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故意沉默,儿子胡思乱想,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森林里只剩下密匝的露水滴落声和时不时传来的飞禽走兽声。父子在沉默中漫无目的地向前行走,云非道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父亲显然对儿子的脾性知根知底,不露痕迹地微微一笑,突然说道:“现在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云非道正寻思着怎样打破这场沉默的较量,听到父亲的话语不由得心尖一颤。“父亲,”他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说道:“您气不死我就想吓死我吗?”
“少来这套,”父亲严肃道,不让他这招避重就轻的伎俩岔开话题,“告诉我,你错在哪里?”
“当然知道,”云非道讪笑道,脸颊一红,“父亲教导孩儿:‘不可滥杀无辜,不可恃强凌弱,不可坑蒙拐骗,做人要宽大为怀,要胸怀天……’”
“停停停,”中年男子急忙打断儿子那倒背如流的口诀,冷冷地瞪着他道,“为父教你这些话不是要你背给我听的,而是要你清楚的明白,不是自己的东西却去抢了过来那是不义,为了自己想要的利益去杀一个无罪的人那是不仁,生而为人,如果不讲求仁义,那他与畜生有什么区别?”
父亲蓦然转身,目光死死的锁定在儿子身上。云非道吓地后退一步,惊慌失措地看着怒容满面的父亲,从小到大还他还从来没有被父亲这般严厉的斥责过。
“父亲,”他脸色煞白道,惊恐的眼睛不敢与之对视,“您真的生气了?”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转身继续走路,脚步快了许多。
“父亲,”儿子愣了一下,确定道:“父亲,您果然生气了!”他小跑着跟上父亲急促的脚步,拉住他的手说道:“以后我再也不违背您的话了,您就原谅我这一次吧。而且,而且您不是已经阻止我了吗?”
中年男人仍然不发一言。
云非道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害怕父亲生气,特别害怕父亲为他的淘气生气——因为父亲是他最亲的人,而且他非常孝顺——所以这次他没有再选择声东击西的策略,而是正面回答了父亲的问题。
“父亲,”他坦白道,“父亲,我只是想抓只小鸟来养着,真没打算过伤害它们。”
“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中年男子终于开口了。脚步也渐渐满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忧伤,身子激动地颤抖。
“孩儿没想那么多,”云非道委屈地回答,接着斩钉截铁地保证道,“真的,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它们,仅此而已。而且我一定会对它好的(孩子眼中闪烁起快乐的憧憬),我会给它做一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笼子,喂它最好吃的食物,让它衣食无忧,还不被老鹰和毒蛇攻击。”
中年男人喟然长叹,眼神柔和了下来,其中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儿子,”他一只手按在儿子的肩膀上,意味深长地说道,“它们要的是天空,而不是金丝笼!”
不自由,毋宁死——少年的脑海中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来,一个白影像幽灵般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身子像被电击一样哆嗦了一下,顿时脸色苍白。中年男子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心道:“怎么了,非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云非道回过神来,紧张地扫了一眼四周,不安地回答,“我没事,只是觉得父亲说的话很有道理,以后我一定将您的话铭刻在心。”
“好,不愧是我云痕的儿子!”云痕哈哈笑道。他从儿子的口中听出了真心实意,而非往常那样用口是心非的语气敷衍了事:“走,我们回家吧。”
云非道全然没注意到父亲的离开,脑中全是那句‘不自由,毋宁死’和恍恍忽忽的白影。
“这句话为什么那么熟悉,我到底在哪里听过?”他眉头深锁,竭力想从脑海深处的记忆里找到一点儿尘封已久的蜘丝马迹,嘴里喃喃自语道:“那个一闪而过的白影又是什么,难道只是我的幻觉吗?”
云非道双手放在后脑勺,嘴里嚼着一株路边的狗尾巴草,思绪万千地顺着回家的土黄色的羊肠小道走来。一路的鸟语花香让他烦闷的心情好受了些:“算了,我干嘛跟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过不去呢(他自嘲地笑了笑),还是想想怎么逗父亲开心吧!”
