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起身,对着叶秋微微躬身,把胡琴别在身后,转过身慢慢朝门外走去。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掌柜的走到柜台拿了两根蜡烛,一根插在柜台的烛台上,一根握在手里,看着女子的背影有些微微的失神。
阿三不知从哪里拿着火折,做贼一样的畏缩的点燃蜡烛,淡黄的火光照在听雨楼里,照在听雨楼唯四的几个人面上,场间有些沉默。
“天色有些黑了哦。”掌柜的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嗯。”只有阿三应着。
“那姑娘一个人走在路上安全吗?”
“应该吧。”阿三有些心不在焉。
“应该……吧?”
阿三愣了一下,一个激灵抖了抖身子,“掌柜的,”阿三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这么晚了,那姑娘身子又不好,要是遇到二流子可就麻烦大了。先不说劫财和劫色的问题,最近天华可是怪事很多啊,现在又到了秋天,那些个精魔妖怪可都是晚上出来觅食的,要是看上了那姑娘,没准连人都没了。”
“对对对,”掌柜的来回踱步,“我去送送这姑娘吧,她从我们听雨楼出去,怎么着也得安安全全的回家啊。”说着掌柜的一拍手,从柜台拿出灯笼,那里面的半截蜡烛拽出来,抢过阿三手里的火折子再把新的蜡烛点燃,滴了几滴烛泪,把蜡烛摁在灯笼里,快步追了出去。
“你想不想让那女子好起来?”叶秋突然问辛子。
辛子歪着头看着叶秋,这个年轻的背着剑的人,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神奇,他也有很多事情都做不到,但是辛子还是点了点头,“想!”
“今晚就让她抱着你睡吧,”叶秋说,“她做梦的时候应该会说梦话,你注意听,听不清也没什么,只要记住了,然后告诉我就行。”
“这样行么?”辛子疑惑的问。
“谁知道呢?”叶秋耸耸肩,“总得试试吧,没准就成功了呢,你明天给她抓点安神的药吧,虽然没有用。”
“试试吧,反正死不了人的。”叶秋瞟了眼门外,一圈不算明亮的烛火里,掌柜的已经追上那女子了,这时候和女子并肩走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或许什么也没说,他看到掌柜的耸拉着头,像是在着青石地面。
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总是想着要做点什么。不管是因为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也好,好是纯粹的因为有多动症,不干点什么心里就不舒服。似乎就是想要弄点什么出来。比如突然的笑,突然的伤感,突然的就对某个人某个东西产生了某个莫大的好感。
于是就像一个傻子,追着风一样的幻影,笑得天真无邪。
“诶,掌柜的走了?掌柜的去哪里了?”王二胖从后厨风风火火的钻了出来,对着趴在桌上的阿三喊道,王二胖的声音很粗犷,像是北方扭秧歌的汉子。据说北方的汉子,个个高大威猛,扭起秧歌来,像虎也像熊。
“啊,送人去了。”阿三像是快死的样子,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
“你这孙子整天色眯眯的,天天趴在女人的肚皮上,小心哪天就猝死了。再说那你老婆也不是什么狐狸精,腰不细皮肤也不白皙,天天和她打仗,你也不嫌瘆得慌。有那功夫倒不如多去小翠楼逛逛,那里的姑娘,伺候你一晚,够你回味一年的了。”王二胖笑的****。
“掌柜的要做的饭菜你做好了?”阿三瞥了眼王二胖。
“废话,也就几把刀的事,在锅里热着呢,什么时候要吃了,你去端出来就行了。”王二胖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掌柜的还不来,那我走了,烧水什么的你看着办吧,今晚说好了要去陪红花的,你小子要不要去?”
阿三没有回答。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胆,”王二胖走过去拍了拍阿三,“走了,你自己注意着点,别打个盹,楼里的东西都没了。”
王二胖一双桃花眼扫过平齐他肚脐的辛子,对着叶秋微微点头,大摇大摆着走了,听雨楼一下又安静了。
“你去吧,困了想睡就睡觉,我会在这待一段时间的,慢慢来,别急。”叶秋笑了笑,俯过身去拍了拍辛子的头,“要不还是吃了饭再去吧。”
……
“少侠,”阿三忽地开口,“你说男娃读书写字可以考秀才,就算秀才没了着落,多读些书认些字,以后还可以做做账房,到店里做做活计,总比那些苦力强得多吧。”
“怎么说呢?”叶秋抓着头,“会写字的做账房,会画画的给人画门窗,做剪纸的弄出来的纸片糊在墙上,”叶秋又抓了抓头,在他头上好像有几百只跳蚤,“多读点书总是好的,官府出了什么告示也看得懂,老了还可以做个教书先生。要是学生有个考了状元的,那就是状元的启蒙老师,还可以刻在碑上,那就可以流芳百世。”
“嗯,”阿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男娃读书写字本来就是应该的,士农工商,士农工商,皇帝老子都把读书人摆在第一了,那要是女娃嘞?”
