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承并不知道在天空上,还有一个人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下他只是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碗中的水。
现在他碗中的水已经形成了一个鼓包,露水从附灵草的草叶上滴落,但是在水中灵气的影响下,连波纹都没有激起。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左承碗中的水也越来越多,维持也越来越吃力。这需要左承一点一点地加大手中灵气的量。这个量既不能少,也不能多,必须要和碗中的水量维持在一个平衡的状态。若是少了碗中的水就会洒在地面上;若是多了,便会和刚才那人一般将碗弄碎。
一个时辰是一个分水岭,若是能挺过这一个时辰而保证碗中的水不洒落一滴,之后就会容易许多;若是不能挺过这一个时辰,怕是会影响之后的试炼!
现在太阳初升,距离左承开始试炼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左承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一个时辰了。
果不其然,远处层层叠叠的附灵草后面,不知是谁那里,传来了清脆的碗碎声!
那一直等在一旁的内门弟子眼神一亮,站起身来,扫视着院中参加试炼的人。这种时候,谁的心态更好,便能立刻分辨出来。这也是宗门要求他这个主试炼官要在这方面加上心思的:看出这些参加试炼的人谁的心态更好,日后好大力培养!
左承听到碗碎声,虽然早有准备,但是手还是受到影响抖了一下!碗中的水荡起一丝波纹,但很快被他稳定住了!接下来他便沉心静气,把心神全都放在了手中的碗里,左承的心境与碗中的水连在一起,任由外边的世界如何烦躁,碗中的水滑如镜面,而他则心如止水。
渐渐地,碗碎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全都无奈离开了半馆。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少。
左承碗中的露水已经快鼓成一个圆球了,他的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周围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左承眼睛看着碗中的水,但还是能通过周围人影的晃动感觉出院子里此刻绝对超不过五人。
那个内门弟子眼神中带着些许赞赏,看向剩下的几个人。其中一个自然是左承,而剩下的人则是贾文崇和于唤月,以及那个和左承起过冲突的归心宗陈志悟。最后一个则是一名身穿白衣的美丽少女。这五个人都坚持到了最后。
于唤月香汗淋漓,早已快支撑不住,陈志悟则是死死盯着碗中的水,眼睛时不时地瞄一眼旁边的于唤月。他也快支撑不住了,只不过心中赌气,不愿输给一个女子,反而让他一直坚持到了现在!剩下的贾文崇、左承和白衣少女三人则是情况略好一些。
又过了一会,于唤月手中一个不慎,碗顿时破裂开来,碗中的露水抛洒开来,溅了于唤月一身。而一旁的陈志悟见于唤月的碗爆开。心中大喜,想到自己还是胜了这女人,心中郁气一扫而光。但是他心境直起直落,心灵相连,搅动了自身的灵气,碗中的水波纹乍起,些许露水洒在了他的裤子上。
陈志悟觉得大腿根一凉,低头一看,裤子上老大一片水渍,脸色一青,心神剧震,居然又晕了过去!
那内门弟子也是吓了一跳,怎么这好好试炼着呢,突然就晕过去了。听说昨日有一人打完试力柱也晕了过去,难道是这小子?
于是不敢怠慢,招呼几个外门弟子过去把陈志悟抬了出去。那几个外门弟子见陈志悟大腿上那一大片被露水打湿的痕迹,不由得摇头感叹道:“试炼而已,这家伙居然炼尿了裤子,真是奇人一个!”
若是陈志悟此刻醒着,听到这些话,怕是又会气晕了过去吧!
那内门弟子看着被抬出去的陈志悟,摇头叹息一声,忽然发现身边多了几道人影。定睛一看,只见之前在云中遥遥关注着试炼的那几个长老无声无息地来到了这里。
那内门弟子面色一肃,对着站在正中的白须老者躬身一拜,道:“天责掌门,您怎么来了?这里有我看着,您又何须劳动大驾?”
白须老者一捋长须,道:“我这把老骨头在上面待着没劲,怕生锈,下来看看你们年轻人!”
张裕正站在一旁喝斥道:“掌门想下来就下来,用你多什么嘴!管好你自己的事”
内门弟子被骂的不明不白,但对方是长老,挨骂也是白挨,只得点头称是!
灰须老者打了个哈哈,道:“程岩啊,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程岩答道:“第二关与试者共有四千零四十三人,分为八批,每批五百余人!已经筛过四批,第五批正在试炼中,不过也只剩下两个人了。参加试炼的人的具体明细已经登记造册,供掌门和众位长老们查阅!”
天责笑着点了点头,看向程岩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赞赏之色!不过他随后目光便落在了现在还在试炼的左承和白衣少女身上,打量了几眼,道:“他们坐了该有一个半时辰了吧!”
程岩道:“掌门明见,他们二人是坚持了最久的,看气息他们也快了!”
