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天开失业已有半年多了,每当他的女友吴媛媛带着焦虑和抱怨的口气说王天开不得志是因为“命里犯小人”的时候,他总是以自我安慰的口吻辩解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今天,老天真的降大任于王天开了,因为,因为一夜之间或者说经过不到一个小时的谈话,王天开就被一家国有企业集团聘为其下属一个公司的副经理了,这不是“天降大任于斯人”是什么?!
大学毕业后,王天开一直在私企打工,因为他的工作能力强,知识面广,又对企业经营管理有独到的见解,所以职务提升很快,不到十年时间他便跻身于公司副经理级别的打工者队伍了。遗憾的是,王天开的打工生涯不太稳定,十年跳了六次槽,工作经验积累了不少,但求职的路子却越走越窄了,因为在跳槽的过程中他已经和很多企业“面试”过了,与他的工作经历,职位以及薪金要求相契合的企业不多见了。此次王天开失业,既不是因为他跳槽,也不是因为老板炒他,更不是因为“犯小人”,而是因为他所在的公司老板因为非法集资被公安局抓走了,公司没人管,黄摊了。
正当王天开嘴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而心里却暗叹自己命运不济的时候,刘刚来了电话,说他们“鑫良集团”正在招聘一个下属公司的副经理,如果王天开感兴趣的话,让他今天下午两点过来和集团车总谈谈。
刘刚是王天开的大学同学,王天开读中文系,刘刚读体育系。毕业后王天开应聘到私企打工,刘刚到一所省属大学当了体育老师。
王天开记得刘刚乒乓球打得很好,曾经在校乒乓球大赛拿过第三名。刘刚体格魁梧健壮,走路时右肩膀往后一沉一沉的,右臂顺着肩膀甩到身后,仿佛时刻准备打出漂亮的弧线球。刘刚还有一点引人注目之处,就是体毛重。夏天,穿衬衫、短裤的时候,刘刚胳膊和腿部上又黑又密的体毛就会显露在外,让人不禁联想起西方男人的粗犷和野性。偶有男同学怀着羡慕嫉妒恨开他的玩笑:“体毛重的人****强。”
刘刚答:“这东西张多了洗澡的时候费香皂。”弄得同学懵懵的,不知所以然。
毕业后,王天开和刘刚只见过几次面,都是在同学聚会的时候,平时并没有太多的往来,刘刚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渠道进入“鑫良集团”的,王天开并不清楚。所以,当刘刚来电话让他去面试的时候,王天开着实到了惊喜交加的程度,太出乎意料了,“鑫良集团”可是国企啊!王天开勉强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情,想找出刘刚青睐他的原因,可是无论他如何搜索枯肠也找不出理由。王天开是好钻牛角尖的人,越是想不明白的事他就越去想,最后,他终于得出了结论,这就是“知遇之恩“,就是刘刚对他工作能力的认可,也是对他人品的认可,两者缺一不可,不然,刘刚不可能把这么难得的机会介绍给他。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啊,我以为和刘刚只是泛泛之交,而他却如此厚待我,真没想到。王天开心里充满了感激,心想有朝一日一定要报答刘刚的知遇之恩。
二
“鑫良集团”全称叫“鑫良粮油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是由省国资委投资组建的国有企业,原来是副厅级单位,改制后成为一家拥有近两亿资产的企业集团。近几年鑫良粮油集团的经济效益一直下滑,国资委领导开始敦促“鑫良集团“加大企业改革力度,把经济效益搞上去。为贯彻国资委的精神,集团党委决定组建一个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公司,主要销售集团自产的大米,并把原来进入办公楼的门厅改成农副产品商店(办公楼的大门另开)归销售公司经营。新成立的公司名称叫“鑫良粮油销售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由集团副总经理徐坚担任;刘刚任公司经理;其他人员一律通过招聘选用。而推荐王天开担任公司副经理的,就是刘刚。这是集团总经理车德财面试王天开的时候告诉他的。
王天开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应聘,这个企业并没有发布过招聘广告,哪来的应聘呢,他连简历都没投过,是集团车德财总经理直接面见了他,并决定聘用的,这似乎带着一点“暗箱操作”的意味,这种在隐秘中获胜的感觉,对王天开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他感到很幸运,因幸运而感到自豪,因自豪而感到激动。
此时,王天开正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思绪万千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初秋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使得车厢内流光斑斓,暖意融融;大街上车来人往,路边的一行行小树叶泛淡黄,迎风摇曳,王天开诗兴大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下一句是什么了的?忘了,时间太长了。生活中有诗和远方。回想这几年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完全把诗和远方忘却了。而现在,刚刚踩了一下国企的门槛,诗意就上来了,这人多奇怪。
吴媛媛发来短信:“老公,咋样了?”
王天开:“什么咋样了?”
“你应聘的事儿。”
“你猜。”
“快告诉我!”
“回家再说吧。”
“快点!”
