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怎么想别人不会知道。
其他人只知道在这奇怪的山洞中能隐隐听见外面的声音,嘈杂不堪的来来去去好几次,后来又有烟飘进来,好像是放火烧屋。但这山洞看着连光亮也没有的密闭,可那烟进来了却并没有积下来,不知道怎么出去的。
就这样忍饥挨饿,心情忐忑的等了也不知多久,四人都有些虚脱,再不出去兴许要饿死在里面了。明珠让顾逢绍背了游女官,她的腿伤可见骨,一条腿显是废了,但也不知道明珠怎么给她治的,竟然还能活着,自此顾逢绍觉得明珠的医术是天下少见的。夏水娘扶了明珠,几人出了山洞。
光亮来得突然,几人都闭了眼睛,等再睁眼所见,真如人间炼狱。
四周是烧毁倒塌的残墙断壁,瓦砾里埋着焦黑的尸体。远处也是飘着余烟的村庄残迹,没有人声,没有鸡犬声,只有早晨的阳光淡淡照着这千疮百孔的大地。旁边的皇觉寺早就是一片灰烬了,四周倒伏的麦田里大多是平民的尸体,屈辱的相互趴在一起无声无息,显然连反抗都还不及就直接杀了。
四人除了转动眼珠看着一切之外,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许久,明珠脸上滚下一行泪来,说:“你们去吧,远远的躲起来,再不要回来。”
顾逢绍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四周静悄悄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四人,便和明珠说:“殿下,草民无处可去,殿下身边也无人照应,草民夫妇愿陪着殿下,兴许皇帝陛下会来找殿下,等殿下安全了草民夫妇再走。”
明珠悲哀的摇了摇头说:“不会有人来了。朝中连那日大梁大皇子朱醒垣打到这了都不知道,哪里还会有反击之力。如今皇城估计不会好到哪里去了,我父皇和母后只怕是……”
游女官坐在地上轻声说:“殿下,奴婢去城里探探吧?”
明珠看着她,指了指四周的尸体说:“你以为皇城还可以去吗?朱醒垣死了,这些人都是他的陪葬啊!我还不能死,我有我的使命啊!你要去了,是要弃我于不顾吗?”
游女官泣不成声,抓着明珠的衣摆叩头:“殿下,奴婢只陪着您!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明珠看着顾逢绍说:“你们快逃命去吧。从此隐姓埋名,再不可与任何人提及我的踪迹,否则于你们就是灭顶之灾。这些人是因我而死,我万死不能辞其咎。但如今我还有重托在身,只能苟且于世了。师父曾给我赐过法号,从此这世上只有了心,再无明珠公主。你们切记!”
说完再不理他们,转身往清木庵的遗迹而去。夏水娘看着那萧瑟的身影忍不住开口:“殿下千万保重,有生之年只盼你好好活着,民妇但愿日后还能再见您一面。”
明珠脚步停了停,迟疑了一下回首说:“我们确实有缘。若日后你们也安好,再见一面我也安心。你们可以在这附近燃些松枝,若我还活着,便会再见你们一面。”
说完再不停留而去。游女官想站起来跟上去,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来。顾逢绍忍不住扶他起来,还背了她送到那山洞口,自己和夏水娘搀扶着离开了。
两人不敢进城,只一路向北逃命,一路上的惨状不能用言语形容,他们也只能昼伏夜出的逃亡。
等到出了厚崖关,才听路上的难民提起金吴城的事,只说那大梁国大皇子在金吴城外遭了百姓埋伏,被个木工艺人刺死了,大梁皇便杀了临苏皇室赔命云云。
冯大娘说完这些旧事也是感慨万千:“后来你冯大伯再不敢让人知道他有那手艺活,只做些粗笨的东西用了。这些都是那大梁皇帝害得,我只恨这人!”
祁华摸着耳朵想着明珠公主那要冯大伯割耳的勇气敬佩不已,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使命可以让一个十几岁的弱女子这般决绝,真是……很厉害啊!
