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贾诩不咸不淡的话语,李儒却是惊得后背冒起了冷汗,再没有先前稳操胜券时的谈笑风生,他放在桌子下面的左手捏得轻轻作响,失神了一会之后,他颇为尴尬地哈哈一笑,道:“师兄多虑了,我岂是那种食言而肥之人,师兄此话可太伤了你我师兄弟的感情哪!”
贾诩不屑地笑了笑,道:“你今天来这里跟我说了这么些话,又何曾考虑到我们的师兄弟情谊。师弟,你变了,仇恨已经让你失去了人性,你说当年的林家灭门惨案是我一直无法放下的执念,可你自己呢?你已经完全被仇恨所左右,泥足深陷,你心里的执念已经彻底把你湮没毁灭了!师弟,你今天这么做,我并不恨你,我只会可怜你。”
可怜,这两个代表善意的字眼却是最无情地刺痛了李儒内心最敏感的部位。他宁愿师兄恨他,骂他也不愿他可怜自己,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放弃了一切,可没想到隐藏在意识深处的那份自尊还在要强地坚守着最后的底线,自己还配有尊严吗?李儒神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而后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或许我真的如你所说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可有些事情如果没有亲身经历,你根本无法切身体会到当事者的痛苦和绝望,放下仇恨,说来简单,可试问茫茫人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就比如那林轩,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可以活得简单干脆,可一旦他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你以为,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单纯洒脱吗?”
听李儒提起林轩,贾诩当即不悦地皱起眉头,道:“凡事不要以己度人,你是你,林轩是林轩,哪怕有一天他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可我相信,他也绝不会堕落到你这种地步,我也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如你自己所言,今日的事情不过是一桩交易,既然交易已经达成,其他的事情就不劳你去费心了。好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我观念相左,多说无益,今日这酒不喝也罢。师弟事务繁多,我也就不便挽留了,恕不远送!”
见贾诩如此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李儒苦涩地笑了笑,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既然如此,那师弟就先行告辞了。只是希望今日之事不会影响到师兄曾经的那份承诺。”
贾诩知道李儒说的是昔日请求自己保护他女儿的事情,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儒,见他言语诚恳,眼神露出忐忑着急之色,心中不免感慨,不管师弟再怎么心狠手辣,可到底还保存着最后的那一份真挚情感,想到这些,他愈发觉得李儒可怜并且可悲,他沉重地叹息一声,道:“你放心,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只要你遵守自己的承诺,我自然不会负你。”
“师兄请放心,我自当信守承诺,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感谢你,师兄,不管你信不信,接不接受,都请受我一拜。”李儒说完,便双手拱起,很是郑重地对着贾诩鞠了一躬。
贾诩见此,正想起身阻止,可他见李儒神色坚定诚恳,知道拦之不住,又坐了下来,忍不住又叹息起来。
李儒鞠完躬之后,不再迟疑,径自转身走出门外。
贾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悲伤,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叫道:“师弟!”
李儒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贾诩。
贾诩沉默了一会,只说了两个字:“保重!”
可就是这短短的两个字,却使得心狠如铁的李儒突然心酸得眼眶通红,差点就落下泪来。他赶忙转过身去,不想让贾诩发现自己的异样,并假装轻松地说道:“师兄,你何时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呢?你师弟的本事你还不放心吗?我走了,今天这顿算我欠你的,等改日定要找个机会好好补偿你。”
李儒说的轻松,可他又怎会知道,这一顿饭成了两人最后一次对饮,世事难料,他口中的补偿却是遥遥无期,甚至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也没能实现。
当喜凤提着从那翠花酒楼打包来的一只烤鸭脚步欢快地往回赶的时候,正好看见李儒神情异样地从院门步履匆匆地走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一见他就要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她又惊又急,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快步朝他追了过去,把他堵在半路上。
李儒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把自己拦住,却一句话不说,憋红着脸不敢看自己的女子,道:“姑娘来得正好,我正要向你告辞呢。但不知姑娘拦住在下可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喜凤手指不停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急得连眼睛都红了起来:“先,先生这就要走吗?我已经买来了烤鸭,为何,为何不再坐一会,好歹,好歹也吃一点再走呀!”
“多谢姑娘美意,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还请姑娘止步,在下告辞了。”李儒说完,对着喜凤微微拱手告别,便径直从她的身边走过。
喜凤呆呆地转过身,看着李儒的背影渐行渐远,有心想叫住他,可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不仅让她出不了声,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两串晶莹的泪珠,不知何时,悄然从她的眼角滚落。
贾诩不知何时来到喜凤的身后,他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痴情的女子,哪里还不明白她的心中所想。他长叹一声,说道:“缘分由天定,人力不可求,喜凤,你可知此人是身份吗?”