“女孩子啊,”叶秋打了个哈欠,取下天择剑横放在桌上,“女孩子读了书,会知书达理,以后没准就嫁个好人家,生了几个娃。读了书会认字,还可以教孩子,孩子从小就知书达理,也好管教些。”
“我有两个娃,一个男娃一个女娃,男娃比女娃小一岁,今年也有七岁了,我媳妇说要让娃去先生那读书认字,好在我们家出个秀才,她最好是能考中状元,以后就当大官,住大房子生一大推娃,再让小娃读书,在考中状元,以后我们家就都是当官的了。”阿三笑了笑,笑得很甜,“这女人没什么见识,状元那是这么容易考的,三年才有一个,几万人才有一个。”
“嗯,没准你家孩子就考上了呢,”叶秋也笑着,“未来的东西谁说得准呢。”
“对,我家娃挺聪明的,一岁就会叫爹了,叫的可甜了。”
“他们叫什么名字?”叶秋问。
“男娃叫大壮,李大壮。女娃叫桃花,她春天生的,那天桃花飞了满屋。”阿三眼里满满的自豪,孩子出生的时候有天地异象,以后一定有出息。
“其实我就想问问少侠,”阿三认真的看着叶秋,端正了身子,“桃花说她也想去夫子那读书,你说这女娃读书有用吗?以后还是得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可是我又想,两个娃都是我的孩子,手心连着手背,两个都是肉,唉——”阿三叹着气。
“想学就让她学呗,”叶秋双手枕在脖子上,身子往后仰着,看着听雨楼正面那根有一个人腰粗的厚实房梁,“将来打仗了,认字的人总比不认字的人过得好。”
“将来要打仗?这里是南边,要打也是在北方吧。”
“北方打仗,南方调兵调粮。打仗嘛,总是打一块地方,痛十块地方。没准什么洪涝旱灾的,读书的人见识多了,活着的机会也大些呢。”叶秋努了努嘴,“又没说女孩一定不能读书,琴棋书画读书写字,多学一点,以后嫁了人也不用看公公婆婆脸色了。”
“可是……”
“这有什么可是的,”叶秋忽的双手摁在桌上,脸凑近了阿三,盯着阿三的眼睛,“你可是她爹诶,你一定希望她过得好些,她想要读书就算砸锅卖铁也得上啊,好歹她叫你叫的很甜嘛。”
颜一一忽的坐在叶秋旁边,一眼不眨的盯着他。
“怎么了?”叶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很光滑没有痘痘,也没有菜叶,然后他安心的咧嘴笑着。
颜一一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摇头,大眼睛直勾勾的像是想从叶秋眼里看出点什么。
“我饿了。”颜一一小声说。
“后厨有饭,我去端过来,”叶秋把天择剑重新放在背后。
“不用不用,少侠,我去就行了。”阿三小跑钻进后厨。
“人为什么会饿啊,每天都要吃东西。”颜一一扭过头不再盯着叶秋,被阿三扰动的帘子抖着,轻微的碰撞着。
“这个问题就好像太阳为什么要从东边升起,为什么不从西边升起呢?月亮为什么只有晚上才会出来呢?公鸡看到太阳为什么会叫呢?你看很多这样的问题,因为这是规律,自然的规律!”叶秋戳着手指。
“你也想过这些问题啊?”颜一一托着下巴。
“当然了,”叶秋像是得意的样子,满脸灿烂,“我还会在晚上数星星呢,有时候我就想,那些星星总是在天上,它们会不会掉下来呢?”
“会的,”颜一一点点头,“晚上会有流星,那就是掉下来的星星。”
“可是掉下来的星星是不会发光的,”叶秋感叹的说,“那些星星已经死掉了,你摸过活着的星星吗?”叶秋问。
颜一一摇头,“它们都在天上,就算站在最高的山掂着脚尖都碰不到。”
“我摸过,”叶秋眼里有着摄人的光,“在梦里,那些星星都是蓝色的,我有双蓝色的翅膀,那双翅膀就带着我飞啊飞。那些星星都是一团团蓝色的光,我从它们里面穿过来穿过去,有时候两团星星遇到一起,它们就融合变成了一个大的星星,就像两个蓝色的水球。”
“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你也没摸过活着的星星,那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叶秋漫不经心的样子,“也许梦里的东西才是主观的,我们是客观的呢。”
“我又不知道什么主观客观的,我就知道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颜一一倔强的说,“假的假的假的……”
颜一一说了很多遍假的,蒙着耳朵紧闭着眼,然后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也可能是真的呢!”叶秋悄声的说。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