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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7章 萧墙喋血春也殁1

自那以后,太子再不曾有过笑容,行为更不加约束,反而变本加厉,便是要看着李世民是如何心痛、如何痛心疾首一般,徐惠望着天子日渐忧虑的神情,却不知要如何劝他。

冷夜孤窗,帝王总会于深夜沉沉叹息。

徐惠知道,他心有郁结,可却不知该要从何宽慰。

好在近年,国运昌顺,四海安平。

贞观十四年,吐蕃赞普松赞干布遣大相禄东赞携金五千两、珍玩数百,入长安,向唐请婚,李世民正为择哪一位公主入蕃和亲为难之际,宗室女,江夏王李道宗之女自告奋勇,自愿入蕃,听闻此女才貌双全、秀外慧中,年方十六,正配得二十五岁的松赞干布,李世民遂下诏,封李道宗之女李贞雁为文成公主。

文成公主五试禄东赞,终于贞观十五年由李道宗与吐蕃迎亲使共同护送公主入蕃和亲。

和亲队伍恢宏壮大,朱纱绯幔、华盖遮天,菱纱拂过处,整个长安城,皆被笼罩一层喜色。

观礼、送亲之人密密拥拥、推搡不禁,李世民赫然立在城头,俯视送亲队伍步列齐整、浩荡出城,眼中是许久未曾见的光明。

巍巍大唐、万众之民,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如今,本该是笑拥江山、坐享天下之际,可为何心中却更感到惶恐和孤寂?

举头仰望天际,斜阳如血、绵延万里,目极之处,是望不见尽头的苍凉。

如此喜庆热闹之日,立政殿却独有一分冷清,玉立的少女,一身柳青色螺纹珍珠纱,华贵中有淡泊于世的落寞,她倚在窗前,望一树杏花如雨,馥郁缤纷便似天女织就的一襟柔软轻纱。

一片花瓣儿飞旋,不期飘落在少女眼睫上,少女伸手捻下,那一片花,便有了胭脂的颜色。

凝望着纯白染瑕的杏花瓣,少女心中却是孤漠至极的。

身后脚步声轻,一双玉手搭在少女肩际:“兕子,你病才是见好,莫要吹着了。”

说着,便将窗阁关掩,少女回身之际,那一双晶莹水眸,竟是泪影斑驳:“徐婕妤,我好想和哥哥姐姐们去玩,我有好久都没有出过这个门了,我也好想五姐,听说五姐病了,很重,是不是?”

徐惠一怔,望着兕子纯如净水的眼睛,娇唇含丹、墨发如丝,已是落落少女模样,可却偏偏造化弄人,自小体弱的她,两年前病过一场,身子便愈发娇弱了,禁不得一点病痛,每病一次,都如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令人心惊。

徐惠默默垂首,柔声道:“莫要多想了,长乐公主吉人天相,定可熬过这劫的。”

兕子淡淡一笑,仍旧推开一条极小的窗缝儿,杏花漫漫,飘若轻雪,柔软的杏花瓣,飞扬却若蝶舞翩然。

兕子静淡容颜,便似这片片杏花,飞白而怜弱伤愁。

“吉人自有天相,那年,母后病在床上,他们亦是这样说的!”兕子说的极轻,望着窗外的眼神,空茫无际,那仿如看透世事的淡泊,仿不是她这般年纪。

徐惠心疼的将她搂在怀中,轻道:“会好的。”

竟无多一些的言语可以安慰,少女苍白的面容,惹得杏花落若凉泪。

徐惠亦望向窗外落花纷纷,本该是春意满枝落的杏花,这个春,却怎么落得这般冰凉?

长乐公主年初病倒,三月中,已是不起,因着兕子才见好些,纵是如此,亦没有告诉她,可兕子自小伶俐,徐惠知道,怕她心中是有感觉的。

李世民恨不能将宫内所有珍奇药品全都搬去长孙府上,更亲临长孙府,那日,徐惠亦在身旁,望着帝王忧心忡忡的目光,心痛不已,长乐公主勉力起身,更使得人心欲碎。

长乐公主的病,拖有两年,却终究难挽伊人。

贞观十七年六月(1),又是一年木槿花白,垂垂飘落的纯白木槿,仿是哀哀欲诉的不胜情愁。

李世民端坐龙桌案前,任窗门大敞,飞花落寞,飘忽在一纸苦墨上,沾湿了纯白的凄伤、飞乱了痛彻的心扉。

徐惠着一身素净白衣,静静立在龙桌案旁,素手研磨,忍泪观望。

但见帝王一字一字清晰错落,拂开木槿飞花,书一展飞白苍劲,“公主资淑灵于宸极,禀明训于轩曜。……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