被贾诩道破心中的隐秘,喜凤又羞又怒,可当贾诩提起李儒的身份时,她又不由得心头一紧,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道:“我知道呀,他不是你的师弟吗?”
“他是我的师弟不假,可你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吗?”
“是,是什么呢?”喜凤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心中忐忑,却又忍不住急于知道那个令自己一见钟情男人的真实身份。
“他叫李儒,是董卓的军师,也是,他的女婿。”贾诩说完,便转身回到了院子,留下喜凤一个人,呆若木鸡地杵在院门口。有些事情,别人无从帮助,只能靠自己去慢慢走出痛苦的泥潭,尤其是涉及到那男女之情。
洛阳城,天机阁。正值深夜,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黑暗吞没了白日的喧嚣和浮躁,天地间一片寂静祥和。在天机阁深处有一座高约七丈的雄伟大殿,名曰星天殿,星天殿最上层并没有瓦砾封顶,而是露天的一片开阔广场,广场正中央摆着一座法坛,名曰七星坛,七星坛的七个阵脚对应天上的北斗七星,乃是专门用于观察星象,收集月星之辉以增加卜算精确率和成功率的法坛。
而此刻,这个向来安静空旷的地方却多了三个人影。两个童子站在法坛下首,各自守护一盏油灯,保其不灭,而法坛的正中央,正盘腿而坐着一个白发老者,老者正襟危坐在一块蒲团之上,双手手背放在双膝之上,手心向上,手指掐决,双眼紧闭,神情肃穆庄严,而在老者的身体周围,竟浮动环绕着肉眼可见的金黄色星光,与天上的星月之光交相辉映,彼此交融,端得是玄妙诡秘,又美轮美奂。
这名老者正是许劭,而他此刻,正在履行他的承诺,为赵云卜算他妹妹的生死和行踪。
突然,寂静的夜空凭空卷起一股阴风,这股阴风来得突然而且猛烈,差点把站在法坛下面的两个童子吹倒,可奇怪的是,纵然这股突如其来的阴风如此猛烈,可那两盏看似柔弱不堪的灯火虽然被吹得猛烈摇晃,甚至几度几近熄灭,可晃晃悠悠的它又死灰复燃了起来,始终顽强地燃烧着。
那两个童子终于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了过来,他们赶忙盘腿坐起,一手护着油灯,一手往油灯底座里输送着童阳之气,原来这油灯竟然不是靠煤油一类的燃料助燃,而是以那童子的纯阳之气为燃料。
有了那两位童子的加持,油灯里的火苗变得更加旺盛坚韧起来,任凭那阴风如何吹拂,它反而越烧越旺。
那股阴风见奈何不了油灯,而那两名童子又皆是纯阳之体,专克阴邪之气,根本无法威胁到他们,转而改变策略,盘旋到空中,旋转起来,风力越转越猛,甚至发出了如鬼魅一般的尖利叫声。突然,那股旋风停止了旋转,而后直直对着法坛正中的许劭迎面扑去,当时就把围绕在许劭身体表面的那些星辉搅碎吞噬。
眼见那黑漆漆的风刃就要绞到许劭的面门,一直端坐不动的许劭突然睁开了眼睛,瞳孔竟然耀起浓郁至极的星辉,这星辉凝聚成一柄金色光剑,对着眼前的黑色旋风绞杀过去,那恐怖的阴风面对这把由星光汇集而成的光剑仿佛碰见阳光的积雪一样,迅速消融湮灭,不一会,就被绞杀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那把光剑在绞灭了阴风之后,身上的光芒也因此暗淡了许多,随后嘭的一声,化作漫天的星光,逐渐消失在夜空之中。
许久之后,许劭收起了手决,他右手一挥,那两盏任凭阴风如何摧残也无法吹灭的油灯瞬间熄灭,许劭悠长地吐出一口长气,突然,他的脸色一变,胸口一闷,很是突兀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色的鲜血出来。
身旁的两个童子见此,慌忙跑上法坛,一左一右扶住许劭,并着急地说道:“师傅!师傅!你怎么样了师傅?”
许劭在两个弟子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他稳定下内息,对身边的两个童子虚弱地笑了笑,说道:“为师没事,只是一时不察,中了对方的阴着。”说完,他又抬起头眼睛透过漫天星光看向黑暗深处,仿佛那里有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影子。
那人究竟是谁,竟然能够屏蔽天机,若非我仗着七星坛和星辰之力的加持,只怕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可为什么,那人给我的感觉却是如此熟悉,难道是他?可,这又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