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挺起腰,端坐起来,比向身边的椅子,淡淡道:“平日随意惯了,没什么待客的地方,你且随意。”
井潇然见他随便,自己也就不客气了,在他对面一张凳子上坐下。
“阮靖唯不来,倒是让你来了?”宋祁问。
井潇然只是默不作声,顾自坐得坦然,淡然正视。
宋祁也明白他作风,没有勉强他开口,整理了下思绪,开门见山地开头道:“去藩外之事……”
井潇然听他欲言又止,却不是犹豫,而是在等井潇然自己说下去的意思。
“铃兰楼主不能离开中原。”井潇然淡淡道。
怎么阮靖唯手下的人,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一个比一个刻板认真,相处起来也不显无趣吗?可是阮靖唯看上去可不像这么无聊的人。
宋祁冷笑一声,没坐多久的身子骨又懒了下来,斜倚在软榻上。
“她一定有办法脱身的。”
“王爷你也一定有办法可以不劳烦楼主。”
“嗯?”宋祁挑了挑眉,望着那张清俊却缺乏表情的脸,“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法,本王是可以治你罪的?”
井潇然面不改色:“然而王爷若是要治下官之罪,下官也进不来了。”
宋祁懒懒地打了呵欠,手托着脑袋。
“总之,你回去转告阮靖唯,本王势在必行。”
“她不会跟你去的。”
听耳边那人仍是这么说,宋祁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抬眉瞥了过去,蹙起眉说:“你虽贵为左丞之子,但也不过是阮靖唯的一只棋子,莫非你还能替阮靖唯做决定不成?”
井潇然目光微闪,被一语中的。
他不是靖娘的棋子,也不是靖娘的属下。
井潇然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辩解。
宋祁看他神色终于微动,可是并不是什么愤怒不悦,反而隐隐似乎是一丝……不好意思?
“下官明白了。”井潇然留意到宋祁探究自己的目光,忙起身告退。
宋祁也不拦着,只是视线紧贴井潇然的身影出去。
这两人,难道不只是上下属的关系吗?
想着,宋祁连自己也没发觉自己的脸色变得如何难看。
春回大地,暖意渐浓。枯木逢春,新芽舒展。
连绵不断的雨开始过去了,晴天越来越多,天气亦越来越暖。什么炉子棉衣是早收起来了,百姓出门只需多穿两件单衣。
然而就是这些日子里,阮靖唯忙得焦头烂额。
趁着春节刚过,她亲自往京城附近的几个大门派拜访联系。对方多亲切客套,没有为难阮靖唯,双方就朝廷一事也能达成一致。
阮靖唯虽然忙,但是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要说麻烦倒是有几个的。
最烦的是同住铃兰楼内院的初闲。初闲天生就是个麻烦,卓觅有空时,阮靖唯还能打发了初闲去找卓觅玩。可若是卓觅出门了,初闲就只能在院里找阮靖唯了。
阮靖唯也只好将自己的宝贝仔细收起,耐心供着这位主,她可不想自己的众多藏品和那副青竹图一样的下场。
还有一个麻烦,就宫里头那位公主。
消停了一段时间,淮洛不知怎么的又惦记起那岭南世子了,三天两头就派人来请阮靖唯入宫教她礼仪舞蹈,颇有阮靖唯不教她就死不休的气势。
阮靖唯直想送她把大称,让她自己称称自己多少斤两。
最后一个麻烦的源头,也是和皇族有关,便是那卫王宋祁。
“少主……”
阮靖唯一见疾风,就扭脸扶额。
疾风见状,干笑着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进去好不进去好。
“行了,告诉燕羚,此事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让他回去跟宋祁说,再逼我,我就捣的连他都去不成!”阮靖唯耐着性子说,然后不耐烦地挥手催他去。
疾风摸摸鼻子,点了点头,忙退下去,不敢再看阮靖唯。
阮靖唯瞪着一桌子的账本信件,一肚子的气闷着。
真想把宋祁逮过来让他看看自己有多忙,尽是添乱!
井潇然也不时过来找阮靖唯,偶尔能帮上忙的也会来帮忙。只不过井潇然最近常出门行走,少在京中。
算算时间,似乎有四日没见到他了,看来这趟出门又比先前去的地方还要远些。
门外响起脚步声。
阮靖唯伸手拉过一本账本将桌上的书信随意地遮盖一下,然后装作阅账的样子。
刚翻开账本,门口刘管家就到了,在门外探手轻敲。
阮靖唯抬头笑了笑:“进来吧!”
刘管家躬身进门,递上一封请柬。
得阮靖唯吩咐,一般请柬都是交给疾风处理的,而且,请柬多数都是交到楼面,给内院管家的实在少见。
阮靖唯皱了皱眉,伸手接过,一边问:“谁送来的?”
刘管家卑谦中还有些激动:“是一位公公。”
“嗯?”阮靖唯听他说话间已经打开请柬,请柬里言简意赅,一目了然。
阮靖唯低头沉吟:“春猎……”
这是宫里春猎的请柬。
是独独邀请她,还是还有其他人?
“你先出去吧,帮我把疾风叫来。”
刘管家颔首,又躬着腰退出去。
春猎。
阮靖唯托着下巴,长指在请柬上轻敲,露出思索的表情。
我怎么觉得这其中有猫腻呢?
皇上有意拉拢商人。
这次春猎,他命人列了商界的邀请名单,特意给商人留了一席,也是有提携商人地位的意思。
历来皇帝打压商人,是因为商人的流动性大,而且一旦产业做大,那么其拥有的实力便有可能倾覆朝廷。历史上也不乏商人助力起义成就新皇朝的记载。
当然,要做到那一点,生意可不能只是“比较大”这样规模而已,要找例子的话,当朝而言,至少也应该是阮靖唯这样的商人。
只不过阮靖唯深居简出,男装女装,常以不同扮相出门,皇帝也不清楚她的具体产业规模。
总而言之,皇帝对商人是有一种忌惮在其中。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能拉拢这些人,闯闯又何妨?
对商人管理得当,无疑会得到源源不断的财力,甚至还有百姓的归附。毕竟百姓的衣食住行,大多离不开“商”,商人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敢对商人出手的皇帝,说不自负,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要是没有我,皇上也不会走这一步。
披着单衣,散着头发,怡然自得地倚在窗边闲来无事的人这么想着。
皇上会请商人参加春猎,其中就是宋祁的计划!
呼延氏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尽快动身前往外藩,春猎就是最好的契机,包括阮靖唯他也是一定要带走的。
得阮靖唯此女相助,他事必能成!
此行他一定要低调行事,燕羚肯定不能带在身边,可是他也不能和中原这边断了联系。阮靖唯有她那张隐蔽的传信网,到时候宋祁人在藩外,却依旧对中原形势了如指掌——前提是阮靖唯跟在他身边。
如果阮靖唯没有同行,那么她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他送消息。
只有她也身在藩外,她肯定也不能封闭自己耳目,所以消息只能跟着到藩外来。
二来,他知道阮靖唯在榷场有人,在私下也有人。通往藩外的商道,阮靖唯肯定也很熟悉。他要去匈奴,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出门,混在商队之中,商队原本就蛇龙混杂,谁能识得他真身呢?
这便是宋祁一直要求阮靖唯到外藩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