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道旁有个茶棚,三张小桌,没有茶客。驿道上这种茶棚很多,供的是粗茶,只为解渴,不为品茶。
杨小石走进茶棚,挑了张桌子坐下,一个弯腰老妪送上茶壶茶碗,一语不发,坐回到一边的炉子旁。此刻的杨小石看上去三十多岁,目光内敛,不露一丝功夫。他一身墨绿色锦缎长袍,腰挂玉佩,
手里的书卷成筒状,轻轻拍打膝盖,漫不经心的看着路上的行人。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先混进人群,再慢慢寻找线索。
三匹矮马驮着三个矮小的老头在茶棚前停下,老头们摔缰下马,走进茶棚喝茶,那马也不走远,低下脖子等候。杨小石认识,那是川马,极有耐力。三个老头相貌一致,像是三胞胎。老头们看了杨
小石一眼,一个酸学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不过,还是很小心,三人一语不发,埋头喝茶,发出吸溜吸溜声。不多一会儿,四个黑衣男子匆匆从茶棚前走过,三个老头不约而同抬起头,同时“咦”了
一声。
“湘西四鬼!”
“是他们,都背着水烟筒。”
“也是去冀州的?”
仨老头一人一句,很默契。杨小石低头憋着笑。
“武林大会下个月才开,急啥子么?”
“鼻子灵哎,那么老远也赶来了。”
“****先人板板!”
又是一人一句,无缝连接,杨小石差点一口茶喷出去!
过了一会儿,茶棚外来了七八个后生,黑衣黑裤,白毛巾扎着头,一起躬身等候仨老头。老头们同时起身朝外走,跨上矮马,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桌上留了一小锭银子。
杨小石想了想,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他身上没有银子,就留了一小锭金子,也起身走了。老妪弯着腰过来收拾桌子,见了那锭金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冀州是九州之首,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信都镇是个大镇,离冀州府只有三十多里地,杨小石来到镇上时天快黑了,他想先歇一晚上,明天再去冀州府。
走在拥挤的的街道上,看见一家卖驴肉的餐馆,生意爆棚,杨小石走了进去。他听过“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的说法,驴肉没吃过,起了好奇心。餐馆上下二层,坐满了吃货,伙计把杨小石带到二
楼角落的小桌旁,“对不住您哪!只剩这张小桌了,您将就着对付了。——您点些什么?”
杨小石没吃过驴肉,不知怎么点餐,“你看着上吧,来点拿手的。”“得嘞!”伙计应了一声走了。
那本书成了杨小石的道具,卷在手里,轻轻拍打着掌心。杨小石四下随意观瞧,发现吃货中一大半是武林中人,他们身带兵刃,气势赳赳,俄而见了熟人,相互间大声招呼,旁若无人。杨小石猜想
他们从各地赶来,都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好端端的,怎么就金盆洗手了?过几天武林大会就开了。”
“或者年纪大了,或者厌烦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谁知道呢?”
“兄弟你没见过柳老爷子吧?去年才过完六十大寿,身体倍儿棒!那柳家堡的势力在冀州并州一带如日中天,一脚乱晃!”
“是啊,兄弟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也本瞎猜了,明天去了柳家堡就知道了。”
楼下的议论声引起了杨小石的注意,还想仔细听听,伙计端着盘子来了。一盘白切驴肉配了几张薄饼,一大碗红烧驴肉洒满了葱蒜红椒,一小碗炒驴筋,一大盆驴肉清汤,外带一壶酒。杨小石虽然
没有点酒,可是哪有吃驴肉不喝酒的?这叫规矩。
楼下那些人不再说金盆洗手的事,天南地北的瞎吹,杨小石没了兴致。驴肉的香气使他来了食欲,吃得畅快淋漓,一壶酒也喝得干干净净。入了辟谷境,吃不吃没所谓,图的是享口福。
第二天太阳老高了,杨小石才出了信都镇,缓缓朝冀州府走去。想起当初仁济大师说过,到了冀州府一定要去法云寺见他。现在大师对自己误会极深,还是等真相大白以后再去拜见他吧。自己已经
乔装易容,真见了面,大师也认不出来。
行人中有很多武林中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人高声大嗓,有人沉默不语。到了一处岔路口,这些武林人大都拐进了小道。杨小石好奇的朝小道远处看,有一大片柳树林。他问了路人才知道,
