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腾一行人灰溜溜的败走,策马狂奔,一路扬起灰蒙蒙的尘土,消失在路的尽头。先前近乎绝望的处境就在那白衣少年的出现后戏剧性地峰回路转了,可死里逃生的林轩几人此刻却兴不起丝毫的欣喜之情。
精疲力竭的周仓第一个支撑不住仰面栽倒下去,林轩和紫萱慌忙跑过去把他搀扶起来,只见周仓嘴唇干裂,面色惨白,浑身伤痕无数,鲜血淋漓,已经陷入昏迷之中,可手中仍自紧紧地握住刀把,任凭林轩和紫萱两人如何用力也掰不出来。
林轩连忙为周仓紧急救护,而紫萱则瘫坐在林轩身后,不停地流泪啜泣。
白衣男子收起武器,扫视了一眼周围惨烈的战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昏迷不醒的周仓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敬佩之色。他缓步来到林轩的身边,轻声问道:“他怎么样,要不要紧?”
林轩强忍着悲痛一边熟练而小心地给周仓包扎伤口,一边说道:“他身上的伤口太多了,好在没有伤在要害上,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他失血太多,最少也要休养几个月才能恢复过来。可我们如今无依无靠,又有强敌在暗,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白衣男子沉吟了一会,说道:“这样吧!你们若不嫌弃,可以先到我那里休养一段时间,有我在,可保你们性命无忧。”
林轩闻言大喜,他转过身直接朝那白衣男子跪了下去,并说道:“英雄的大恩大德,我林轩没齿难忘,我——我——”说道最后,林轩直接哽咽了起来,他虽然幼年之时遭遇大难,可后来被那华佗所救,在那与世无争的僻静山谷中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十年,幼时的心灵创伤早已被华佗和紫萱这两个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温情所抚平,如今刚出山谷,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却接连遭此大难,特别是今日看到那昔日亲切豪爽的裴元绍大哥如今却身首异处,而周仓大哥也生命垂危,力竭昏迷,而面对这一连串的遭难,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成为他人的累赘,如今危机暂时接触,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那种无力和自责的心情瞬间爆发出来,不由得他悲从中来,情绪失控,哀伤不已。
白衣男子连忙扶住林轩,说道:“不可不可,你我年纪相仿,怎可行此大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也只不过尽了一个武者的本份而已,小兄弟千万不要太放在心上。”
林轩见对方一脸的诚恳真挚,心头更是感动不已,他把所有的感激都埋在心里,擦干眼泪,语气坚定地说道:“不管如何,我们三人的性命都是英雄你救的,这个恩情我林轩一辈子也不敢忘!”
白衣男子有些无奈又带着腼腆地笑了笑,说道:“算了算了,随便你了。不过,可不能再‘英雄、英雄’地叫我了,我有名字的,我姓赵名云,字子龙,你就叫我子龙好了。”
林轩一愣,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腼腆羞涩的男子跟先前那个神秘莫测的绝世高手联系在一起,而且对方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小的样子,叫人家‘英雄’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别扭,此刻见对方自报姓名,他也不再客套拘泥,把自己三人都分别介绍给赵云,只不过他也留了个心眼,只说自己三人乃是行商,因为得罪了权贵才遭到了那伙黑衣人的追杀。
赵云并不关心林轩他们为何会被人追杀,但对于林轩的解释,他不置可否,他自然不信林轩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商人而已,没见刚才贾腾已经说过,他们乃是凉州牧董卓的手下,灭了黄巾贼之后,董卓如今的势力可是如日中天,而能被董卓亲自下令追杀的人,又岂会是寻常之辈。只是自己与他们毕竟也才初次见面,对方有意隐瞒也在情理之中,他自然不会在意。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前方的路,说道:“我们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为妙,这里的动静想必已经惊动了城里的守军,等他们来了,我们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轩点了点头,扭过头去对紫萱轻声安抚了几句,然后他脱下自己的上衣,来到裴元绍的头颅前面,跪了下来,把那衣服摊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颗头颅,看着裴元绍死不瞑目,宁死不屈的遗容,恐惧、痛心、悲伤、思念、内疚等种种复杂情绪纠缠在一起,痛苦得他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他一边轻轻地把那颗头颅放在衣服上包裹起来,一边泣不成声地喃喃说道:“裴大哥!一路走好!你放心,我林轩在此发誓,此生定要为你报仇雪恨,不报此仇,我林轩誓不为人!”
