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人来到院子中间的灵堂，灵堂一侧放着一台大柜式空调，呼呼的凉风吹出，灵堂里温度并不感觉高，反而比外面要凉快很多。
因为气味的原因，灵堂里面只有六个男子，其中四个坐在门口休息，看他们身边放着唢呐锣鼓等吹打工具，应该是请来奏乐的师傅。两个坐在一侧的条凳上，见我们进来马上站起来跟刘德厚他们打招呼，应该是本家人。
刘德厚介绍说，当时请师傅的时候，主要考虑就是尸体腐烂的难题，只有你们陈师傅给的意见我们觉得可行，这个空调就是陈师傅让装的，灵堂搭建的也比较密封，陈师傅还让把棺木下面放了几桶冰块来降温，刚才冰块融化已经叫人去换了。
棺木旁边还有两台风扇往门口吹，刘德厚说是他让人刚拿过来的，把气味散散。
我顺着棺木往地上看，已经看到从棺木里流出来的尸水滴到地上，也不知道尸体腐烂到什么程度。我们这个地区的丧葬习俗，尸体入棺之后就被钉死不能再打开，所以看不到尸体的情况，当然，就算能看到我也不一定敢看。
我问这气味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德厚说昨天下午的时候开始有一点，但是很轻微，一直到今天中午都没有什么。就是在陈师傅晕倒被送去医院之后，这气味就突然重了起来，没有任何征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有种感觉，其实陈瞎子是做了很多事情阻止尸体的腐烂，不仅仅是空调或者冰块这么简单，不然不会在陈瞎子晕倒被送去医院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我虽然和陈瞎子一起共事了半年多，但对于他我并不是很了解，平时只是谈天说地，少有涉及专业方面，因为我感觉这方面代表着他的过去，是他的心里禁区。他对我说的唯一的专业方面，就是他说算出我有霸王之气，一生必定精彩跌宕，所以他当初答应我来事务所帮忙，就是想跟着我见识一下。
我一直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不好意思承认为了五斗米折腰而已。
我们这行也不用组团去做事，一般都是单独行动，他具体有什么本领我还真不知道。平时我的观点就是把客户伺候开心，把钱拿回来就行。通过这件事情来看，他不仅嘴皮子厉害，知识渊博，而且是有真道行的。
刘德厚说现在尸臭气味太重，已经没办法坚持原来停放七天的愿望，这不仅影响到家族成员以及亲朋好友的观感，这气味甚至会飘到左邻右舍甚至公路上去，影响就更不好。如果尸体高度腐烂，下葬也许都不好处理。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根据地上尸水的流出量，大概估计了一下尸体的状况，心里并吃不准，但是我有救兵。
我说我尽力而为。
我说这话的时候，刘德厚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应该也和刘德全心里所想一样，见我太年轻，并不抱什么希望。
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先去洗手间，他们给我指了方向。
走到没人的地方我马上拨通了父亲的电话，问爷爷在家吗？父亲说爷爷出去和人下棋去了。我让父亲帮我去找一下，说我这边有急事要求教他老人家。
我的爷爷已经八十一岁，再早几年他是我们那个县城以及周边城乡风水堪舆，红白喜事的扛把子人物，几年前因为年纪大了，虽然还是有很多人请他，毕竟行动不是很方便，精力也有限，也就很少去了，平时就爱和几个老哥们打打牌、下下棋。
在我老家流传着很多关于他老人家的神奇传说，其中就有一则关于封尸臭的趣闻，我虽然当时在外读书无缘亲眼所见，但是父亲单位几十号人都亲眼见证的。
话说那年九月，秋老虎热的正欢。我爸单位一位同事的父亲病逝，于是在单位家属大院搭起了灵堂操办后事，请我爷爷主持。丧事办到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爸单位的同事们一桌喝酒，因为跟我爷爷也算熟识，再加上喝了几杯酒之后，说话就有点没有了边际。包括主家人也掺和进来，说我爷爷装神弄鬼骗钱云云。
我爷爷一生气说：“这事我不搞了”。
到了第四天中午，整个家属大院尸臭味搞得所有人无法正常生活。主家人没有办法，拎着烟酒水果上门给我爷爷赔礼，请爷爷出山。我父亲也帮着说好话，毕竟是一个单位的同事。
爷爷去了之后，先让主家人打来一碗井水，然后端着那碗井水嘴里念念有词地围绕着棺木转了三圈，每转一圈往棺木上喷一口水，然后拿了几张纸钱往棺木的头部一放，用碗压住，轻呵一声“封”。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整个大院的臭味就明显淡了下来，没多久就完全没有了，一直到第七天也没有任何臭味。
其实在这件事之前我就听说过一些爷爷关于封尸臭的事情，当时我只是认为爷爷用了什么障眼法，偷偷用了什么化学药水之类的东西而已。
但是这件事是我父亲单位几十双眼睛亲眼所见，爷爷连棺木都没有碰到一下。
正是因为这件事，当时还在读书的我第一次有点相信这个世界之外的力量。那时我想让爷爷教我几招，爷爷说我还太小学不了这个，等长大了再说。
可是等我读完书去南方打拼，心里对金钱的追求胜过一切，慢慢的也就没有了兴趣，以至于一年前爷爷要用不孝来威胁我跟他学。
爷爷教我的也并不多，用他的话说“我教你的只是家族传下来几个关键卡子和基本流程，能做事。其他那些都是形式，做给活人看的，你自己看书或者跟别人走上几回就知道了。”
也正是有爷爷传给我的这些东西和他事迹，面对今天这种情况，我才有试一试的底气。这是我第一次处理这个世界之外的事情，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坎坷，那是对未知的恐惧和迷茫，不知道一切将会怎样发生。
正在我焦急等待的时候，电话响了，是爷爷打来的。我用最简单的言语描述了我这边的情况和目前的现状，问爷爷，我能不能处理好？