两人这样忙忙碌碌了好些天,才把给了心和无尘的衣服鞋袜等等收拾好。祁华都没来得及给乔治做,只好等过几天了。
这半个月冯绍也没闲着,眼看着那拖回来的树慢慢的变成了桌子椅子凳子的,大家都很高兴。那原本用来放农具的棚子现在是冯绍的工作坊,冯绍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基本上都泡在里面。
明日就是要再去针灸的日子,四人早早睡了,只等第二天早些出门,省得人看见了不好解释。因为前几日还听瞿亮海他们提起小树林这些年闹鬼的事,说那小树林因为冤魂盘踞,终年黑气不散,有周围人家走失了牛羊进去,他们也不敢进去找,因为那里面实在阴森恐怖。
第二天出门天还是完全黑的。冯绍一头挑了大米被子什么的,一头就挂着乔治,祁华背了衣服鞋袜和一些其他吃食的包裹。冯大娘留在家里看门,若有人问起也好有个解释。
三人到小树林的时候应该还不到卯初,四周黑漆漆的,草里还有那耐寒的秋虫唧唧叫着。冯绍把东西放下,把乔治绑好在背上,天有些冷,祁华把手放在袖管里缩起了肩,就听耳边突然有人说:“走吧。”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无尘黑暗里隐约的脸已离开自己,正要往林子里去。
祁华忙叫住她说:“这里还有给了心师太的东西呢。”
无尘回头看了看快堆得和祁华一样高的东西,一晃回到她面前,两手一操,便拎了米和几包东西走了。祁华背了剩下的被子,几人跟着进去了。
天还没有亮,草屋里又点了几盏灯,乔治照样躺着让了心医治,祁华也照样在身边陪他。只是这次在进门的时候,祁华就把身上的包袱交给无尘说:“衣服我做的,鞋子冯大娘做的。哪里不合适和我说。”
无尘不说话接了,但是医治的时候没有再拿眼睛挖祁华了。
一个时辰结束,冯绍背着乔治跟在无尘后面,祁华垫后的一起出了山洞。
触山洞壁时祁华留心看了无尘的手,发现她手上好像戴了什么东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手套,看着十分贴合,不仔细看是分辨不出来的。
无尘送了三人到林口说了下次的时间,又皱了皱眉,仿佛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看向祁华说:“那珍珠……不是容易得的东西,你早点想办法吧。”说完便身影歪了歪,进了林子。
祁华还在发愣,这是什么意思?冯绍也问:“什么珍珠?”
祁华就把那日了心师太交待的事情和他说了,本来祁华以为反正要三个月以后才开始用,这珍珠无非是花些钱,自己还有时间筹划,就没有必要让冯氏夫妻跟着一起着急了,自己赶紧赚钱就好。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情况呢?
冯绍说:“要说二十年前,咱们这里年年有摸珍珠的赛事呢!别的湖也有,珍珠在临苏倒不算什么稀罕东西,只是燕子湖总出大珍珠,以前都是贡品呢。不过我好像没有听瞿庄头提,等下我回去问问吧。”
两人回到瞿家庄,天已发白。
乔治继续昏睡,祁华心里却有点焦躁不安。无尘不是会开玩笑的人,那日了心看自己的神色也有些怪异,难道这珍珠比那纯阳内力的人还要难得?!祁华有些坐不住,随便吃了些冯大娘煮的粥,就去门口往瞿家大门张望。
农人醒的都早,一会儿瞿家也都起来了。祁华等瞿亮湖披了个夹短褂站在门口的时候,便回屋让冯绍和瞿亮湖去打听了,自己也跟在后头听。
瞿亮湖听了冯绍说有个亲戚要用珍珠才能治病的事就只咂嘴说:“哎哟!要用这个?那不是要人命吗?”
冯绍问:“以前珍珠不算什么啊,难道现在这样难得了?”
瞿海亮说:“冯大哥离开太久不知道啊,自从那年战乱以后,最少有十八九年不许摸珍珠了。你可知道那黑白珍珠的四句话?看来这国不成国是有预兆的呢!”
冯绍不解问:“你说的可是‘黑白珍珠,软甲黄金,四宝齐现,世安百年’这四句?”
