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害怕,我又不是坏人,这里这么多人呢,张老头和张大娘的腰痛肚子痛就是我治好的,我可是很厉害的呢。”叶秋挪了挪屁股,也端坐好,眼观鼻,鼻观心,一般高人都是这样的。
女子从背后取下胡琴,轻轻摩擦胡琴古朴的琴筒,琴弦微微的颤动,丝丝细微的弦鸣安抚了女子的不安。
“一般什么时候痛?痛多久?会忘记多久的事情?做什么噩梦?”
“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一天都不痛,一会儿就不痛了,昨天的事情今天就有点模糊了,后天就会忘记,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噩梦,只知道是噩梦,睡觉会被吓醒。”女子闭着眼想了会,慢慢的说着。
“你还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吗?”叶秋轻轻地问,仔细看着女子的眼睛,想要从她眼里看到些什么。
沉默了片刻,女子摇头,“不记得了。”
“好像我有要做的事情,”女子按了按乌发,“公子能不能告诉我那件事是什么?”
“这个……”叶秋抓了抓头发,在他头上有只跳蚤,总是叮咬他,吸他的血,他的头皮很痒。他还听说跳蚤会下蛋,头发上就黏有茧,等那些茧成熟了,小跳蚤就会从茧里跳出来,然后它们和老跳蚤一起叮咬他,吸他的血。
每次遇到难题的时候,他头上就会有几百只跳蚤一起叮咬他,他认为一定是他想问题的时候,有几百只小跳蚤孵化出来了。
“我怎么知道你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我又不认识你,我们今天才见面的啊,你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呢。你问问张老头啊,你问问张大娘啊,他们和你住附近,可能你做梦的时候不小心就说出来,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呢。”叶秋在心里咕哝着,不过他把这些话憋在喉咙里,这个女子想些什么,他又没有传说中的读心术,他怎么知道。
“这个得好好查查,我现在还不知道。”叶秋若有所思的说。
“公子,”女子眼前一亮,抬头看着叶秋,紧紧抓着胡琴,很急切的样子,“你帮我查查吧,那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求求公子了。”
“我……”叶秋突然感觉自己不应该乱说话的,这下可好了。叶秋用力抓着头发,本来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时候看起来很狂乱。
左手握拳放在右手手心,垂在丹田处,微微皱着眉头,像是在思索。
“我尽力吧!”过了很久,叶秋才缓缓点头。
“谢谢公子,”女子提着胡琴慢慢站起,蒙着青灰蛇皮的琴筒刚好平齐叶秋的鼻尖,边缘的鳞片有些已经脱落了,露出斑斑点点的灰白色,这架胡琴应该用了很久了。女子拖着琴筒,极为的轻柔,在她不经意间手指避过了琴筒微微开裂的筒壁。
叶秋清晰的闻到了烫在琴筒上黯淡的松香,深深的吸了口气,“你一定很爱这把胡琴,”叶秋说,“我都没有听过女子拉的二胡呢,要不你拉一次吧。”
“是。”原本她想要弯曲落地的膝盖,这时慢慢的弯曲,她重新端坐下去,扬起了弓杆。
掌柜的从后厨端了两杯龙井,“少侠,姑娘,请喝茶。”掌柜的声音极为的平和中正,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世俗尖锐,像是个出家人。
“多谢老板,我没钱。”女子颔首表示谢意,摇了摇头,洗的素白的棉纱裹着她窈窕的身段,鬓间那束淡蓝色丝带直直的映入掌柜的眼里。
“没关系,你是少侠今天最后一个客人,少侠是听雨楼的贵宾,这杯龙井算是一点点心意。”老板淡声说道。
“对呀,姑娘,我们掌柜的可是很好的人呢。”阿三笑着说,眼里多了一抹亮色,像是夜晚的流星在上面划过一道痕迹,然后又消失了。
“诶,掌柜的,这茶比以前的好喝啊?”