小道通向柳家堡。他想起了金盆洗手的事,想看看这位柳老爷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就拐进了小道。
穿过柳树林,有座大院落,高墙深院。大门前很热闹,一长溜拴马桩前立了许多高头大马,门前四五个迎宾的中年男子跑前跑后,忙活得一头汗。杨小石看见进门的人手里都有帖子,这门也不是随
便进的。杨小石想了想,绕到院子后面,看看四下无人,纵身进了大院。
这是柳家堡的后花园,池塘里有很多锦鲤,红的红,白的白,池塘边是奇石堆砌的假山。一条鹅卵石小径曲曲弯弯通向不远处的小红楼,楼里隐隐有哭泣声。忽然,两个年轻女子走出小楼,警觉的
朝后花园走来。杨小石躲在假山后面,用隐身诀遮蔽了身形。两人搜的很仔细,慢慢走近假山。一只肥硕的白猫突然从假山的山洞里蹿出,跃上对面的小戏楼,转身瞅着两人。年轻女子相视一笑,走回
了小红楼。
杨小石察觉到了两人身上的妖气,心里一凛。神识略微一扫,找到了去前厅的路。
前厅高大宽敞,地面铺着黑色的花岗岩。座椅摆设都撤去了,只在大厅中间摆了一张红木方桌,桌上有个金盆。厅里站满了人,一片嘈杂。杨小石站在角落里,悠闲四顾,等着主角出场。人群中有
和尚道士,他们的人数较少,各自分立一旁,静默不语。高谈阔论的都是俗人,他们衣着混杂,各自操着地方口语。这些人杨小石一个也不认识,倒是看见了茶棚里见过的仨老头,他们身后站着七八个
头扎白毛巾的后生,他慢慢朝老头们靠过去。
从大厅角门走进一个老人,身后跟着十几个中年汉子。老人走到方桌前,大厅里即刻安静下来。老人六十开外,穿件紫色长袍,高大威猛,精神矍铄。杨小石从掷地有声的步履中看出,老人的外
家功夫已入化境。老人站在桌前,扭头看了一眼角门。杨小石发现角门处有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她面目妖艳,身材喷火,一晃又不见了。杨小石暗道,这人好眼熟!
老人清了清嗓子,说道:“承蒙各位赏脸,老夫柳雄志多谢了!——老夫今天在此金盆洗手,往日在江湖上如有得罪的,请上前来。所谓有仇报仇,今天老夫绝不还手!金盆洗手后,老夫不再过问
江湖事,只求颐养天年。种种恩怨,一洗了之!”
大厅里沉默了片刻,有个身材枯瘦,披一件黄色袈裟的老和尚问道,“柳堡主,老衲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堡主。”这和尚声如洪钟,震得房顶簌簌落下灰尘,这份内力让厅里人肃然起敬。
“觉明大师不用客气,有话请讲。”
“柳堡主,现如今妖魔蠢蠢欲动,听说那杨小石小魔头更是凶残无比,江湖人士同仇敌忾。堡主正值当年,怎么偏偏这时候选择了金盆洗手?还请堡主言明其中的原委。”
杨小石一听,这里还有自己的事,看来小魔头的恶名已经做实在自己头上了。厅里大多数人和柳堡主并没交情,都抱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听了老和尚的话,纷纷附和,“是啊!好端端的搞什
么金盆洗手哇?”“有什么梁子揭不过去就说出来,让大家评评!”
柳堡主无奈的叹了口气,“觉明大师,各位同道,柳某已经厌倦了刀口舔血的日子,只想安度晚年。柳家堡也从此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江湖事情。请大家谅解!”话音刚落,他身后十几个中年汉子
一起跪在地上,“堡主!”柳堡主瞪了他们一眼,这些人讪讪的站起身,眼里已含满泪水。
仨老头瞧出了端倪,相互低声说道,“切!这种借口糊弄鬼呢。”“他好像是铁了心了。”“锤子!”
杨小石没有留意仨老头的话,大汉们的眼泪让他联想到了小红楼的哭泣声,他猛然想起来了,刚才角门口出现的身影在凌霄山庄也出现过,是狐妖族!
杨小石没有看错,那人正是天妖叶琳琳。武林大会要推选盟主,柳雄志在江湖中德高望重,武功高强,是盟主的有力竞争者。为了能号令武林,必须确保盟主身份能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有人就派叶
琳琳扣押了柳堡主的家人,逼他退出武林。柳老爷子金盆洗手确实是无奈之举。
杨小石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心想,谁当盟主,谁的嫌疑就最大。再次摸到了线索,心中暗暗兴奋起来。
柳堡主又等了一会,没有人上来寻仇,他毫不犹豫的把手伸进金盆里,“明觉大师!你是有德高僧,能否为柳某擦手?”金盆洗手的仪式中,擦手的人很重要,必须是公认的德高望重之人。事已至
此,明觉大师无奈的摇摇头,上前帮柳老爷子擦干了手。
众人吁了口气,没有见到预想的寻仇场面,心里不免有几分失望。有人上前和柳老爷子交谈,大部分人都走出了柳家堡,没有留下来吃酒宴。他们都赶往冀州府,期盼那里有热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