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庭从未觉得像如今这般因为自己的木俑化生术而觉得愉悦,他坐在廊阶上,庄子信天真烂漫地在雪地中玩耍。
当时朱雀也没有为难他,在确信他能够将流魄净化之后就将流魄给了他。
同时,他也将万妖绘卷交给了她。
庄子与坐在他旁边,虽不能说已经将九狱灯之事放下,但是也稍微放松了些。
如今长兄依旧在为父亲守墓,而二郎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是不归家,因此宅院中总是冷冷清清,如今看着子信这样烂漫地笑着,庄子与觉得这个晦暗的冬天没有那么惨淡了。
“子与,我这几日要离开长安,今日来就是要和你说这个的。”
“是吗,如今长安城内这幅模样,不知道城外如何了。”
恐怕也不安生吧。——孟雨庭心中想道,当初慧悟和尚来找他,请他帮忙,如今他应该一早在城外等候了。
土尸的怪事正在城外一个叫做永明村的地方发生着。
当时慧悟和尚是这样说的。
贫僧有位好友,前几日,他托将要入长安的行贩给贫僧带了一份简牍,上面说到了他所在的小村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怪事,叫贫僧前往查看一下。那时他说事态紧急,贫僧于是便立刻出了长安。
其实早在一年前,贫僧就曾到访过这个村子,可是那时候那个村子在日间鸡犬相闻,稻香醉人,炊烟袅袅,到了夜间,繁星烁烁,月色如水,宁静安详,小儿黄发垂髫,老者雪鬓霜鬟,实在是让人怡然自得的一个好地方。
然而待贫僧再去到这个小村,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且不说村子一派死气,荒凉至极,虽说是冬天,但是却不是万物待春的那种荒凉,大大小小的土堆如蚁穴一样布满了村子周边的农地,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村中来回一趟,竟然无一人出门。
那个村子西边背靠一座大山,我那位好友便是住在半山腰中,他原是长安里的一名私塾先生,后来厌了长安,于是就在那村子定居了,继续教孩子读书识字。
对了,贫僧都忘了说了,那个村子,叫永明村。
我穿过村子,来到好友家中,他招呼我坐下之后,就和我说起了村里的怪事。
说起来,也是极其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原来,早在一个月前,永明村里就开始出现了“土尸”的怪事。
“土尸”是村民们的说法。
每到亥时,村中就会有与人大小无异的泥土“尸体”行走来回。
至次日卯时左右才会消失。
村民惊恐之下,虽有请来僧人道士作法,但是似乎并没有用处。
土尸依旧每夜横行在村中。
而且,若是攻击土尸,土尸便会予以还击,已有不少村民因此受伤。
而贫僧在入村时所看到的土堆,竟然就是夜晚将会变成人形行走的土尸。
可是贫僧在尝试作法驱逐那些土尸的时候,却发现连贫僧也无能为力,所以便从那里回来,孟施主你是懂得借物之术的人,贫僧虽无法为村民出力,但是料想这土尸应该与借物之术有关,所以恳请孟施主你前往永明村一趟,看看能否为村民们排除此忧此难。
孟雨庭当时想了想,便点了头。
慧悟和尚于是就此离去,先行去了永明村。
“不如我和你一起去,留在这阴沉的长安城内也压抑,出去走走或许好些。”
“那子信怎么办?你让他一个人留在这府里不担心?”
“......有张伯在。”
孟雨庭若有所思地点头,与庄子与一起出城的话,也省得途中烦闷。
而且如今子信刚刚经过木俑化生术,还需要些时间恢复原貌,因此将他们隔离也是有必要的事情。毕竟是兄弟,庄子与若是时时与他在一起的话,可能会发现子信的异样。
“既然如此,那子与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应该是土中生妖化为尸,可是这种事情我若是妄言轻谈,不过是夏虫语冰,要说这种事,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这可难说,说到土中有物化生的事情的话,我倒是能想起几个传说来。比如女娲弄土为人,姜嫄践巨人迹而孕后稷,又或是舜时洪水泛滥,鲧偷息壤治洪,或许由于土地中埋葬着先祖骸骨,所以泥土也具有灵力。说起来,就连女娲也是从土地中生出来的,因此我倒是能理解土地生妖这种事情。”
“我稍微也能理解一些,老子曾说,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天地所以能够长久的存在,是因为它们不为自己而生存,所以才能长久地生存着。这虽说是告诫之语,但是也说明了土地是长生之物,有妖化的灵性并不出奇。”
孟雨庭连连点头,“就是如此。”
“如今百鬼横行,我只恨自身无能为力,若是能像黄帝一般有玄女授符,伏蚩尤制八方,长安城内或许也能得几分安生。”
孟雨庭有些惊愕,毕竟在此之前,庄子与也还是十分抗拒这种事情的,没想到如今竟然有这种想法了。
“也并非毫无办法......”
庄子与神色一顿,示意孟雨庭把话说完。
其实孟雨庭也知道如今庄子与已经深陷这一连串的怪事中,甚至或许还是处于重重怪象的中心,因此与其让他躲避这些事情,还不如让他学会自保。
“你若是想学,我到时候给你找些阴阳学的书,先学些简单的也无妨。”
“那我们几时出发离开长安?”
“我原本是想和你告别后就走的,你收拾一下行囊,我们立刻启程。”
“好,我先去和四郎说,再和张伯交代一下家中的事宜,你稍等片刻。”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子信吧。”
——不知道子信如今是什么状况了,应该不会有肢体僵硬的情况了,孟雨庭担心的是他的魂魄,虽说当时朱雀把最后一缕流魄交还给了他,他也做了净化,但是魂魄与月魄同,三日为期,从月满到月亏暗生,从既死魄到哉生魄,流魄在外三日,已经呈虚无的状态了,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得住子信的身体。
“他回来这几日都不爱走动,我就让人在房里侍候着他。”
“他毕竟年纪还小,那日又病得太重,自然是要好好休养的。”
“不过他这几日实在太虚弱,连话都不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过几日就好了。”
孟雨庭随着庄子与走过长廊,经过一根根红色柱子,往子信的房间走去。
廊下白色的纱帐在冬日的寒风中轻轻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