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雄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辽,便懒得再去看他,就好像多看一眼就会脏了自己的眼睛一样。他看了一眼张辽后,再没有去看任何人,而是直接闭上了眼睛,两手背在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可浑身却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华雄不说话,而那位公孙先生也只顾着闭目养神仿佛入定了一般,其他人自然不敢胡乱开口,整个帐内的气氛一时间压抑得让人窒息。
华安躲在公孙老者的身后,缩头缩脑地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又有些不安地瞧了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张辽,他脸色有些苍白,喉咙也突然间干涩起来,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蹦得他的脑子发晕。他受不了那种诡异的安静,干脆一咬牙关,鼓足勇气从公孙老者的身后走了出来,他惶惶不安地走到父亲的面前,见父亲还是跟一尊冰冷的雕塑一样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他感到越来越不安起来。最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两只小手紧握成拳,不停地为自己打气,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张辽的身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道:“父亲,我,我知错了!”
华雄像是一个刚睡醒的人一样,慢慢睁开了眼皮,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冷冷地说道:“哦?你知错了?我怎么不知道你犯了何错,你倒是给我讲讲你究竟都做错了什么?”
“我——”华安张了张嘴,却突然被噎住了。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事,可被父亲这么突然一问,脑子一乱,紧张得忘词了。他努力想要理好思绪,可是前因后果乱糟糟的跟一团乱麻似的,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说不出来话,这让他又羞又怕,脸红得跟个苹果一样,一双小手不停地揪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急得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华雄看着儿子畏畏缩缩、吞吞吐吐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终于控制不住怒火地厉声呵斥道:“你这个逆子,不在家里给我好好练功,整日在外面游手好闲,惹事生非,当真以为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可你竟然不思悔改,行事更是无法无天了起来,那个地方你也敢跑去胡闹,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愚蠢和无知,我今天受了多大的屈辱和损失吗?我华雄纵横沙场这么多年,没吃过这样的亏,受过这样的耻辱,我今天要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我就枉为人父!”说着,他就转过身去,从身后一把四脚朝天的木椅上轻而易举地拆下一条腿来,回过身就想上前去抽打儿子。
一直在闭目沉思的公孙老者突然睁开了眼睛,正想出言制止,可那一直跪伏在地上的张辽却抢先一步,挡在了华安的身前,梗着脖子苦求道:“将军请息怒,这一切都是虎子的主意,是虎子利用了公子,公子跟此事没有任何干系。将军想要责罚,就请责罚虎子一人吧。”
听了张辽的话,华雄怒极而笑,神色讥讽地说道:“责罚你?你还不配!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狗,你以为这一次,你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大帐吗?我教训我自己的儿子,还轮不到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多管闲事。既然你这么着急想死,那我干脆先宰了你,省得老在我眼前晃荡,脏了我的眼!”说着,他便举起了右手,掌心聚气,空气都变得炽热了起来,一股热浪迎面向着张辽的脑门压过去,眼看着就要把他的那小脑袋瓜拍成粉碎。
张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他身后的华安更是惊恐万分地哭叫了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双枯瘦的大手突然间横空出现在虎子的头顶,这双布满老茧、饱经风霜的大手就像那海岸边的坚硬磐石一样,任凭华雄那撕裂空气的掌劲如何波涛汹涌,它自岿然不动。
见那华雄的掌劲带起来的罡风几乎刮破自己脸上的皮肤,张辽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敢再抱有任何侥幸,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却迟迟不见那手掌落下来,他迟疑地张开眼睛,正好看见那公孙老者一手接住了华雄那刚猛之极的掌印,他紧憋着的一口气散了,整个人也彻底地松垮了下来,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心脏跳得像千军万马在奔腾,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师傅,您这是——”华雄有些不悦地说道。
“雄儿,你可算是我最得意的一个徒弟了,为师何曾教过你对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孱弱小孩下此毒手,这些年你在董卓帐下混得风生水起,这心怎么也变得跟那些个屠夫一样硬了。你可真是令为师刮目相看哪!”公孙老者举重若轻地托着华雄宽厚的手掌,冷冷地说道。
“师傅,您是不知道,这个小畜生瞒着我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这孩子心机之深沉远超常人,你是不知道他在这件事情里使出的手段,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简直叫人胆寒。今日,他可以为了救自己的弟弟利用我儿子,出卖我华雄,明日,他便会为了满足自己其他的目的出卖任何人,这种恩将仇报,狼子野心的小人,我岂能容他!”华雄一脸愤恨地瞪视着瘫软在地上的张辽,眼神里依旧是毫不掩饰的强烈杀气。
“哼!老夫人虽然老了,可眼还没瞎,虎子是什么样的为人我自然清楚,说出来不怕埋汰你们,在我眼中,你们这个位高权重的西凉第一勇士还不如这个孩子高义,华安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了,孰是孰非我自有定论,这虎子为了救自己的兄弟,手段确实不太光彩,但还罪不至死,况且如此有情有义的孩子倒是甚合老夫胃口,废话少说,平日里不管你在外面做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师都懒得去管,但是这个孩子,为师今日却是保定了!”