突然,他眼前一亮,几株矫矫不群的淡黄色花朵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心中一喜,已经有了主意。
父亲见儿子迟迟没追上来,以为他在怄气,摇头苦笑,自责道:“孩子终归还小,不该对他那么严厉。要是被你看见,你又该怪我脾气不好了。”他停下脚步,坐在小路旁的一块裸露的石头上,幽幽地注视枝头成双成对的鸟儿,眼睛不由自主的红了,自言自语道:“如果你能在我们身边,那该多好啊!”
半个小后。“父亲,父亲。”儿子欢快的声音传来。他老远就看见了在前方苦苦等候的父亲,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
中年男人急忙站起身,慌忙地用手擦了擦眼角。父亲正欲说话,跑得满头大汗的儿子停在他三步远的地方抢先说道:“送个您,父亲(云非道把藏在背后的一束文心兰递到父亲面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儿子地过错吧!”他可爱的脸蛋上沾着几颗晶莹的汗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娇艳的文心兰让他联想到了妻子的脸庞,仿佛在朝他洋溢着明媚的笑容似得。中年男子觉得那种刻骨铭心的心酸又要爆发了,便竭力的克制自己,但眼角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非道,我的非道,”父亲哽咽着声音,泪流满面地一把抱住儿子,激动地亲吻着他的额头,“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我的好儿子……”他吐字很快,重复呢喃着这句话。
“父亲,”云非道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得惊慌失措,自记事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这位伟大的父亲、勇敢的英雄流泪呢,“父亲,您怎么哭了?”
“没事,”父亲揩去眼角的泪水,接过儿子手中的文心兰,尴尬一笑道,“我没事,刚才我想到了一段往事。”
“您不是教导孩儿:男儿有泪不轻弹么?”云非道若有所思的问道。
“只是未到伤心时。”父亲叹了口气说。
“原来是这样。”云非道点头道。黑溜溜的眼睛骨碌一转,继续说道:“那您一定是想我娘亲了。”
“哦?”父亲问道,“何以见得?”
“天底下值得父亲如此的只有两人,”云非道胸有成竹地答道,“一个是我,但我刚才惹您生气,您应该不会为我流泪。所以就只剩下我那可怜的娘亲了。”见儿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父亲好气又好笑,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自作聪明,”他微笑道,“一开始我的确是想念你的娘亲,但后来却是被你这鬼灵精感动的(父亲闻了闻文心兰的芳香,眼神迷离起来),你母亲很喜欢花,特别是这一种。”
“怪不得我每次想在院子里种些花草,您都不让。”云非道夸张地挥动两只胳膊,愤愤不平的说。
“睹物思人。”云痕叹道。他用歉意的目光请求儿子的原谅自己的自私。
“那么,”云非道眼中闪过神秘的狡黠问道,“这种让母亲如此迷恋、让父亲如此感伤的花,它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云痕狐疑地回道,“它叫文心兰。”
“哦,难怪母亲那么爱您。”云非道用一种装出来的恍然大悟说道,在父亲不解的目光中继续说道:“原来您就是她心目中的文心兰!那您就应该像母亲所爱的文心兰一样:快乐无忧,吉祥如意!”说话这句话,儿子的眼眶也被泪水浸透了。
“呜!”云痕再次热泪盈眶。儿子自小便熟读她母亲留下的《百花惜识》——那是她留给儿子的唯一物品,里面是她一字一句亲手撰写的——儿子又怎么可能不记得那篇他经常翻阅的《百花惜识之文心兰篇》呢!
父亲想到自己的妻子,儿子想到自己的母亲——两个心系着同一个人的男子汉,被那压抑已久的情感击垮,相拥在一起无声落泪——如果哪位画家描绘出此情此景,那他一定能画出一副绝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