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并不认识石大人,可因为这个人制止了那个混蛋对虎子惨无人道的恶行,所以华安当时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溺水者,好不容易有人扔过来一块木板,自然对那个扔木板的人心存感激。他一边挣脱了正搀抱着自己的那个士兵,跑到被另一个士兵抱在身前的虎子前面。
他伸出小手拨开虎子额前被汗水和血水浸湿凝结成块的几绺发丝,他看到虎子的鼻子和嘴巴都冒着鲜血,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青紫的眼皮紧闭着,一动不动,他以为虎子已经被打死了,又是伤心又是绝望,哭哭啼啼地说道:“虎子哥,你还好吗?你可不能死呀!虎子哥你睁开眼看看我呀,我是华安哪!”
听了华安的话,虎子艰难地张开眼皮,瞳孔微微收缩,眼白通红,眼球上面的小血管像树根一样狰狞地密布在表面。他看了看哭得好不伤心的华安,想对他露一个宽慰的笑脸来,可是才刚刚扬起嘴角,就触痛了脸上的伤口,只把他疼得眉头紧皱,倒吸冷气。他咳了几下,吐出几口血水,这才感觉好了一些,他想伸出手掌去拍一拍华安的肩膀安慰一下他,可他又看到自己的手沾满了鲜血和尘土,最终没好意思拍下去,只是在半空中挥了挥,虚弱地说道:“公子你别哭,虎子没事。你虎子哥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耐打。就凭他那两下子,还打不死我哩!”
话未说完,他又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刚才被打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疼,可现在平静下来了,他反而感到浑身上下都像刀割一样刺疼无比。可纵然如此,他却竟能强忍了下来,脸上还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反而好声安慰起华安来,那份意志力,别说那些见惯生死,铮铮铁骨的士兵了,就是身为施暴者的那个将军和那个口蜜腹剑的石大人见了都有些心惊和叹服。这还只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呀!如果被他成长起来了……
作为都对虎子伤害摧残过的两位成年人,那位将军和他身旁的石大人一想到虎子成长起来的种种可能,心里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此子,留不得呀!
华安见虎子还能跟自己开玩笑,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大半。他抬起手臂,抓住了虎子那只肮脏的手掌,却不敢用力怕弄疼了他,用另一只手臂上的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像在许下一个重要的承诺一样对虎子郑重地说道:“虎子哥,你放心,今天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回来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大哥,只要有我在,没人可以欺负你。”说完了这一番话,他不管面色复杂的虎子,而是轻轻地松开了虎子的手,转身来到石大人的身前,冷冷地问道:“你是谁?你认得我?”
石大人微微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人乃是军中主簿,承蒙军师厚爱,让小的暂管营中大小细事。小人曾随军师赴过公子的生辰宴,当时人多嘴杂,公子自然不记得小人,可公子人中龙凤,气宇不凡,小人自然是一眼难忘。但不知公子今日为何到此,这些粗鲁军士不懂规矩,惊扰了公子,万幸公子洪福齐天,安然无恙,不然小人可真不知该如何向华将军交代哩!”
石大人不论在言语还是礼节上都恭敬得无可挑剔,天真单纯的华安哪里会想到那张谦谦君子的人皮底下所隐藏着的险恶用心,只以为自己是遇见了知书达理,伸张正义的大好人,心中一喜,想着自己终于可以替虎子报仇了。他一脸感激地看着石大人,然后把视线转移到那个打人的将军身上,脸上立马变成刻骨铭心的仇恨,目眦欲裂,伸出小手指着他,指尖因为太激动不停地颤抖着,咬牙切齿地说道:“既然大人认得我,那么正好,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差点就要把我的虎子哥哥打死了,他既然是你的属下,那么我现在要求你,不,我请求你把这个人给我杀了,只要你把这个人给我杀了,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给不了的,我可以找我的父亲,让他给你。我只要,只要你把这个混蛋杀了,这个混蛋,这个混蛋——”华安越说越是生气,越说越是委屈,到最后更是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那个将军见才不过豆芽大小的华安指着自己的鼻子左一句杀,右一句死的,心里不忿,正想上前去训斥一下他,可却被石大人暗地里拿一瞪,身体顿了下来,终究没有说话,只是别过头去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石大人用眼神制止了将军的鲁莽后,又对着哭哭啼啼的华安鞠了一躬,面露难色地说道:“这在情理上来讲,这些个莽夫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触怒了华将军的公子,那真是百死都难赎其罪,死不足惜的。可,哎!公子有所不知,这军师只授予小人管理职权,这生杀大权小人却是万万不敢僭越的呀!况且这军中自有军规,但凡触犯军条者,无不得先查明实据,再有军纪处出面抓人,经由刑长司做最后的终审,方可定罪。而这个人又是个副尉,官职虽小,却也直属于主公调遣,对他的处置就更需得上禀到军师那里,再由主公来做最后的处置方可。所以小人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还请公子切勿为难小人。”
华安怎么也想不到不过简简单单地杀一个人而已,居然要经过这么多繁琐冗长的程序,而且观那石大人的神色,并不像是在敷衍自己。况且自己与石大人毕竟非亲非故,想来对方也确实没有必要为了自己去破坏军规,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想到这些,刚刚升腾起来的复仇之火又被无情地浇灭了。他哭丧着脸,没有说话,也不再去搭理石大人,自顾转身,一脸落寞地来到虎子的身前。
这个时候虎子已经从那个士兵的怀里挣扎着下来,摇摇晃晃地站在地上。那士兵想要上前扶着他,却被他推开了,那士兵看见虎子仇恨地看着自己,暗叹了一口气,便不再理会,径自回到了队伍之中。
华安上前扶住了虎子,把他的一只手臂驾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搀扶着他,一边小声地说道:“虎子哥,我们先回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不用等到十年。我一回去就去找我父亲,这个人杀不了那个混蛋,我父亲还动不了他吗!哼!不管用什么办法和代价,我一定要劝服父亲替我们报仇。”
华安搀扶着虎子想要往前走,可虎子脚底像是生了根一样杵在地上,华安用了两次力都没能拖动,他以为虎子是因为不甘心,不愿离去,所以只好耐心地劝慰道:“虎子哥,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华安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我岂能善罢甘休,可是,眼下真的不是报仇的时候,我们还太小了,没有那个能力,你放心,只要回去找到我父亲,我父亲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就算他不肯帮我们,我还可以去找我师尊,他老人家那么疼我,一定会为我们出气的。你放心,不管用什么办法,这个仇,我都一定要报回来的。”
哎!天真单纯的华安又怎么能体会到虎子心中那种说不出的苦衷呢?看着这个努力支撑着自己身体的尊贵少爷,虎子的心中除了对小轩的牵挂和担忧外,更是升起了浓浓的罪恶感。他现在根本不再怀疑华安对自己的兄弟情谊,可正是因为如此,他心中的负罪感才更让他沉重和痛苦。他此刻宁愿华安抛弃自己,对自己不理不睬才好哩!至少这样,他不会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也不至于太过遭受良心的谴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让我多为难多痛苦呀……
当华安第三次想带着虎子离开却被虎子拖住的时候,他终于有些生气起来,他蹙起清秀的眉头,刚想说话。
“公子,我们,我们不是来找我的那些个伙伴踢球的吗?既然都到了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不进去看一看呢?”虎子低着头,不敢去看华安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着。
听了虎子的话,华安愣了,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虎子。
而在另一边,那位石大人也听见了虎子的话,他也是心头一惊,可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看闪烁其词的虎子,又下意识地朝着营中木屋的方向瞥了瞥,沉吟了一会,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