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老柴头
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正常人的脚步声不会那么轻,那明显是为了降低音量而刻意控制后的声音,只不过周围太安静了,声音还是传了进来。我们都屏住了呼吸,我捏紧了钨化钢锤,草翦翟举起手臂对准门口。
一个模糊的人影映在了窗户上。
我就躺在靠窗的旁边,几乎能感到那人呼吸时的起伏,估计他在听里面的动静,呆了一会,他开始转向房门处。然后,就听门栓轻轻的动了起来,估计那人用了什么东西拨动了门栓。
只听一声响,门栓被拨到了另一边,门松动了。就在这时,索然飞快下了床跳到门边,猛得将门打开。我们都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只好也都跳了出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他也被突如其来的开门惊住了,过了一会,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说道:“俺不是偷东西,俺不是偷东西。”
听声音很像一个老年人。我点上油灯端过去,见门口跪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一身黑布薄袄,腰间扎一条布带,一副标准的太行山农民打扮。索然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我让他起来,他站起身,依然很局促,说:“小声点,别让三孩他大(父亲)听见,俺能进屋么?”
我把他让了进来,索然关上门。我问:“老叔,你深更半夜的,这是要干嘛?”
老头问:“俺想来找你们说个事,可又怕你们误会俺。”
“你偷撬开门不是更让人误会吗?”
“俺得先知道你们是不是好人。”
我没话说了。索然很淡定的说:“我们不是坏人,你有什么事要说?”
老头换了个诡异莫测的表情,问:“你们,到底是干嘛来的?”
看着他的样子,绝不会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里人来找我们聊家常,难道我们的身份这么快就被看破了?反正不能不打自招,我说:“我们是来搞科考的科学家,这两位是中科院地质研究所---------”
“别骗俺了,别人好骗,俺你可骗不了。你们来,是去找太行鲁厌胜宫的!”
我们都吃了一惊。
能说出“太行鲁”这几个字的人,已经不是等闲之辈了,可眼前这个老头怎么看都像个一辈子没出过穷山沟的人,无法想像他能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背景。他又说:“你们莫怕,俺老柴头不是坏人,俺也不想扰和你们的事,只不过,俺想来劝你们,别去了,赶紧回吧!”
显然,要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就得先承认自己的身份。到这个时候也没必要掩饰了,我看看索然和草翦翟,他们都点点头,我便道:“老叔,你到底知道什么?你看,我们刚来,不可能就凭你几句话就打道回府吧。”
我这么说等于是承认自己此行另有目的了。可老头却支支唔唔起来。草翦翟不耐烦了,大声吼道:“我讨厌把别人胃口吊起来了又不说!”
老头叹了口气,说:“哎,六十年一甲子,俺老柴头这是要活到头了。俺发过誓,这件事绝不往外说的。可俺又不能眼看着你们去送死!哎,也是,这是老天爷考验俺老柴头,看俺是愿意眼看着人家死,还是愿意破自己的誓。俺愿意破誓,反正这把老骨头有一多半都是棺材馕子了,子孙不孝顺,又浑身是毛病,活着也没意思。俺就告诉你们吧:在五十多年前,有一伙人来过这,后来他们去了深山里,六天后,只回来了两个人!”
索然问:“五十多年前,到底是哪一年?”
老柴头说:“一九四八年,那年俺九岁,俺记得清楚,因为毛主席说新中国成立了那年俺十岁,那事是在十岁前一年嘛。而且俺还记得,他们是十一月份来的。”
索然又问:“他们是怎样的一伙人,你怎么知道他们和太行鲁有关,还有,你为什么要发誓保守这个秘密?”
“你这个小青年问的真多,俺老汉哪记得住,你问那是伙什么人?俺才九岁哪能知道,他们一共八个人,进村后说自己是卖茶叶的,想找一条去山西的近路,有两个还住在俺家。他们在村子里住了两天,平常神神叨叨的,说话办事都避着人。俺是小孩,要到处放羊,才偷听到了他们几句,知道他们这伙人里面有一个是太行鲁的门人,他们都叫他老九。俺当时根本不明白,因为有‘太行’俩字,俺才留心记下了。
当时,他们让俺大领路去了深山里。结果第四天夜里,俺和俺娘正睡着,狗叫起来了,接着就听一阵狼嚎,那些狗就没动静了。有人使劲砸俺家大门,俺跟着俺娘提着灯笼去开门,看到院子里俺家的黑狗缩在窝里直喘气,就跟被什么吓着了一样。俺娘抄了顶门棍,问是谁,外边说大嫂是我,俺一听,正是在俺家住的一个茶叶客,俺娘开了门,让进来两个人,一个掺着另一个,被掺着的脚受了伤,正是那个老九。俺娘问怎么了,又问俺大呢,他们拿出一个包袱,解开后差点把俺吓死:那是俺爹的头、胳膊和脚啊!
