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恢弘,器宇轩昂。龙柱四立,口衔明珠。正中有龙椅威武,沉重大气。椅前明皇的书案上奏折堆积如山。而椅上的人正用朱砂批改,无瑕理会已经在殿中伫立许久的人。
座上的人不说话,殿中的人也不敢乱动。
这一等,又是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殿中那人忍不住感叹自己的年纪之时,才听到座上的人一边批着奏折,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令郎可有寄过家书?”
殿中人抬眉微微一瞥,俯首道:“未曾。”
座上的人又改了几本奏折之后,又问:“卿家,为官多少年了?”
殿中人心中估算,回答:“有二十多年了。”
“年少英才。”座上人简短地评论,随后放下笔,终于抬头正眼看向殿中的井左丞,“井卿家支持朕,也快有二十年了。”
井左丞嚅了嚅唇没有说话,心里颇为感叹。
当时年纪轻,资历浅,空有一腔热血,不懂手段,做的许多决定都是错的,唯一坚持到如今的,便是为当今的皇上,当时的太子效力。
“这就二十年了啊……卿家有没有,或者说,可曾后悔过当初选择了朕?”
井左丞一怔,猛地抬头,发觉正座之上皇上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
井左丞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皇上目光微闪:“哪怕现在,令郎有可能再也无法回来也一样?”
井左丞蓦地浑身一抖。
虽然,他已经有这样的准备,可当听到皇上这般说出来时,顿时有了一种井潇然已经必死无疑的惊愕。
皇上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又拿了本奏折,淡淡道:“卿家莫慌,朕并不是说令郎已经陨落了。”
井左丞低下头,掩去脸上的神色,双眉紧皱,显然对皇上说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如果井潇然再一次昏迷,一脚踏进鬼门关被其他人送回来,那么他这个做爹的,到底应该气他不孝顺,还是该气他又把自己伤的那么重呢?
这个儿子和他关系并没有很密切,但尽管桀骜不驯,不过终究也没什么差错,才能亦是出众。
或许,他没有让井潇然入朝为官的话,今日这一切都将不存在。
“卿家,接下来,你可要继续为朕效劳?”
“……”井左丞抿了抿唇,拱手俯身,“谨遵圣意。”
“喔吼——”
“吼——”
“吼——”
辽阔草原上,一声接一声的长啸回荡。
马上恣意,姿态狂傲。三个年轻人比脱缰的野马还要野几分,相互追逐打闹,一路往东,神色轻松。
“最快明天应该就会和兰、乔氏族折返的人相遇了。”一通胡闹之后,井潇然仔细算了算路程。
“啧。”阮靖唯啧了下嘴,摇摇头,“我估计不行。”
宋祁支马凑过去:“为什么?”
阮靖唯不屑一顾地冷笑了一声:“这两批人,回来都是一路的,相遇不得打起来?”
宋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草原人好战,如今又不是要他们一致对外,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样的事一点也不稀奇。
“来草原没多久,倒是对他们的习性掌握的差不多了。”井潇然笑道。
阮靖唯摇摇头:“这也只是不出意外的情况下,某些领地中,也可能有高人隐而不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也不能保证天下就如他们所料的那般。
就如当初当今芩皇尚未登基之时,不仅是位贤明公正的太子,有心机手段之余,思量也更为全面。而有谁会料到,如今的芩皇,竟然看不透这世间阴阳黑白的道理。
阮靖唯忽然沉默,让那两人面面相觑。
京中又传来消息。朝中一些中立官员,最近由方渊怂恿,先后表态,皆归到那小皇子一派。小皇子这会儿还不会走路,但愿为其效劳的人已经成了朝中新流。如此景象,让人不知该喜该忧,该笑该悲。
自然,原本夺位的三人亦不会坐以待毙,一方面费尽心思地拉拢官员,一方面极力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小皇子还太小,后宫自有人拼命保护,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反而还更难些实现。
临近午时,三人停下歇息。
阮靖唯吃着干粮,忽然问:“待你回京,朝中官员已经各自有主,无人能助你一臂之力。后宫之中,妃嫔护犊,亦无人替你做主。你以匈奴为根基,就不怕别人给你安上通贼叛国的罪名?”
“如何看,我都没有胜算是吗?”宋祁轻笑。
阮靖唯不避畏地直视他双眸片刻,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底牌。”
“我的底牌就是,皇上根本不打算传位。”宋祁并没有丝毫不悦,谈及此事语气轻松,至少,阮、井两人看不出来他是在伪装。
但是,皇上不打算传位?
见那两人疑惑,宋祁沉吟了下,才说:“皇上,这么针对武林自然是有他的原因……但是,在皇上铲除武林之前,他并不打算传位,因为此事,他不会放心交给任何一个儿子。”
井潇然猛地反应过来:“难怪方大人要选择小皇子了!”
阮靖唯这时回想,缓缓点头。
并不是小皇子有多么瞩目,而是选择小皇子的人才是最安全的。
目前在夺位之争中活跃的三个人,其实芩皇都不打算传位给他们,甚至,芩皇对这三人也不存在什么希望,所以一直以来对他们的明争暗斗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不时打压某人过盛的风头,却始终让他们平衡。
这么一来,反而宋祁多了拉拢官员的机会。
“朝中有人支持我,也不过是配合我虏获人心罢了,终究,皇上也是不可能把皇位交给我的。”宋祁笑眯眯地看向阮靖唯,“到时候,还要你帮忙啊!”
阮靖唯冷哼一声:“他的对武林做的事,不需要记载,我都记得。”
武林的命,也是命。
现在中原武林中,经由藏海宫的人一一报信,肯定都已经知晓局势。她虽然没有在中原坐镇,不过她也传信回藏海宫,阮梓铭一定能适时派人下山应急。而八大楼阁有玉卿在铃兰楼坐镇,朝廷再有什么动作,玉卿调度得当,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武林之中也有黑白。朝廷不分青红就想一网打尽,天下谁人能忍?
阮靖唯发觉自己心神激动,忙静心收敛,心里微叹,看向宋祁的目光愈发复杂。
她这么支持宋祁,也是将武林的将来付托于他了。
要害芩皇容易,可一国事宜,该交给谁来背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