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一个劲儿地劝牛总喝酒,还不住地往牛总的碗里夹菜,这表面上的热情实际上是一种客气,这客气也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牛总,爸爸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牛总自然看得出来,他努力表现着顺从,极力想办法和爸爸套着近乎。
“听小婻说,你老人家写了一本书?”牛总说,“据说是人文方面的?我有一个想法,我们公司可以出资把它出版了,并且作为公司员工的必读文献,我想它对于我们公司整体素质的提高一定会大有帮助的!”
爸爸喝口酒,仰头一笑,冲牛总抱拳道:“呵呵!多谢牛总美意!只不过你的员工看了我的书,怕是不听你管教了!”
“哦?”牛总奇道,“何以见得?”
“我去过你们公司,不过只是在门口站了站,门口的那一对大石狮子给我的印象很深,你们铁牛像是一个王国,你们现今这些王国的国王们,其实是最容不得我那本书里的思想的,你知道我在宣扬什么吗?是自由,我所强调的自由,首先就是不做任何王国的奴隶!哈哈!这是你想不到的吧?”爸爸狡诈地看了我一眼,又说,“有时候我在想,究竟是管理奴才容易一些,还是管理人才容易一些?牛总是做管理的,不知有何高见?”
牛总想了想说:“其实,奴才当中也有人才。”
爸爸仰天大笑:“说得好!来,敬牛总一杯!”
喝下了这杯酒,牛总大概已知道无法和爸爸进一步沟通,便站了起来,说道:“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镇子里边有一家旅馆,我想我该去休息了——”说着也一抱拳,“谢谢老伯招待,我今天酒足饭饱,也不耽误你们父女相聚了。”又对我说,“小婻,好好陪陪爸爸,多在家里住几天,公司里的事情我就让人接替你干了。”
我知道牛总心里不舒服,心里隐隐过意不去,想要安慰几句,却又没有合适的话,便说:“我送你吧。”
我上了牛总的车,一直开到镇中心旅馆,停好车后,牛总却不下车,坐在那里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说道:“小婻,你爸爸不想接纳我……”
我说:“你知道的,我爸爸不能代表我。”
“好,那我就放心了!”牛总对我笑笑,“我再把你送回去吧!”
车子又停到我家竹篱之外,我正要开门下车,牛总一把把我拉住,靠了过来,轻声说:“让我亲亲!”说着我就感到牛总热乎乎的嘴巴贴在了我脸上。
我拍了拍牛总的肩膀,说:“好啦,你先回吧。”
我下了车,目送着牛总离开,当我转身时,却发现爸爸站在背后,让我吓了一跳。“爸爸!”我惊呼,想到他可能看到刚才车上牛总和我的一幕,我一时不好意思,“你在这里呀?”
“嗯。”爸爸答着,开始往回走。
我跟在后面,回到屋里的时候,我一下子抱住爸爸,我说:“爸爸,我差一点见不到你!”
爸爸摸着我的头顶:“怎么啦?发生了什么?”
我把在公司晕倒、住院、以及牛总陪我在医院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爸爸笑了:“人生无常,但是也有规律,我的女儿,哪有这么轻易就不见爸爸了呢!”说着又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去吧,你先去休息,爸爸想加个夜班。”
爸爸的办公桌上堆着稿纸,我的眼前一亮,心理呼地一下,像是被激流冲击,又像是点燃了什么的感觉,我看到了爸爸那本书的手稿和一迭打印好的文字,我上前一翻,那是爸爸书稿的打印稿!我清楚记得,这手稿我交给了安仲笙,我交给他给爸爸打印书稿,难道安仲笙来过?他现在哪里?我捧着书稿,心里突突地跳,只听得爸爸在身后说: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安仲笙来过,如果你早回来两天,就能看到他了。”
我问:“他现在在哪儿?”
爸爸说:“他来住了一个星期,每天和我品茶论道,真是快活!后来接了一个电话,说是一个叫梁什么英的女孩子进了传销组织,出不来了,他去赶去救她,就匆匆走了,也许事情完了,他还会来……”
安仲笙真的是不想再见我了,所以书稿他不还我,却宁肯跑几百里路程来还给爸爸,安仲笙呀安仲笙!为什么谁的事情你都帮忙,却偏偏把我抛开?你知道我心头曾经为你滴血吗?我站在那里,两腿发软,我努力镇定着自己,将书稿轻轻放下,我说:“爸爸,我先去睡了。”
本来打算要多陪爸爸呆几天,但是我无法掩饰自己那乱成一团的心思,牛总第二天走后,我只多住了一天,便买了去往C市的汽车票。
临走时爸爸来车站送我,眼看就要到发车时间了,爸爸突然说道:“小婻,你这次带那个牛总回来的意思,爸爸明白,原谅爸爸,爸爸实在装不出喜欢他的样子。”
我望着两并发白的爸爸,突然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我说:“爸爸,你如果坚持反对,我就可以改变主意!”
爸爸摇着头:“不!你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自己负责。爸爸的态度是爸爸好恶,这是装不出来的,爸爸也不想隐瞒——这是爸爸的权利,而你的权利,爸爸也不干涉。但是有一点爸爸必须告诉你,爱情和婚姻这东西,千万不要赌气!”
车开了,爸爸挥着手,他努力笑着,越来越远,我看见他抹了一下眼角,我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父亲的身影就这样模糊了,不见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片叶子在风中飘荡,无所依托。安仲笙、还有爸爸,你们都不管我,就这样让我迷惑飘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