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秋季相当短暂。这才立秋多久,现在,人一张嘴就像烟囱一样,不停地冒热气。
无论是在中原或是草原,一个规律都不会改变——越是贫穷,起的越早;越有身份,越不劳作。
乌云在门前已经坐了一个早上了,无视来往的人像他投来嗤笑的目光,顾自惬意地观察起乔氏族人。
尽管他已经有了详细的安排,然而来到乔氏之后,他发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还是不小的。昨日最后是如他所愿地住下了,但不代表日后还能继续这么幸运。
汉人有句话说的不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乌云在门前已经坐了一个上午了,面前人来人往,就算他眼神不好也能看出来——乔氏表面一切安好,实则已经乱到快要对着自己人大打出手的地步了。
从前,族里事无大小都有董木合坐镇调和。有外敌入侵时,董木合亦懂得如何去安排调动人手。如今,外部忧患不断,内部矛盾累积,没有了作为中间人的董木合,乔氏可以说是到了一击即碎的地步了。
除了出乎意料地对“乌云”相当看不起以外,其他部分倒是和他想的差不多。
而且,关于颜开说的那三个汉人,目前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的人,至于颜开提及的那个“秘密”,似乎也没有其他人知晓的样子。
“公子。”
乌云托着下巴,斜眼望过去,似笑非笑地问:“有何贵干?”
来人正是昨日上前朝乌云发问的汉子,此时手里拿着酒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坐到乌云旁边,眯起眼打量面前经过的人。“小公子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乌云移开视线,回到来往的人身上,淡淡道:“也不是要做什么,只是恰好到了这里罢了。”
“……”汉子沉默良久,一口气闷了好几口烈酒,黝黑的脸上顿时浮起红晕,“什么游玩,什么恰好,难道不是单于让你来的吗?”
乌云微微挑眉。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单于肯定已经知道这里的事了吧?大概,对这里也是很失望了,所以……”
“所以,这里才会变成是我的封地?”
逻辑上似乎没有问题,可是事实上,这个误会有点大了。
少年人啧了下嘴,无奈之余,嘴上却说:“差不多,也是和你想的一样吧。”
恶名比无名好,误会亦比误差好。反正都是要找理由的,那何不顺水推舟?
汉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乌云轻笑:“对于我的到来,很失望?”
“至少,我看不到什么希望。”
一个十五六的病罐子,无权无势,空有个头衔,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做不了,还挑这个时候来乔氏,能干出些什么事来?
两人沉默无言,汉子又坐了一刻时间,拿着酒袋子,醉醺醺地走了。
乌云目送他的背影,亦起身返回帐篷。
就是要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绝地反击,才会被敬若神明,雷打不动。
乌云在乔氏住下后,如果不是他主动上门,其他人也不会关注他,连他所谓的“随从”并没有到来这一点也没有留意到。
乔氏现在是一盘散沙,但也并非没有有志之士。
也有人带头要查董木合的事,隐隐间有了首领的势态。只不过,要想当上乔氏的话事人,只有安然无恙地成长起来了才能叫本事。而有乌云在的乔氏,恐怕就没有这些人发挥的地步了。
当然,如果给乔氏两三个月的时间,凭着乔氏的底蕴,以及那些剩下的金子,乔氏也很快就会振作起来。
没有乌云的到来,乔氏不会知道什么叫“黑暗”。
漆黑无星夜里,乌云披着黑斗篷躲在帐篷后望着远处的星星点点,嘴角溢着冷笑。
我啊,是你们的灾星,但也是你们的救星!
“是你师父的消息。”
“……”
宋祁的注意力不在信上,反而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名黑影,直到被对方瞪了一眼,然后眨眼间就默不吭声地离开。
阮靖唯觉得颇好笑地看着这一幕,问:“你在干什么?”
宋祁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我很好奇,你手下这些黑影都长一个样,你都是怎么分出谁是谁的啊?”
阮靖唯没好气地说:“毕竟我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啊!”
“啊?”宋祁愣了下,“你不是少主吗?”
阮靖唯一边读信,一边一心二用地回答他:“即使是少主也不会有任何优待,打小大家都像兄弟姐妹一样的,只是现在长大了,反而分了什么尊卑,彼此间生分了……你师父有麻烦了。”
宋祁终于不再纠结阮靖唯的家事,听她说到后面一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要跑你师父那边一趟。”阮靖唯说着,转身就开始收拾行囊,其中当先背起了弓箭。
宋祁等不及问她,拿起信来看。
阮靖唯听见信纸翻动的声音,便说:“前辈虽然是让你我其中一人去,但如何看都是我比较合适吧?”
宋祁没有说话。
“这边呼延氏和商人的交易基本已经稳定了,可还需要你在这里坐镇。我箭法好,也许能帮到前辈的忙,加上,万一真的要和卜氏的人接触,我办法也比较多。”
宋祁张了张嘴。
她说的是实话。
“唉……”宋祁坐了下来,苦笑道,“怎么忽然之间,三个人就都分开了呢?”
先是潇然回中原了,现在她也要和自己兵分两路,明明出门时还是三人逍遥,为何现在回忆一个月前的事都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阮靖唯的动作稍顿,随即说。
她何尝没有宋祁那样的感悟?
离开中原并非她情愿,然而三人相处,以男儿之身和他二人称兄道弟,任性妄为,自下山之后她又何时这般惬意过?
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趁着天尚大亮,阮靖唯就打算动身出发了。
“宋祁,我将整个江湖下注,你不可以负这天下。只有你坐上那个位子了,今后,我们才能继续是兄弟。”
宋祁没有说话,只是目送她出去,嘴角无法抑制地溢出苦笑。
我若是坐上了那个位子,我们还能是兄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