“是啊!你既然也知道,那你可记得二十多年前白凤庄那出的事?那黑米,忽然全变了红的?后来就战乱了,现在想来,这些都是恶兆啊!那珍珠也是,自打皇觉寺火烧了后,那湖里就多了许多水鬼,好些个摸珍珠的都没有上来,就算有上来的,不几日竟突然死了!后来府衙就出了告示,说要是只是停船打渔还可以,但再不许下湖摸珍珠了,要是去摸的就要坐牢了,打渔那税也高得很,慢慢的大家也就不去了,反正这附近人口也少了许多,这些年摸珍珠的早绝了迹。倒是听说别的湖有,但临州就燕子湖的珍珠最大,如今听说珍珠价格在西京是一颗一金啊!可惜谁也不敢拿命去摸呀。”
冯绍听了点头,瞿亮湖道别回屋了,祁华听得云里雾里,便和冯绍细细了解。
原来临苏民间盛传,百多年前,临苏能够在烽烟四起,诸侯林立的战乱中立国,并越来越富饶,是因为有四宝。一是那黑色圆珠样的米就叫黑珠米,大多产在附近一个叫白凤庄的地方,颜色除了是黑的外还特别香糯,只要常吃这米就能长命百岁,所以那米是贡米,只有皇室享用;白色珍珠就是燕子湖的珍珠了,又大又圆,这片大陆还没有通海运,海珠极少,这燕子湖的湖珠一向是贡品,还是几国之间可作互赠的国宝;软甲据说是开国皇帝身上就有穿过,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才能豪发无伤的打下这片江山;黄金是说临苏开国时挖到了一个巨大的金矿,才以此作为立国之本,且那黄金还没有用完,临苏国君根本不用担心什么,所以临苏才能轻徭轻税,让百姓富足。因为当时得了这四宝,临苏国才安稳立国了百多年!
而在二十多年前,白凤庄的黑珠米突然便成了红色的,食之还有铁腥味,看着像血一样!皇室的人便不敢再食用了,没一两年,临苏就遭遇了灭国之灾,当地人便认为是大凶恶兆。
而皇觉寺火烧,当地百姓死伤无数之后,好些冤魂就留在湖边徘徊不去,本来人口就减少了,摸蚌取珠的人也减少了,但每次下水都不再上来,就算偶尔有上来的,不几日就突然死了。就此人心惶惶不敢下水了,官府又突然下令临州境内不得摸珠,违者重罚,百姓也便就此作罢了。所以现在在临州一珠难求!
那软甲自灭国之后再无人见过,不知所踪了,至于黄金,那本来就是皇室的事,平民百姓自不明所以了。总之,这四宝都没了,国也灭了。
别的不去说它,和自己没啥相干,但是这临州境内是珍珠没了,买则要一颗一金,还在西京!祁华听得脑子发蒙,本来以为最有希望,最容易的事如今像肥皂泡一样突然碎了,祁华仿佛还听见它在脑子里“啪”的一声没有了。
难道自己真要去找那纯阳内力的高人?可去哪里找呢?这也不是抓只青蛙,随便走走就碰上了。那内功心法还要上乘的,人家有这心法自然是像宝贝似的,谁还会四处宣扬我家有你要不要啊!奶奶的,你个小乔治真能折腾啊啊啊!
祁华这一天茶饭不思,神不守舍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冯氏夫妻心中也是着急,可他们比祁华还不会想,看着祁华那焦躁不安的样子两人也只好无语。乔治倒好,继续昏睡,人事不知。
到了晚上,祁华倒是早早躺在床上,可满脑子里都是怎么办怎么办的问号在打转。睡着睡着,就看见眼前一颗硕大的珍珠,泛着玉白的光泽,慢慢的朝自己滚来,自己开心的笑啊笑啊,那珍珠就一直滚,一直滚,突然一跳就近了自己嘴巴,祁华吓了一跳,握住自己喉咙要吐出来,可怎么也吐不出来,她吓了一身的汗,啊啊的叫着坐起来,才醒了过来,抚摸着自己的喉咙喘气,心想要是梦是真的也好啊,要是能吐出来……估计乔治不会嫌弃吧?!
转头看了下旁边的乔治,却对上他一双乌黑的眼睛,黑夜里也仿佛有点点星光,就这么看着她。祁华喘了口气,问:“醒了?饿吗?姐姐拿东西给你吃。”
乔治伸出手摸到了她的手握着问:“做噩梦了?”
祁华点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说:“是啊,没事。我去拿东西你吃。”
乔治没放手,问:“你害怕什么?”
“我没有怕什么,只是个噩梦。”祁华轻声回答他。
“你别走。只要你在就好。其他的……不重要。”乔治拉了拉祁华,轻轻地说。
祁华忽然很想哭,想大哭,想有个怀抱给自己大哭。沉默了许久,祁华躺下来,抱了抱乔治说:“好。我不走。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