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本就是个心思敏捷的孩子,他先前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隐藏在这件事情中的一些蹊跷之处,此刻见到王羽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虽然他没有明说,更是此地无银地为自己的要求做出冠冕堂皇的辩解之词,并试图用言语误导华安淡化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可在旁观者的虎子看来,王羽的真正用心已经显露无疑。
不过想想也是,他好歹也是一个军官,又岂会真的有那个闲心会跟自己这几个小孩子纠缠不清呢?也正是因为另有所图,他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处处针对自己,而他所做的这一切,追根究底,都只是为了对付另外一个男人——华雄!
虎子想起了自己先前在华将军帐中恳求他出手相救小轩却被狠狠训斥一顿的事情,当时只以为是他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可现在看来,这件事却是牵扯到太多不为人知的阴谋,他并非不愿相助,实乃是不能相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想到这里,虎子也为先前对华雄先入为主地揣测而暗自羞愧,但他更能体会到此刻华安的心中是如何的挣扎和纠结。一方面是自己的父亲,另一方面是自己的伙伴,这种选择对于某些人来说并不困难,甚至根本就不算是一个选择。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却是比杀了他还令他痛苦。他了解华安,所以他完全能够理解华安此刻内心的难处和痛苦,而造成这痛苦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自己亏欠他的,真是越来越多了呀!
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自己和小轩两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要华安去做那个不忠不孝的逆子吗?他想活命,也想把小轩救出去,可他不愿让别人特别是让华安做出那么大的牺牲来成全自己,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虎子虽然年幼,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比那些自诩深明大义的大人们还要果决和豪壮。他闭了闭眼睛,落下一滴眼泪出来,心中已然有了觉悟。
他自问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对得起小轩的兄弟情谊,纵然到了地府那里,也能坦然面对小轩的母亲,虽然最后可能还是没能把他救出去,可是他尽力了,真的,是尽力了呀!但是让他耿耿于怀的是自己对华安的亏欠,虽然到最后自己或许还是难免一死,可是这又怎么能怪华安呢?这是多么善良和单纯的孩子呀!身份尊贵却没有骄纵跋扈,颐指气使,对自己更是仁至义尽,情深似海,当真跟那亲兄弟一般。可因为自己的自私自利,给他造成了如此深刻的痛苦和折磨,并在明知自己欺骗了他的时候还愿意冰释前嫌,全力相助。到现在更是因为自己而被逼入了绝境,如此大的恩情却让虎子如何去报答,又情何以堪呢!而现在纵然自己替他做出选择不叫他为难,可是自己亏欠他的依然太多,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去报答了呀……
他愧疚而深情地看着那个左右为难的单薄身影,正好跟对方茫然绝望的眼神对视在了一起,他朝着华安尽量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来,然后突然转过脸对着前边的王羽厉声骂道:“你个老匹夫!不要脸的蠢货!你也只会欺负我们这些个小孩子,在华将军面前,你连个屁都不是,也敢拿我们去要挟算计将军,当真无耻之极。哼哼!华将军何等英雄人物,又岂会被你们的阴谋得逞。我们兄弟二人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恨不能抽你的筋,喝你的血,把你的头颅拿来给小爷当尿壶!哈哈!蠢货,要杀便杀,给个痛快,小爷要是皱一个眉头,就是你孙子!”
