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进入到了民国三十年的年底。这一年,梅开泰迎来了他的六十大寿。
这日,梅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宾客如云,道贺声不绝于耳。梅开泰是今日的老寿星,自然是众星拱月之焦点,兴高采烈自不在话下。人说,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八十耄耋,在那个年代,六十已是古稀之年,只见梅开泰一身簇新的啡色绸缎长袍,外加中式盘扣棉袄,胸挂怀表,头发虽已是花白相间,却不显老,精神矍铄,拄着拐杖,迎接着各方的宾客。
宾客中,尤以经营钱庄的掌柜为多,也有泰丰长期合作之公司行号的老板,祥叔在梅家二十六年之久,亲眼目睹了梅可卿的成长以及梅开泰由中年直至花甲,嗟叹岁月不饶人之际,却也是心怀自豪。祥叔白色衫裤,亲自下厨,打点晚宴,由丫鬟雨桐相助,烹饪满族特色的点心,以供来宾客实用。
虽然当时满汉的文化早已经融会贯通,满族人的食物方面也早已经汉化,可是,祥叔却是地地道道的满族人,喜传统之手工美食,更不想将这些传统满族点心的制作,失传于后辈,因此,大凡梅家有喜庆之事时,祥叔定要露一手他的绝活,也趁此机会,将满族之食文化,传授于小辈中。
厨房里,只见祥叔将浸泡数日的赤豆,倒入石盘磨子中,赤豆因浸泡了数日,早已经膨胀柔软,轻轻碾磨便成泥状。
祥叔吩咐雨桐将碾磨好的赤豆泥,如数的倒入碗中。
“雨桐,今日是梅老太爷之大喜之日,撒糕选用红豆,这样看上去红艳艳的,喜气逼人,客人也喜欢,平日里,我做撒膏,都选用黄豆,你将红豆泥的浮沫撇去,加糖拌匀后盛在碗中待用,我这儿将泡过的糯米放入蒸笼里蒸上二十分钟之后,再将红豆泥铺洒在糯米之上,再蒸二十分钟。”
雨桐熟练的按着祥叔的说法做,问道:“祥叔,还有糜儿酒要不要打开?”
“要,一定要,这是梅老太爷最喜欢的酒,待会你去将坛子打开,记得将最上面漂着的“白蒙”撇净,别浑浊了一坛好酒啊。哦,对了,切记开坛时,先将坛子周围用抹布抹干净了,这样就不至于将坛子周围的脏污,落入酒坛中。”祥叔道。
“是,记住了,我这就去开坛,祥叔,红豆泥子已经放了糖,拌匀在碗里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雨桐今日特地将平日里两条垂肩的麻花辫,梳成一摞,还在发梢处,系上了翠绿色的蝴蝶结,刘海剪成齐眉状,乌黑的刘海下,是一对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身水绿色斜襟衫裤,修长美腿,越发的衬托出了雨桐的妩媚清新。
雨桐先是抹干净了坛子周围的灰尘,又拿来一把小锤子,对着封坛已数月的一坛子酒,轻轻的沿着边缘慢慢的凿着,却始终未见开口,又不敢加大力道,担心封口用的干泥,用力过猛之后,跌入酒坛中而污了整坛酒,左右摆弄了半天,急的直冒香汗,正欲起身求助于祥叔,却见昌鸿过来,雨桐面漏红晕,不知所措,昌鸿看了看酒坛子道:“我来试试吧,看看能不能将它打开。”
昌鸿俯下身子,摸了摸坛子的坚固封口,道:“雨桐,给我拿一把榔头来。”
“唉,好叻,少爷。”
不一会,雨桐取来了榔头,昌鸿再次俯下身子,左手握着凿子,右手握着榔头,对准了凿子,轻重缓和的敲了下去。
“昌鸿少爷,小心手啊。”雨桐不免为梅昌鸿担忧起来。
“啊,开啦,哈哈。”瞬间,一股米香夹杂着酒香,扑鼻而来。昌鸿小心的拨开坛子上的白泥,尽量不让白泥的碎屑跌入坛子中,雨桐赶紧取来抹布,将坛子封口处抹净。
“没想到,昌鸿少爷也会做这活。”雨桐面有腼腆之色,红晕飞起,犹如灿烂桃花般。
“这没什么难的,其实法国的红葡萄酒也有发酵的过程,他们大多放在地窖里,用软木塞塞紧了,与空气隔绝,地窖里放了长了,酒精就挥发殆尽,喝起来,有着酒香的韵味却没有了真正的酒精,对身体的伤害也少了。这基本上与咱们的糜儿酒,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昌鸿道。
“少爷懂得真多……”雨桐垂首,面露羞怯之色。
“哦,少爷,我得赶紧将这坛子酒倒出来,祥叔说了,待会要给客人们品尝的。”雨桐说完,正眼不敢看着昌鸿,捧着酒坛子出了厨房的储藏室。
却见厨房的大灶台上,已经摆满了各色风味点心,什么满洲饽饽,五花膏,萨其马,炉酥饼等,都是祥叔亲自做的。
祥叔将已经整熟的撒膏,晾在一边,已经冷却,却见撒膏白底上赤色一层糖豆泥,闻之,豆香与米香融合在了一起。祥叔拿了一把刀,将在蒸格子里的撒膏切成整齐的七寸见方的方块状,每一块的上面,都均匀的有着红豆泥,看了让人垂涎三尺。
“好香啊,祥叔又在做撒膏了,呵呵….我最喜欢吃祥叔的撒膏了。”进来的是梅可卿。
因众多的钱庄掌柜齐聚梅家,梅可卿不便女儿装束,依然是洋装礼帽,只是,今日里,可卿眼眸清亮,唇红齿白,春风满面。
“格格,客人都到期了吗?”祥叔自知叫错了口,忙左右看看,却见昌鸿已经在这里了。
昌鸿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祥叔,道:“格格?谁是格格啊?”
“哦,不,随便乱叫的,因为可卿的模样就像清朝的皇室里的格格公主,所以啊,我有时就叫她格格了,哈哈。”祥叔故作轻松,却见昌鸿一脸迷茫。
客堂上,宾客们谈笑风生,梅夫人更是难得的高兴,招呼着客人们,恒丰钱庄的马掌柜携夫人上来道贺:“梅太爷今日六十大寿,可喜可贺,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哈哈。”
“同喜,同喜,马掌柜生意可好?”梅开泰问道。
“嗨,也一般,时局动乱,钱庄也难做,如果恒丰有泰丰的三分一的管理才能,那就另当别论了。”马掌柜叹口气道。
“嗯,老夫听闻,现在宁波路上新开设钱庄的,都是汪伪政府的同僚,是吗?”梅开泰问道。
“唉,是啊,几乎不需要经过钱庄公会的举手表决,只要交上条子,就可以取得营业执照了。世风日下啊!”马掌柜感叹。
沉默片刻,马掌柜继续道:“咱们商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把自家的生意做好,唯有这样了。”
一旁的马夫人是一位娴淑之人,也点头道:“是啊,是啊,做好自己的生意,我们也犯不着与他们有什么过节,否者的话,会惹来麻烦的。”
梅开泰安慰道:“今日大家开心便是了,不提不愉快之事,来,来,诸位,今日老夫蹉跎六十余年,幸好还有诸多朋友记得老夫,前来道贺,老夫不甚感激,这糜儿酒,是我们自家酿制的,请诸位尝尝,我梅开泰敬大家一杯薄酒,以答谢大家的光临。”说完,梅开泰将手中的小酒杯,一饮而尽。
梅开泰向来酒量了得,今日又逢喜事,更是贪恋了杯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