“回家再说吧。”王天开露出得意而调皮的笑容。
片刻,手机响了,不用说,是吴媛媛:“赶紧告诉我,你到底聘没聘上啊?”
“老将出马,一个顶仨。”
“啥意思?聘上啦!?”
“那还用说。”
“嗯~,老公,我爱你。”
“metoo。”王天开“too”出了唾沫星子。
“哎呀,别恶心我了。快说,想吃点啥,我下班回家的时候给你买回去。”
“你。”
“你说啥?”
“你。”王天开嘿嘿笑着。
“讨厌!”
三
王天开是土生土长在这个省城的“本地人”,他的父亲在他读高中时去世,母亲身体不好,提前退休了。王天开有个弟弟叫王天民,比王天开小两岁,因为女朋友怀孕了,奉子成婚。弟弟结婚时买不起房子,弟媳妇坚决不同意租房子结婚,而母亲宠爱小儿子,愿意和小儿子生活,王天开只好腾出屋子,出去租房子自己过,房租则由母亲从她的养老金里拿出一部分支付。
省城中心市区的房租太贵,负担太重,王天开只好在离市中心稍远的一个比较老旧的住宅小区租了一套一屋一厨的楼房,好在离公交站不远,交通还是挺方便的。
吴媛媛果然带来好吃的了,有秋林红肠、鸡汤干豆腐卷和酱猪手,还有几罐哈尔滨啤酒。王天开接过吴媛媛手中的东西,脚步轻快走进厨房,拿起菜刀麻利地把喷着肉香的红肠切成片,鸡汤干豆腐卷切成丝,酱猪手切成两瓣,然后把这三样“硬菜”摆放到一个盘子里,做了个大拼盘。
吴媛媛在屋里换衣服,王天开把酒菜摆到客厅茶几上,几种酱香味混合在一起弥散开来,引得王天开的馋涎在嘴里直打转,没等吴媛媛出来,他就亟不可待地拿起筷子夹起几片红肠狼吞虎咽起来。
吴媛媛换好衣服出来了,她穿上了浅紫色毛巾料套头裙,宽宽松松的裙摆恰到好处地在她的大腿上随意摆动;裙子胸前印着的一行白色的英文字母:LOVE,即吸引人的目光,又显出她的胸部比其他部分挺拔。她抬起双手把披在肩上的长发往后拢过去聚成一股握在左手,右手从腹前的裙兜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头绳拿到脑后,三两下就把头发扎成一条马尾,吴媛媛本来就瘦,如此一来,她的脸就更显清瘦了,鼻梁也显得更尖挺,而一双杏眼就显得更大更水灵了。
王天开有些讶异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吴媛媛,问:“这裙子啥时候买的,我咋没见过呢?”
王天开诧异的眼神让吴媛媛感到很享受,而从那诧异的眼神中透出的某种热望,又让她感到兴奋,但她佯装不满地瞪了一眼王天开,说:“我都穿过好几回了,去年夏天买的,你还敢说没见过?”说着来到长沙发前,身子一扭,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然后抬起两腿一盘坐稳了,拿起筷子夹起一口干豆腐丝放进嘴里,若有所思地咀嚼了两下,然后赞叹道:“唔,好吃!”
王天开很惬意,他喝了一大口啤酒,打了个饱嗝,然后抓起一块酱猪手,呲着牙咧着嘴把猪脚上的一块皮啃进嘴里,蠕动着油光光的嘴唇边嚼边说:“我们‘鑫良集团’原来是副厅级单位,改制之后才取消了级别。”他已经把自己当做“鑫良集团”的人了。
吴媛媛不解,问:“副厅级?副厅级是多大的官?比处级干部大吗?”
王天开被吴媛媛的话逗乐了,道:“厅级可比处级大多了,嗯······我算一下,如果没改制的话,董事长和总经理是副厅级;集团副总是局级;子公司经理和集团部长是一个级别,处级;我是公司副经理,应该是副处级,相当于副县长的级别。”
吴媛媛睁大了眼睛,半信半疑地问:“副县长?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级别跟副县长一边儿大吗?”
王天开连蒙带唬地说:“对呀,跟你们县的副县长一样,他也就是个副处级的,我跟他一样。”
吴媛媛发现王天开好像在蒙她,便嗔笑着乜斜了一眼王天开,瞥了一下嘴,道:“你就蒙我吧,副县长管多少人?你管多少人?你以为我傻呀?”说完,拿起啤酒喝了一大口,随即吐出一串啤酒嗝。
王天开认真地说:“不是谁管的人多谁的官就大,那是两码事,有的官就管十几个人,人家还是局级呢,比县长的官还要大。”
吴媛媛用手中的筷子指了一下茶几上的菜肴,说:“我才不信呢,你要是跟副县长的官一边大,那不得天天有人送礼送钱呀,还能吃这个?天天吃山珍海味都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