那个没受伤的就掏出刀子吓俺娘俩,说要敢声张就杀了俺们,要是能闭嘴,就给俺家很多钱,他们说俺爹死是个意外,他们背不回来尸首才这么干的,那些同伙也都死了,他们都不管了。那个受伤的老九还掏出一个银插头,那是俺爹离家时拿俺娘的,算是信物,看来俺爹真不是他们害的,不然他们也不会再回俺家来。
他们还帮俺们出主意,叫俺娘做个皮囊,再缝上头和手脚,用白布一盖就埋了,也算对得起俺爹。俺娘也是见识短,一看反正人死了,又得了那么多钱,够后半生嚼用了,就答应不声张。他们又让俺娘俩发誓这事绝不能对外说,俺娘俩就都发了誓。那个没事的就连夜跑了,剩下那个老九在俺家地窖里住下养伤。那阵子正是农忙,那些邻居姑婶的也没空串门,也就不知道俺家藏了个人。
那个老九对俺倒挺好,俺去送饭的时候,他就跟俺玩一会,还跟俺讲外面的大世界,还送了俺一张他的相片。俺问他到底去山里干嘛,他说去找一样东西。俺说啥时候去找不行,来年天暖和了,种完了苞米花生,村里有的是闲人,到时候都帮他们找去。他笑笑,说那东西不能让外人知道。他还哀声叹气的,说什么山河就要易色,谁坐江山还不好说,那东西得起出来,送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俺听不懂他说啥,不过知道他很不简单,因为他会‘妖法’,比方他在地窖里,不知是按着九宫还是按着八卦摆了几样牛头骨,跟摆阵一样,就能叫摆在地窖里分芊的杏枝长得可快了,他自己的伤也好得快了。他教俺怎么听兽语,倒不是兽能说话俺们去听,而是去听它们的叫声,猜它们想干嘛------刚才你们听到那声嚎了么,那就是俺跟他学的,能震住土狗。那人住了半个月,伤刚好点就走了。
俺娘真按他们说的把俺爹给埋了,对外就说,那伙人其实是一帮土匪,想抄近路跑去山西,走到半路被俺爹发现了,就把他害了,其中一个土匪还有点良心,就斩了点‘东西’,趁夜从院子外面扔了进来。这个瞎话把村里人都骗过了。”
我赶紧问:“你说他送你了一张他的相片,还有吗?”
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相片递给我,我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徐奎年的师傅!
那个出现在海叔记录中,布了个半吊子厌胜的乡村施工员徐奎年,曾说起他有一个师傅,这位师傅提到了太行鲁,海叔还收藏了一张他的照片,现在这条线索终于接起来了:那张相片里的老者,正是眼前相片里的人,即使后来的照片里,他的形象写满了岁月的印迹,但他那深邃的目光,坚毅自信的神态没有任何变化。
现在终于清楚了一件事:《太行鲁门世谱》的残页和文字地图,就是这两个人带出去的,又或者他们从一开始就有地图,残页才是那次行动的收获。不管怎样,他们已经进入过太行鲁的祖坛圣地了。可为什么只带出了极少的信息呢?
我心里一阵不妙,因为这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他们确实如我所想,死了好几个人,只收获了一片残页,后来老九留在了国内,他手上的文字地图辗转落入了林煜手中,另一个人则去了国外,那片残页便流落海外,后来被安老板得到。
第二种可能,是我最怕的,那就是他们其实早就得到全部《太行鲁门世谱》了,放出一片残页不过是为了迷惑像安老板那样的人,让他们白忙活,说不定得到的人已经在某个密室里偷偷勤学苦炼了半个世纪了。
我把索然和草翦翟拉到一边,小声把我的分析告诉了他们,索然说:“我认为可以排除第二种可能,因为出来的是两个人,伤者老九还留下养过伤,如果这两个人真的找到了整部经书,那除非一人一半,否则老九不会轻易让另一个人先走。而根据海叔的记录,徐奎年似乎没有从他师傅,也就是老九那里继承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所以,那部经书肯定还在原地,我们还是要去!”
事实上,我根本不在乎那破经书在不在原地,我还巴不得一进门发现经书没了呢,那样我赶紧打道回府向安老板交差,反正我已经来找了,东西不在不是我的责任。
“啥,你们还是要去?”老柴头惊讶的问,这老头耳朵还真好使,我们隔着半间屋子那么小声他也能听得见。他又说:“那里可是危险,你想想,当年连上俺大去了九个人,就回来两个!”
我只好说:“老叔,谢谢你冒着‘破誓’的风险告诉我们这些。不过,我们是受命而来的,不找到那东西,我们不会回去的。”
“好好好,那随你们便,反正俺也仗意过了。”
老柴头说着就要走,我拦住他,说:“老叔,请你还是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包括我们来的真实目的。你放心,我们不是在做坏事,也不会给村民添麻烦。”
老柴头好像在看一个不听劝的年轻人,没好气的说:“俺不会对别人说,你们爱送死是你们的事。”
“你是怎么看出我们的真实目的的?”索然问。
老柴头转过身来,很神秘的说:“俺看出,你们这伙人里,有个人和当年一个茶叶客长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