左承双手捧着碗,周围的对话他一概没有听见。到了现在,左承已经无需时刻注意着掌心间灵气的量了!他在水量和灵气的量之间找到了那个平衡点。水多一滴,灵气便对应的多一分。根本无需他去操纵。
左承只是感觉着体内灵气的量,看着那一道道的蓝色光线。竟莫名地陷入了失神的状态,蓝色光线越来越大,周围已全是一片蓝光。他整个人仿佛在渐渐变重,觉得自己一直向下落去,向着一个恍若不曾存在的地方落去,思绪跨越了时间回到了曾经。
左承无父无母,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人抛弃。他被放在一个篮子里,顺着河流漂到了一个小山村里。在河边,左承被一个老妇人捡到。老夫人并没将他视作累赘,反而把他当做了亲人般照顾抚养。
从那以后,左承便叫她姥姥。
左承小时候调皮,经常带着一脸泥回家,姥姥总是用手为他拭去脸上的泥土,姥姥总爱用手摸他。
姥姥的一双手干遍了粗活,布满裂纹的手掌经常磨得左承脸颊生疼。以至于左承对姥姥最深的印象便是她那双布满裂纹的手掌。
记忆里那一双手,道道裂纹间划过的,是人情的冷与暖,是世间的千姿百态。
随着左承越长越大,姥姥的背也越来越弯。力气也小了,再也抱不动左承了。
左承却没有发现这些,依旧每天快乐地玩耍着。直到有一天,左承回到家。那一天,他还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姥姥会笑着站在门口等他。
但是等他到了家,却发现姥姥苍老的身子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只盖了一半,布满裂纹的手垂在床沿。一束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了姥姥的手上,细碎的灰尘在阳光下跃动着,仿佛一个个小生灵在姥姥的手中舞蹈。
左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还以为姥姥睡着了。左承怕姥姥着凉,还为她把被子拉上盖好!
直到第二天,邻居家经常和姥姥一起去洗衣服的万大娘来找姥姥,左承那时才知道,姥姥是死了。
那是左承第一次知道死为何物。
在安葬了姥姥之后,才十岁的左承被送到了天机山做杂役弟子。当时贫穷人家的人或者孤儿,要么靠自己出力气搏生存,要么去做杂役弟子。
世间门派,绝大多数的杂役弟子都是穷苦出身,大多父母双亡,生不逢时。
在这里,左承第一次知道了世间竟然还有修道这一条路。左承在泛差村定居下来,每日都辛勤做工,期望将来某一天能够修为有成,若能练就那虚无缥缈的起死回生之术,便能够再见姥姥一面!
就这样过了六年,那一年,他认识了严子璐。这个女子几乎一瞬间就把左承吸引住了。在左承刻意接近下,二人很快便熟络起来,经常在一起做工、修炼。
严子璐就像左承的生命里一束最耀眼的阳光一般走进了左承的生活里。每当看到严子璐脸上温柔如阳光的笑颜,左承心中便溢满了幸福。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丝丝的失落和自责。自责自己在这世间连一席之地都没有的年纪,碰到了自己一生所寄之人!
到了现在,左承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全都离开了左承!子璐日后或许会再次相见,但时间遥遥无期。而令左承最为懊恼的,便是没能在十年前姥姥临死前的那一天,没能让她好好摸摸自己的脸!
左承不知道有多想能够回到当初去,回到姥姥那粗糙的手掌间夹带的温暖,回到小时候赖在姥姥身上的时光,但是左承知道,这个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姥姥慈祥的脸渐行渐远,左承心神一震,紧闭着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流出两行泪来!碗中的水受他心神影响,竟是缓缓转动起来。狂躁的灵气搅动着碗中的水,在左承头顶上方形成一个漩涡。
天责面色严肃,眼神锐利如剑,道:“算算时间,以他的境界,应该到了心归本源的境界,半生过往历历在目。眼中流泪乃为心境变化所致,看来这孩子是个苦命之人啊!”
一旁的那位女长老问道:“掌门,您修为高深,百年光阴尽藏于心。依您看,这孩子日后当是如何?”
天责眯着眼睛,摇了摇头道:“这种人早年尝遍人生百态,心绪难料。若是能尽早开悟,天资根骨再好一点,便可一朝冲天!”
说罢,天责叹了口气,迈步向左承走去。左承周围水花四溅,但是天责走到左承身边,身上却未沾到一滴水。
天责伸出手,掌心化出一道金色符印,轻轻放在了左承肩膀上。只见天泽嘴唇微启,道:“莫再沉迷其中了,生老病死,悲欢别离,皆为道之化像。”
说着掌心用力,那道金光打进了左承体内,左承紧闭的双眼微微抖动一下,紧绷着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整个人昏了过去,身子向后一仰就要倒向地面。一双苍老枯瘦的手悄然伸出,托住了左承。
左承头顶上方,露水形成的漩涡没有了左承灵力的牵制,轰然散开,如落雨一般飘落下来,拍打着草叶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天责见碗还在左承手中,心叫奇怪,按理说左承脱力,碗应当掉在地上才对,怎会如此稳当的躺在手中。
天责伸出手去要把碗拿起来,但是这一提之下,碗竟然带着左承的手臂一起被提了起来。
原来左承这一个多时辰运送灵气过大,他的手掌已经紧紧的和碗连在了一起,掌心的血肉居然和碗同化为一体!
天责看着昏过去的左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