太阳已经越升越高,几只乌鸦扑棱着翅膀停留在树枝上,歪着头看着下面的几个人,而在远方的那座小城里,人们已经陆续醒了过来,各自忙碌起来,那青石铺就的街道上,已经走满了川流不息的人流,人们彼此寒暄,大声吆喝,嬉笑打骂,一派宁静祥和的烟火之气,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非常平常,周而复始一般的一个早晨,可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一个痛苦回忆……
赵云的住所并不在城里,而是在距离小城不远的一处郊外,那里依山傍水,清静深幽,房子是木头搭建而成的,朴素而整洁,这里的一切都让林轩有种回到茗溪谷般的感慨,睹物思人,接连遭此大难之后,他不由得更加怀念当初在山谷里那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更加思念他那在远方的如师如父的亲人——华佗!
周仓一直昏迷不醒,而紫萱本来病体就未痊愈,又突然逢此变故,刚安顿下来不久,就复发起来,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不仅嗜睡不醒,神智还一度陷入混乱之中,常常做着噩梦,在梦中悲伤哭泣,胡言乱语,不停地喊着一些人的名字,比如死去的父亲和裴元绍大哥,比如活着的周仓、林轩以及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师傅华佗。
在这期间林轩一直守候在床榻前,几乎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他们,清洗伤口,熬制汤药,服侍三餐,几乎没有一刻清闲的时间,眼见周仓的伤势渐渐稳定了下来,而紫萱的神智也终于平静了下来,可他自己却清瘦憔悴得不成人样,眼圈深黑,头发蓬乱,下巴也冒出青涩的胡茬来。
赵云见了很是不忍,多次劝林轩回床休息,由他来代为照顾,可一来他和紫萱终归男女有别,多有不便,二来他也没有林轩那样的医术学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更何况他从小就在山中埋头苦练武艺,此番也是初次下山,为人处事竟是比林轩还要生涩稚嫩许多,哪里懂得如何照顾病人。
这几天里,林轩对同伴们无微不至的耐心呵护,坚强意志以及那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也不由得让他心生敬佩,暗暗折服。
三天之后,紫萱基本已无大碍,当她睁开眼睛看见那憔悴不堪的林轩时,她心疼得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地掉落个不停,她几乎是生拉硬拽地把林轩赶到床上去休息,像哄小孩般地劝道:“乖,你就放心地交给我吧!周大哥的伤势已经稳定了下来,我虽然医术不及你,可照顾人我总是会的,你要再不回去睡觉,人家可是要跟你急了!”
林轩这才放下心来,乖乖爬到床上躺了下来。刚一躺下,只感到多日来的疲惫瞬间全涌了上来,全身像瘫痪一样贴在床板上,疲乏得连动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几乎只有三四个呼吸的时间,就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
又过了两天之后,这天中午,一直昏迷了五天多的周仓终于醒了过来,他的手指动了动,眼皮一阵抖动,慢慢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多日不见阳光的瞳孔突然被那白日的强光照射,刺痛得他紧闭双眼,嘴里发出沙哑的呻吟声。
听见声音,守候在床边的紫萱一阵大喜,几乎就要大叫出来,这个时候赵云也从屋外走了进来,他慌忙提醒紫萱示意另一边的林轩还在睡梦之中,不要吵醒了他。
紫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朝着赵云感激地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周仓已经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他转过头去,看见床边的紫萱,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道:“小姐,小轩,你们还好吧?”他以为紫萱身后的赵云就是林轩,可待他看清之后,才知道那人并非小轩,他以为是小轩出了什么事,心头一急,一边挣扎着起来,一边急切地问道:“小——小轩呢?”
紫萱连忙起身去搀扶他,一边柔声安慰道:“周大哥,你别乱动,小轩没事,他只是太累了,还没睡醒呢?”
周仓这才放下心来,这个时候他也渐渐回忆起了自己昏迷前的那些事情,裴元绍身死,自己鏖战力竭,几乎九死一生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了一个白衣男子……
想到这些,尤其是想到裴元绍的惨死,他的眼底难以抑制的涌起悲伤,但他还是强忍着悲愤之情,挣扎着下了床,对着眼前的赵云,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英雄的大恩大德,我周仓永世不忘!我周仓给你磕头了!”说着,他就要跪了下去。
赵云慌忙上前把他托住,说道:“周大哥切勿如此,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当不得如此大礼呀!”
周仓在紫萱的搀扶下站稳了身子,把头伸向窗外,虎目含泪,通红着眼哽咽地说道:“紫萱,老裴的墓地在哪里,我想去祭拜一下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曾经肝胆相照、生死不弃的兄弟,却在旦夕之间,成了天人永隔,这种痛苦,不下于锥心刺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