“我们掌柜的可是茶道好手嘞,他煮的茶就算县太爷都得拍手叫好。”阿三蹲在门口抬眼看着天边的云,在想着不知名的东西,嘴里却拍着马屁“你那杯茶可不是王二胖煮的,王二胖就会煮菜做饭,让他弄些文雅的茶道,打死他都弄不出来。”
叶秋又细细的抿了一口,咂了咂嘴,阿三转过头看着这个少年闭着眼睛好像很享受的样子,不屑的笑了笑。
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啊。
“姑娘你也喝一口吧,解解渴。”
女子横着胡琴搁在怀里,弓杆小心的叠放在上面,弓杆是用幼竹烧制的,两端系了马尾,马尾绷得笔直,更像一条蓄力的黑色蛟龙。
“谢谢掌柜的,”女子的礼数总是很周到,这种规规矩矩的东西,已经刻进了她骨子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像是曾经有个人让她一定要懂得礼数。
掌柜的留恋似的看了女子一眼,连连摆手说道,“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叶秋觉得掌柜的完全没有以往斤斤计较的样子,像是想在女子面前留下个好的印象。
“再给我煮杯茶吧。”叶秋还在回味刚才龙井的似苦非苦、似甜非甜,十分怡人的味道。
“好!”掌柜的一口答应,“姑娘一定要尝尝我们店最好的君山银针,清凉解渴还解乏。”没等女子拒绝,掌柜的已经转身走了。
女子拉响二胡,箍在琴筒处的蛇皮微微的飞快的震动,上面的鳞片也在张合。她看着叶秋身后的辛子,看着辛子那双孩童的眼睛,辛子的眼睛并不算好看。他是单眼皮,不瞪大眼睛的时候,眼珠子顶着眼皮,微微的凸现出来,像是鱼泡眼,没有很足的精气神。
辛子的左眼角有个暗红色印记,除此之外他脸上在没有其它特别的东西了。辛子不算瘦,甚至还有点婴儿肥,略圆的腮帮很干净明晰,和小麦一个颜色,上面没有抓痕也没有黑痣,比起其他孩子他要显得可爱一些。
辛子别过头,盯着左边的桌角,桌脚下还粘着一块两块……菜叶。女子似乎轻叹了一声,悠悠的唱着歌。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楼外刮起了风,风声阵阵。女子看着楼外漫天的红光,像是一件红得艳丽的嫁衣裳,来自天外,盖住了满天。
阿三找了找了条凳子坐下,有些心不在焉,脚撂在桌腿上,差点摔了一跤,身手敏捷的撑在地上,他揉了揉发痛的手掌,小声嘀咕着。然后和叶秋一样拖着腮帮子听着女子的歌声。
叶秋原本是打算正襟危坐的,这样才能够表示出自己对于眼前这个女子的尊重。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嘛,这个女子总是毕恭毕敬的。他喜欢有礼貌的人,君子有礼,侠客持道。
不过听着听着他就想睡觉,想要好好的睡一觉,然后第二天等到太阳升得老高了再起床。
掌柜的从后厨走了出来,低垂着头,又回到柜台里,习惯性的翻开账簿,胖乎乎的手搭在算盘上。这几乎成了他的一种本能了,他心里大惊!想要猛地挥手扫开面前的这些东西。
暗淡的枣红色柜台上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高高厚厚的账簿,旁边笔架上搁着五支大小不一狼毫。
他还记得第一次自己站在柜台里,写下第一个字的心情,“烦!”,他写的第一个字是用朱砂画了一把大“乂”。那时候他十六岁,父亲说让他学学管理楼里的生意,以后好接手。
他只看了一遍,就看到了账簿错误的地方,先前那人把“五”字错写成“六”字,到后面对战的时候,总有一两银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为了这一两银子的去向,那个伙计算了六遍。
父亲说他是天才,以后一定可以管理好家里的生意的。
自那以后他被要求去码头和各个船老大谈价钱,去看城外南面最肥沃收成最好的三百五十亩水田的禾苗,去米铺看看米价和防潮防鼠……
他最喜欢的就是去城外看水田,他从来不坐轿子也不骑马,只是穿着一声灰色布衣。他就坐在水田对面的那个山头,从山头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整个水田,看到水田里弯着腰唱着山歌的汉子们,背着篓子采桑叶的女孩们。
往往都是汉子唱山歌这头,女孩们唱山歌那头。
田里这头有禾苗嘞,长着那个金灿灿嘞,哥哥这头浇水嘞,苗呀苗呀快快长嘞,我们有个好收成嘞,来年有个胖小子嘞……
山里那头有桑树嘞,树上盘着长金龙嘞,妹妹那头采桑麻嘞,蚕诶蚕诶茧又大嘞,织出黄金织出银嘞,嫁个男儿抱金砖嘞……
女子轻轻摁住了琴弦,凄凉的调子戛然而止。“真好听。”叶秋赞美着。
“你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急不急啊?”叶秋问,“我现在就呆在听雨楼,要是你想起什么的话就来找我,我帮你考究考究。”
“听张大爷说我来这已经四五年了,我也不知道急不急,或许那件事情早就结束了,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是什么。”女子神色有些黯然,红红的霞光印在她脸颊,素白的棉纱被分成了红白两色,像是冰与火。
“那就没事,你慢慢想啊,别着急,反正四五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一两天。”叶秋吁了口气,要是这个女子说很着急,公子你快想想办法吧,真的很着急啊。他可能会狠狠地破敲自己的脑袋,把里面的东西给掘出来,看看有什么法子。
“我也帮你琢磨琢磨恢复记忆的方法。”叶秋又说,“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帮你找打那件很重要的事情的,我可是要做大侠的,说到就一定会做到,放心好了。”叶秋一连说了两次放心,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给女子听的。
女子对着叶秋微微躬身,眼含万般柔情的看了眼辛子,终于扭过头,走了出去。
“等一下。”辛子忽然大声喊着,在女子跨出听雨楼大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