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林轩一路眉头紧锁地沿着青石小道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贾诩的面孔和他的那一番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他有心不想去理会,可心里总隐隐感到不安。
要说信吧,自己跟对方不过一面之缘,仅凭对方的只言片语便就信以为真,多少有些太过儿戏,可若不信吧,林轩心里却总是耿耿于怀,观那贾诩,也非那种无的放矢之人,且谈吐气质皆非常人可比,而况林轩心里对这个贾诩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虽然仅见过一次面,却仿佛已经深交多年一般心有灵犀,在他的心中,仿佛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着他:信他吧!听他吧!
这种好感来得好生突然,好生奇怪,林轩那颗迟疑不决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偏向了贾诩的这边。
林轩怀着这种复杂纠结的心心事重重地来到了自己的房前,推开房门,却突然愣住了。
只见自己房间的圆桌上已经摆上了满满一桌酒菜,而一个挺拔颀长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圆凳上已经在自顾饮酒吃菜了。
听到开门声,那男子放下手中的碗筷,回过头来,笑着说道:“林轩呀!快过来坐,我等你半天,不见你回来,便先吃了。”
林轩却突然有些局促不安,扭扭捏捏起来,仿佛新娘第一次见公公婆婆一样,不过他却是女婿见未来的老丈人。他红着脸,步履僵硬地走到那男子的身旁,恭声说道:“张,天公将军好!”
张角听了,佯怒说道:“什么天公将军的叫得那么生分,你是紫萱的师兄,直接叫我伯父即可。”
林轩羞涩地点了点头,叫道:“张伯父。”
见林轩还是一脸拘谨地站在一旁,张角拉开身旁的一张凳子,亲切地说道:“你我也不是什么外人,不用理会那么多的礼数,来,坐伯父身边,我们爷俩边吃边聊。”
林轩有些受宠若惊,惶恐不安地坐了下来,这也着实难为了他,他毕竟初出茅庐,思想心性还很单纯,何况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不单单只是紫萱的父亲,他未来的老丈人那么简单,他一方面是成千上万人眼中的救世主,神的化身,另一方面,是令人谈之色变的超级大反贼,让人又恨又畏。但不管是哪一种身份,对于涉世未深,心思单纯的林轩来说,都遥远得跟传说一样。而现在这个传说一般的传奇人物却亲切得像邻家大叔一般,慈祥而健谈,甚至还替自己拉椅子,对自己敬酒,这怎么能不让他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呢?
林轩的稚嫩表现非但没有让张角感到失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老实憨厚的年轻后生,却是越看越觉得满意,那眼神,俨然就是那老丈人在审视自己的女婿一样。
林轩被他盯得脸颊滚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火热了起来。
“你和紫萱也算是青梅竹马,你们的事,紫萱都和我说了,我看得出来,紫萱对你用情颇深,我希望你也能够真心待她。”
“伯父,我——”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仅凭你能在这个时候陪着紫萱找到这里,你这个女婿我就已经认了,只是紫萱这孩子生来命苦,早早就没了母亲,又摊上我这么个父亲,我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太多,我现在就是想弥补也已经没有机会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是在要求你,而是在请求你,请一定要好好待她!”说到后面,张角动了感情,声音有些沙哑,眼眶也微微红了起来。
林轩完全感受到了一个父亲对他女儿的牵挂和祝福,他双手端起了身前的那杯酒,坐直了身体,眼神坚定,表情严肃而认真地说道:“伯父,你放心,我对紫萱的感情天地可鉴,我愿以我自己的生命起誓,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说完,他一仰脖子,一饮而尽。
张角满脸欣慰地笑着,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咳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张角紧憋着的那口气突然松懈了一口,又把身体里的隐疾引了出来,此刻重咳了两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林轩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说道:“伯父可是身体有恙?我跟了师傅十年,倒略懂些医术,要不就让我为您把脉看诊一下如何?”
张角本欲拒绝,可突然转念一想,又同意了,他把手放到了桌面上,拉开衣袖,露出惨白枯瘦的手腕来。
林轩手指微弓,指尖搭在张角手腕的经脉上,宁心静气,仔细感受着脉息。可这指尖刚搭上脉络,林轩的脸就沉了下来,他以为是自己一时误诊,又凝神仔细感受了一番,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起来。
“伯父,您——”林轩张了张口,却始终无法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
张角见此,微微一笑,说道:“这华神医医术举世无双,能被他收为亲传弟子也是你的福气,这十年来,想来你师傅的本事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吧!”
林轩脸色凝重,并不回答,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您是何时吞下那颗昙命丸的。吃了这东西,虽然能使人百病全除,重新焕发生机,但这却是以燃烧寿命为代价的,我师傅曾经说过,不管是谁,只要吞下这颗药丸,最多只剩一个月可活,而且无药可医,伯父,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傻?”
“原来那颗药丸叫‘昙命丸’呀!呵呵,倒也贴切,这生命可不就如那昙花一现般短暂嘛!想不到你竟能一眼看破我的秘密,当真是后生可畏呀!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算算时日,我已经不到半月的时间了,你无需太在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常常是身不由己,世事难料,生死我早已经看淡了,我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紫萱,所以,你一定不能让紫萱知道这件事情。我和她好不容易才相聚在一起,我不想让她承受这个打击。这对她,太残忍了!”
“可是,这又能瞒得了她几天呢?时间一到,她不同样要面对这个事实吗?难道那个时候,让她面对你的尸体,就不叫残忍了吗?伯父,你,你,咳——”
“这个你无需担心,过几天,我就会安排人先把你们送出城去,我会用我最后的这十几天时间替你们争取时间和机会,只要你们安全了,我便安心了,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就是死,我也可以瞑目了。”
“可是——”
“你无需再劝,你也知道,我本已是个垂死之人,我已经给紫萱带来了太多的不幸,就请让我体体面面地作为一个父亲,为自己的女儿做最后一件事情吧。”
林轩沉重地低下头,无言反驳。突然,他脑海中闪现出贾诩跟他说的那些话来,他一怔,试探性地问道:“伯父,你到时候要安排我们从那个方向离开呢?”
“东面靠山,易于藏身,且官兵较少,我已经秘密安排人找出一条安全的路径,到时候你们可以沿此路逃生。”
听了张角的话,林轩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东面不可呀伯父!”
张角一愣,不解地问道:“为何不可呢?你不过今日刚来,又不熟悉此处地形,为何就如此断定呢?”
林轩沉默了一下,相对于萍水相逢的贾诩来说,眼前的这个老丈人自然要亲近信赖得多,于是当即就把自己如何遇见贾诩,以及他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实告诉了张角。
张角一听,沉默了下来,深拧着眉头,表情阴晴不定。好一会,他才说道:“小轩,你可知这贾诩何许人也?”
林轩老实地摇了摇头。
“那李儒你可知道?”
“可是那董卓的军师李儒?”
“不错。”
“这又与贾诩有什么关系呢?”林轩忐忑地问道。
张角神情怅然,说道:“这贾诩,正是那李儒的师兄。”
“啊!”林轩错愕地张大嘴巴,眼睛瞪得滚圆,不可思议地叫道:“那他岂不是董卓那边的人了,既然如此,那他又怎么会跑这里来了呢?”
张角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此时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世人都说那李儒智谋无双,几乎能算尽天下,可我看这贾诩,却是一点都不输他师弟,只是此人更深谙韬光养晦,这样的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若是如此的话,那他的话我们可不能当真了,要不然岂不中了他的鬼计。”林轩心有余悸地说道。
哪知张角却诡异一笑,说道:“不,正因为如此,他的话,我们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