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的哥哥和嫂嫂是同乡，都是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听说当年在学校的成绩也是相当优异。到现在他们已经毕业有5年。商量好的一个周末，我和小林一块去看他哥哥
小林的哥哥嫂嫂住在都市村庄。那天去的时候，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都市村庄逼仄杂乱的空间让人十分压抑。路不太好走，七拐八拐的小胡同走得我晕头转向，有时候两个楼紧紧挨着，中间是一线天的间隔，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路两边堆放着各种生活垃圾，路面坑坑洼洼，低矮处积满了颜色难辨的污水。东一脚西一脚小心的走着，一不小心还会踩到动物粪便，卫生纸之类的东西。
穷苦的日子我见得很多，山村里的日子也很穷，可是生活却是明朗开阔的，人们接受了穷苦，认真耐心的过着日子。都市村庄的穷却是阴暗而晦涩的，他夹带着不平或不得志的怨恨，又有急功近利的焦虑。站在这里，你会愁闷，会觉得永远被踩在生活的最底层，与阳光无缘，与幸福无份。
我有些后悔，不该不听小林的劝阻。小林刚听到我要跟他这件事，差点跳起来，立马说不行不行，为什么不行，他支支吾吾却不肯说，只是说哥哥实在没有什么好的经验。可是经不住我的一再拜托，还是把我带来了。
我们走了半天，过了一线天的胡同，来到一间红色的房子前，院子里黑洞洞的，模模糊糊看见放着自行车，三轮车，还有缺了腿的桌子，凳子，成堆成堆的菜叶子和各种垃圾。院子在黑幽幽中起了五层，住着各种各样的人。我们小心翼翼的上楼，一不小心就被绊个趔趄，终于到了哥哥住处。到了门口，门虚掩着，我们刚想推门进去，就听见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只听见女人说“说了几遍让你去拐角那里买菜，你听不懂人话呀，菜都买不好，钱也赚不来，搞不懂，你这种男人能做好什么......”
男人被骂得急了也高声喊"拐角那里人又多，再说一点菜不就差几块钱，你生那么大气干什么“
女人又说：“几块钱？你说得轻松，你赚的钱里面有多少个几块钱的，不知道的还说女人小气，哪里知道都是因为男人无能没本事给逼成这样的”
有几个男人能忍得了女人说男人无能的，小林的哥哥立马就火了：“我没本事，我无能，当初你就不应该嫁给我，不如离婚，自己过自己的也落个清静”
“我当初是瞎了眼，5年了，连个孩子都不敢要，我跟着你过得什么日子，你还好意思跟我提离婚，你拿什么赔偿这5年我跟你吃的苦，看我现在老了，不漂亮了，就一脚踹开？你良心都让狗吃了”女人带着哭腔说着
也许是听到了“孩子“这两个字，也许是女人悲痛的语气打动了男人的心，小林哥哥语气又软了下来：“我又没说真要离婚，是看你过得不开心才这么说的。你哭什么，孩子有啥不敢要的，我们小时候，没吃没穿的，不是照样长这么大。”
女人说：“住在这里，孩子生下来，你把他放哪里？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心理会有阴影的，不能给他幸福，把他生出来干啥。我跟着你受苦就好了，何必要再添一个出来”
男人委曲求全得劝：“好了，好了，一会小林他们都要来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吵得像个泼妇一样，也不怕让人看见了笑话”
“就算是泼妇，还不都是你这种窝囊男人给逼的，你都不怕笑话，我怕什么”女人毫不示弱得说
小林哥哥推门出来扔垃圾，一眼看见不知道进退的小林和我。他神情尴尬，僵立了半天，才把我们领进屋里。房间里很阴暗，完全照不进半点天光。就算是白天，也要开灯才能看清楚光亮。小小的一间房里即是厨房，又是卧室，角落里放了一张大床占了屋里一半的面积，然后就是锅碗瓢勺各种用具放满了屋里的各个角落。我小心走着，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地上放的瓶瓶罐罐。房里并没有多余的凳子让我们坐，最后只好坐到主人的床上。找了半天，我终于看到桌子的角落里有个空隙，赶紧把带来的水果放到那里。小林的嫂子也许还没来得及收拾，也许是刚起床没多久，蓬着头，穿着辨别不出颜色和款式的衣服。脸上还有一道一道的泪痕，她尴尬的冲我们笑着招呼，面容并不丑，是清秀的，也许稍稍打扮，还是个迷倒众生的美人。可是她在这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只能一天天被生活的琐碎侵蚀着，用烟尘把清秀涂抹，让憔悴把美丽掩盖。聊了一会家长里短，看看屋里实在坐不下去。小林和哥哥商量出去吃饭，嫂子说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
我们在附近找了一个饭店吃饭，菜并不好吃。小林的哥哥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啤酒。小林开始还劝，后来干脆随他去。日子过得不开心，要是连酒也不能喝，可真要把人闷死了
酒喝多了，话也就多了，小林哥哥说自己毕业的时候，那也是系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先是进了国营工厂做机械设计，后来工厂效益实在不好。他又出来学电脑，给人家卖电脑，配电脑。听说做软件开发赚钱，又去学软件。做下来一年，总算是攒了点钱，可是房子突然猛涨...我这辈子呀，就是没运气，太老实“他边说边感叹自己时运不济。却不知道在旁边听的我比他心情更沉重。
他渐渐喝的有些醉，说起自己的老婆：“以前的她不是这样，又温柔又体贴，可是贫寒夫妻百事哀，天天都要为市井生活算计争吵，感情是有的，可是吵着吵着就没有了，日子过着过着就变了形，人越来越麻木，越来越狠毒，越来越残忍，互相怨恨，互相伤害。我也知道她委屈，也想让她过得幸福。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就算把骨头拆开卖了也值不到她要的房子。从小到大，我们勤奋努力，也算是人里面的尖子，怎么日子就过成了这样。不是说只要勤快就能过上好日子吗？我又没比人家笨，又每比人家懒，怎么就只能过这种日子呢？我现在呀，连坑蒙拐骗的心都有了，他奶奶的，既然老老实实没法过日子，那就混蛋着过日子“
小林劝哥哥说，嫂子可能最近心情不好才跟你吵，你不要往坏处想。老家人还都指望你们在这里能干出一番事业呢
小林哥哥喷了口酒说：“屁，还事业呢，连安身立命都做不到，上那去做事业呀，给人家有钱的爷爷奶奶们当孙子就是我的事业“
我们看他实在醉得不像样子了，一边一个架着把他送回了家。回家的路上，这个五尺高英俊的男人还在说着他的伤心,满脸都是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看着这么一个铮铮铁骨的男人流泪，看得人都会心酸
返回学校的路上，小林说嫂子以前是他们那里十里八村最聪明漂亮的姑娘。高中的时候就跟哥哥好，两个人好的一刻也分不开。不知道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公交车在夜色中默默的前行着，过了很久，小林又说：“毕业后一定要回老家找工作。看到哥哥的生活，实在没信心在这里呆下去。”我没有安慰他，因为我连自己也安慰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