华雄被这个师傅气得不轻,却又不敢忤逆他,只能恨恨地瞪大着双眼,喘着粗气,可真要这么放过张辽他又实在心有不甘,他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师傅,有些委屈地说道:“那我被这混小子连累得这么惨,我辛辛苦苦拉扯起来的几队人马,就那么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山野猎户抢去了大半,这些难道就这么算了,这让我以后在众将士们面前,还有何威信可言。”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俗了,不过就一个虚名而已,没了就没了,不是老夫跟你唱反调,董卓这厮老夫向来看不惯他,特别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李儒后,整个西凉军团更是被这两个人搞得乌烟瘴气,你自己出去瞧瞧,这方圆百里之内,可还能见得到百姓人家,全给他们祸害干净了。老夫虽然不知道他们葫芦里究竟在卖着什么药,可是想来也不绝不会是什么好事。雄儿呀!你是老夫最中意的一名弟子,这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老夫在这军中倒也待了不少时日,算是看出来了,这董卓绝非那种值得托付终身的明主,老夫劝你还是早做打算为妙,这一招错,满盘皆输呀!”
听了师傅的话,华雄眼神一暗,神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傅所言我自然明白,可——唉!我实在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呀!况且我深受主公提携之恩,怎能做那三心二意,朝三暮四的反复小人呢?师傅且不必再劝了,我以后自会小心行事,至于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唉——”
这话公孙老者对华雄说过不止一次,可每次华雄总会闪烁其词,说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可到底什么苦衷,又不肯明言。这一次公孙老者忍不住借着这次谈话又提了出来,可又遭到了拒绝。老者的心里算是死了心了,知道这头倔牛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他也懒得再去自讨没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突然说道:
“自洛阳传来那个消息之后,老夫这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董卓那厮狼子野心,又有李儒这等阴险之人狼狈为奸,想来必会借着这件事又在做些见不得人的谋划了,这西凉日后怕也是不得安宁,为师打算这几日就动身离开,准备归隐山林,你常年领兵在外,不能时时教导安儿,还是让他跟着我走吧,至于这个虎子,我也一并带走吧。这孩子根骨极佳,竟是比安儿还要强上许多,我打算让他跟着虎子一起在我那僻静之处勤学苦练个十几载,既能陪着安儿排解寂寞,日后成才了,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听了老者的话,华雄心里一惊,却没有再说什么,对于当前这种复杂局势,他也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师傅的决定无疑是最妥当的,也让他省去了后顾之忧,他自然不会去反对什么。只是张辽这混小子此次行事实在是触碰了他的底线,不给那小混蛋点教训他实在是心有不甘,可见师傅那架势,显然是容不得自己动他一根寒毛了,出于对师傅的尊重和敬畏,少不得,这股怨气也只能自己苦吞下去了。唉!他想罢颇有郁闷地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性格,既然师傅明确提出来了,他不得不给师傅这个面子。他抱拳对着师傅恭恭敬敬地点头弯腰,诚恳地说道:“又要让师傅受累了,华雄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