说到这里,他又转过身略带歉意地看了看身边的小轩,说道:“小轩,虎子哥无能,不能把你救出去了,是虎子哥对不起你,——”
不等虎子哥说完,泪眼朦胧的小轩就控制不住热血上涌,情绪激动地说道:“虎子哥,你什么也别说了,小轩都明白。小轩也不怕死,能够跟虎子哥死在一块,小轩高兴还来不及呢!哈哈!虎子哥你骂得太好了!真他妈痛快!那个臭不要脸的混蛋!有种就来杀了我们呀!我才不怕你呢!哈哈——”
华安愣了,那些个士兵们愣了,而那个王羽更是被气得双目圆睁,浑身颤抖,气喘吁吁地像一头发情的公牛。“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因为太生气,脸上的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他喘着粗气一步步地来到虎子和小轩的面前,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有最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啪!啪!啪!……”
他左右开弓用尽全身力气狠扇着两个小孩白嫩的脸颊,尤其对虎子重点照顾,对于这个硬气的少年,他可真是恨到了极点。
直到把两个小孩扇得眼冒金星,脸颊臃肿,口角流血,他仍自不觉得解气,抽出腰间的佩剑,对着虎子的脖子就要劈砍下去,嘴里阴狠地叫道:“我叫你嘴硬!敢拿我的脑袋当尿壶,老子先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住手!我写!我写就是了!你快给我住手呀!”从虎子和小轩大骂王羽,到王羽恼羞成怒猛扇两人耳光之间不过片刻功夫,华安正被虎子和小轩的舍生取义,慷慨赴死感动得身心俱颤,热血沸腾,那股几乎要把他的身体烤熟的热流还没过去,他就见到虎子两人被王羽非人地虐待殴打着,甚至眼看着虎子就要在王羽的剑下身首分离了,华安终于及时地反应了过来,他吓得魂不附体,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王羽的剑刃在虎子的脖子上堪堪停了下来,甚至已经砍出一条细密的伤痕来了,但迫使他收住剑势的却不是华安撕心裂肺的呼喊,而是身后营帐中的一声轻咳声!这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楚地传入了他的耳中,听见这个声音,他身体一顿,满脸不甘,却又不得不收起手中的佩剑,但他还是非常不甘心地一脚猛踹在了虎子的胸口上,连带着抓着虎子的那个士兵都被那股猛劲推得一起向后摔倒。
踹倒了虎子后,王羽又狠狠地甩了小轩的几个耳光,这才心满意足地来到华安的面前,他一边清理着沾在手掌上不知道是虎子还是小轩的血渍,一边不温不火地说着,就好像自己刚才只不过做了一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而已。“哦?华少爷可是做好决定了吗?你可是想好了吗?别到时候又说是我王某人逼迫你写的吧?我可是最受不得别人的冤枉了。”
华安恨不得能张口咬死眼前这个虚伪无耻的男人,可是他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太担心虎子和小轩现在的情况,他实在没有心思去和那个混蛋再做口舌之争,既然自己已经做出了决断,就没必要再夜长梦多地陡生变故。只是,父亲,孩儿不孝,只能对不起您了!孩儿实在是下不了那个狠心,他们,可都是我的兄弟呀!况且我相信凭借父亲的本事,这些个奸诈小人再如何机关算尽,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他对自己的父亲有着绝对的自信。
“说吧,你要我怎么写。”华安面无表情地看着王羽,冷冷地说道。
“嘿嘿!不扰你费心了,这内容我已经给你写好了,你只需在这上面签上你的名字即可。”王羽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来,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好一些内容。
哼哼!还真是用心良苦呀!华安冷笑着接了过来,粗略地看了看,皱起了眉头,不满地说道:“这件事本是我自己自作主张,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凭什么说是我父亲这么指使我去做的,你这不是无端冤枉人吗?”
“嘿嘿!公子,你也不想想你自己才多大年纪,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主意,我们这么些个大老爷们还拗不过你一个小屁孩,你说这主公听了,他会怎么想?只怕还没去问你的责,先把我们定罪了,也只有说是我们迫于华将军本人的强烈要求,不得已而为之,在军师和主公面前,多少才能有个交代呀!”
华安听了心中自然不屑,可又说不出更有力的反驳来,他朝着虎子和小轩看了一眼,神情复杂,最后终于还是哆哆嗦嗦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那王羽还觉得不够稳妥,又抓着华安的手掌蘸上朱砂,重重地印在了纸上。
华安的小手僵硬地紧贴在那张白纸上,他闭上了眼睛,落下两行清泪。
虎子和小轩挣扎着抬起头,正好看见这一幕,他们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看了一眼彼此,又都深深地低下了头,各自眼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