爷爷慢悠悠的说：“封尸臭没有问题，只要按照我教你的去做，祖师爷请来了就一定能办成。只是你讲尸体在一个钟头内快速发臭，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爷爷口中所说的请祖师爷是传承这些法门下来的师傅们。
爷爷曾经说过，封尸臭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们普通人人为能做到的，而是靠祖师爷帮你完成的。我爷爷请的祖师就是他的七叔公，据爷爷说，太祖七公是一位传奇大拿，到他这一带，很多东西都已经失传了。
我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但是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原因，无从下手。您看我是否先把尸臭封住，其他的事情押后再说。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说：“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爷爷让我去做，我却没有太多底气，毕竟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怎么发生。我想这也是我跟爷爷通电话的主要原因，我需要他给我信心。
爷爷却并没有说太多，只是平静的道：“感受你心头的那阵风。”
爷爷说的那阵风，就是请来祖师的象征。我曾经仔细问过那阵风到底是怎么样的，爷爷却只说来了就自然知道了。
我又向爷爷确定了几个细节问题，然后挂了电话。深吸了几口气，往灵堂走去。
刘德厚他们三兄弟还在灵堂边说话边等我，此时距我上厕所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又多了几个人加入他们的谈话。
见我走过来，刘德全冲我点点头说：“李师傅准备如何去做，我们等你的吩咐。刚才我们家族一些主要成员讨论了一下，觉得明天一早下葬比较合适，就看你这边有什么交代我们去做的，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我们还得去准备车，安排送葬队伍的人员等事宜。”
看来他们真不认为我能够解决尸臭的问题，他们只是需要我帮他们把流程走完即可。我也不在意，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
我说：“其他事情我稍后会告诉你们需要办理什么。现在我需要一碗井水。”
所有人听到我的话都有些莫名其妙，需要井水？这和他们说的事情毫无关系。
刘德厚只是楞了一下，没问任何原由，马上吩咐身边的一个年轻人道：“阿健你去后院的水井给李师傅打一碗井水过来。”
年轻人听到吩咐马上去后院打井水去了。两分钟之后那个叫阿健的年轻人端着一大碗井水过来。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保持着一个自认为很冷静的表情和姿态。
这也是我说过的，做风水这行要能装，给人以高深莫测的感觉。我看出其中有几个人都想开口问我情况，看到我这幅表情，又把话噎了回去。我不说要井水还有一个原因，万一我封尸臭失败了，别人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下台阶。
我接过阿健给我的一碗井水，说：“请大家退开一些，留出棺木旁边的空间给我。”
我觉得我这时的表情、语气已经极像高手了。
众人听了我的话都纷纷退开把空间让出来。这时外面正在打牌或者闲聊的人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纷纷走过来看热闹。
我在棺木前面站定，先做了几次深呼吸给自己打气，然后双眼微闭，排除心中的杂念。这点我倒是驾轻就熟，因为我在这一年时间里看南怀瑾老先生的书，修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呼吸。当我觉得到了那种状态之后，口里不自觉地默念起爷爷教我的口诀，脚步也配合着顺时针围着棺木踱起来。
念完一遍口诀，刚好围绕着棺木走了一圈，我端起碗喝了一口水向着棺木喷去。接着是第二圈。
我的心从来没有这么静过，以至于我连自己似乎都忘掉了，只是本能地做着该做的事情。
当我把第三口水喷出的那一刻，我的心头有了一丝有些清凉的悸动，不知道我描述的是否准确，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具体我也说不出来，还是爷爷那句话，“来了就自然知道了”。
我似乎进入了一种状态，并没有什么悲喜，哪怕身后有人在小声议论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些话并不能进入我的心里，就像一阵风从耳边轻轻的吹过。
刚才念的是请祖师口诀，当我感受到那来自心底的那一丝清凉之后，我站定在棺木前，一边把准备好的纸钱放在棺木上用碗压住，一边念了一遍封臭口诀，然后用来自心底的力量低呵一声“封”。
当我呵完之后，我整个人一下脱离了刚才那种状态，我无法用言语来描述这种感受。我只是按照爷爷教我的流程又念了一遍送神咒。念完之后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按照爷爷教我的法门也就结束了，只是另外那些做给活人看的东西我不会，只有还装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样子傻傻的站在那里。
四周的人可能也感受到了肃穆的气氛，一时鸦雀无声。
站了大概有半分钟左右，我心想不管这次成功与否，得想个漂亮的方法结束这个仪式，我不可能一直像木桩一样傻乎乎的杵在这里。
我突然看到两台对着棺木吹的风扇，我转身对刘德厚说：“请叫人把这两台风扇撤了。”
刘德厚不明所以，这两台风扇是把臭味往外吹的，如果撤了灵堂内很快味道将极其重。刘德厚却是个非常有修养的人，没有什么犹豫，马上叫人把两台风扇搬到灵堂外面去。
风扇搬出去在静默了片刻之后，人群中立即响起了惊讶的议论声。
所有人都张着嘴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