打算。”
“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小严子神情悲愤,带着些许哭腔。
“这是命令!”莫海是这个小队的队长,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阻止了,“你们以为我能无动于衷么?我心里比你们还难受!现在敌众我寡,不明情况,冲上去定是送死。现在唯一的好处就是敌明我暗,只要瞅准时机,我们再打他个措手不及,也不迟。”
“唉。”阿缺使劲的朝下一甩胳膊,蹲在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牛也是咬着牙,握着拳,死死的盯着莫海,在恨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您不是教我们要同心协力,救困扶危的么?为何自己却不能做到啊!”小严子摸着眼泪,哽咽道。
莫海、老仇头相视而望,久久不能言,其实他们也有私心的,尚还不能做到舍小利为大义。
……
王大笑着走到一边打开怀中的包裹,安布见到猛地睁大眼睛,喘着粗气,剧烈的摇晃着身子,但换来的却是更加猛烈的攻势和重重的伤势,让他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是如何的快乐,可美好的东西总是不能长久,爷爷被奸人所害,失去了仅有依靠,家破人亡,一夜间大火焚烧了家园,独留他一人,四处逃亡,四处乞讨,这又是怎样的日子?不堪回视,生存何意?老天不公!别人只知他光鲜亮丽的一面,可背后的酸楚又有谁知?又有谁受?缘命尚且……
“果然——”王大翻腾了会儿,倒出那些没用的干粮。从手心里乍传来丝丝温暖,让他眼前一亮,“哈哈哈……老天都助我王大啊。”晶莹剔透的圣像珠再暗阳下绽着夺目的光芒,堪比传过玉玺,王大轻捧着柔握着,生怕一不小心摔着,左瞅右瞧好一阵子,才依依不舍地收回到贴身内衣里,小心轻放,裹紧好衣裳,四处张望。
“哼哼哼……”王大轻点着头,一步步走来,看着仍在受虐的安布,笑着把空荡的包布扔在他脸的上,“今天,我心情尚好,就给你讲一个故事,你也会死得明白些。”
“哼!”安布刚烈的扭过头去,誓作不听。
王大没有理他,而是陷入了无尽时光的回忆里,他一脸的狰狞,看不出哪里有什么高兴。
“从前有一户贫苦人家,日日食不饱,穿不暖,穷人的苦无法言说。一家三口勉强的吃上一口半饱不饱的稀饭,就已是很满足了,日子尚显温存,苦中作乐,孩子饿得骨瘦嶙峋,又有谁管过问过?因为他是在亡魂节出生,被所有人视为不详,所唾弃的存在,但他仍没有丝毫怨言,依旧好的充足、踏实,甚至过早成熟,六岁就能帮父母下地干活,而他的父母却毫不领情,仍打他骂他,唯一能给予的只是那永远填不饱肚子的稀饭。看着同龄的孩子在柳树垂条下乘凉嬉戏,在清河里游泳、戏虾摸鱼,他羡慕的很,但也只能躲在一旁偷偷看他们玩耍,因为他是一个不详的孩子。童年的快乐对他而言就是痛苦灰暗的半边天,但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容,并不怨天尤人,因为他始终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糟糕不会一直存在,一直抱着这个信仰,生活艰难便将不再,一切变得有意义起来,到处都充斥着生命的奇迹,尔后春天来了!”
王大沉醉在过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突然他面部肌肉扭曲,很是痛苦,“缘命就是上天故意派下来捉弄我们的!春天是来了,但带来的却是比寒冬还有刺骨的冰冷!”
“哈哈,我那疼我爱我的好母亲,给我生了个白胖胖的小弟弟。”他嘴角上扬,露出那不知羞耻的大黄牙,眼睛一闭一睁,那半边脸上皱纹抽动,不知是哭是笑,“我那可爱的弟弟啊,夺走了我的一切,掠取了本该独属于我的爱,他什么都不做,他什么都跟我抢。从小到大,他做过什么,而我又做过什么?我一直处处谦让于他,可他却变本加厉,得寸进尺!用计骗走了我所爱的人,兄弟反目成仇。那一年糟老头子先含恨离世,母亲因思成疾,临走前,回光返照,躺在床榻上咳血不止,却死命的拉着我的手不放,而那笨小子却因感动,傻傻的双手捧住她那苍老干涸的手,毫无防备,她咬住了我的手,死痛,不是身体,因为早已麻木不怕,而是内心,当听到那两字时,彻底碎了。”
“作孽!”王大咬着牙,从缝里蹦出这两个字,从他那狰狞的面目就可看出他是有多恨,也依稀可见他母亲当时的内心,不知是爱还是恨……
说到底一切都是爱惹出的祸,原本本属于一个人的,却硬要有两个人分担,很有可能就会出现争风吃醋,那么为此两个爱之间相连的点也会断裂,酿成悲剧。爱到底是什么?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答案,无私还是自私?还要看那个人怎么做。总之爱是发自内心,为之可以死去活来,总想付出不求回报。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此后我就一直寻找合适的机会报仇,在我万念俱灭之时,没想到上天竟安排我与少主相遇,天无绝人之路,我王大又岂能断灭?他答应了我只要事成之后,就是王二那杂碎亡命之时。哈哈哈,你想的没错,就是王二!而我更没想到他竟然死了,还死在了我的前面,呵哈呵哈……”王大喘着粗气,抬头望天,因激动而发出诡异刺耳的笑声,“最后,他还是败在了我的手掌心里——”
“不,这场游戏,应该是你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