志文字字是泪,笔笔是痛,他颤抖的右手,隐忍的坚刻薄唇,终于一笔挥尽伤怀,搁笔时,泪已如倾。

徐惠轻轻抚住他巨颤的肩头,亦有泪落在手背上,多日了,李世民未曾流下一滴眼泪,更是不发一言,如今真真哭了出来,却是她所未见的痛彻与伤怀。

他仍旧不发一言,可终究是倾尽了心内伤悲,亦总可放心了。

长风几万里,吹不尽天幕寒云,长乐公主的死,于李世民震动极大,几月不得展怀。

他甚好打猎,却因魏征劝谏,已多年未曾打过,为使君王舒心,由长孙无忌提出,与众皇子、公主游猎一日。

李世民自能体谅无忌用心,八月暑天,择一日晴好,便诏了皇子、公主以及妃嫔随行。

八月,槐花飞黄,白蘋落落盛开,华帐绸幔,高华巍峨,帝王神情庄素,夏日暖阳似仍映不出一丝温然。

众皇子退去了华服锦衣,着轻简骑马装,背负箭弓,个个英姿飒飒、步态从容,只一人,眉目仍如冬夜冷霜,一脸凝肃——太子承乾!

徐惠带了兕子在旁,李世民原想叫兕子散一散心,兕子却是眉心深结,望阳光如缕照映避光宝剑、寒弓弯刀,目光却在太子身上,不可移视:“徐充容,大哥与父皇真就不可挽回了吗?”

前不久,李世民晋封徐惠为充容,徐惠闻言,略略一怔,随而亦叹:“但望太子终有一日能解陛下苦心。”

兕子怜弱面庞,纵是这夏日亦有沉重的凉白之色,令人不忍猝睹,徐惠扶她坐好在身边,再望鎏金雕龙高坐之上,帝王目光亦是幽沉而无神的。

这几年,看似风平浪静的度过,实则,心潮的暗动,才最是摧痛人肠的波澜。

正自思想,但听李世民沉沉开口,看向整装待发的众位皇子:“今日狩猎,你们无分大小,尽管各凭本事便是。”

众皇子挺身上前,齐声称是。

不一会,各自跨马,马蹄风疾,衣卷尘沙,八月流火风热,扬起轻沙粒粒随风。

翠林高树、不过浮着淡淡绿色光晕,晕得人眼目不甚清晰,却闻听那林中声声箭音,弓满中的、或哀哀叹息,似都于这高树簌簌风声中格外分明。

李世民幽幽闭目,似悠闲养神,又似静心聆听,或者……是逃避那一双随时而来的逼迫眼神。

徐惠望去,太子果然只是端坐一旁,神情淡淡,不可流露微点情感。

“听五姐说,大哥很早以前就不能骑马了。”提及长乐公主,兕子仍有微微感伤,一双净水美目,若无这病痛纠缠的折磨,本该是一双璀璨流光的如星灿眸,可偏偏它纯得这般安静、静得这般残忍:“父皇,不该来狩猎。”

许久未曾有玩乐的兕子,今日散心,却似忧心更重,紧蹙一双巧细弯眉,美目含愁。

徐惠拍拍她,笑道:“兕子,不要想得那么许多。”

说着眼神望一眼李世民,轻声道:“若叫父皇看到,恐又要担心了。”

兕子眸光微微一转,眉心轻蹙。

是啊,父皇本是叫自己出来散心,若要这般抑郁难解,诸多纠结,叫父皇如何安心?

姐姐过世,父皇的凄痛难禁,她一一看在眼里,又怎么忍心再叫他忧虑?

这几年过去,父皇,虽仍旧高峨威严、贵胄风仪,却终究难掩鬓间滋生的丝丝银发,是岁月落下的痕迹。

只是大哥,为何你对父皇的成见竟会深刻至此?

父皇若非爱你,如何会这般纵容于你,若非爱你,怎会下诏,凡是库物,任你取用,所司不受限制?

难道,仅仅因为慕云与称心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体谅父皇的一片苦心?

想着心内忧急,不禁轻咳一声,帝王幽静的眼目倏然睁开,但见徐惠轻抚兕子背心,兕子只挥挥手,会心的望过来,李世民眉心凝结,急声道:“怎么?不舒服吗?要不要回殿歇息?”

兕子笑若夏风容暖,一双水目,点染风清:“父皇莫担心了,今日晴好,朗朗碧天,若要呆在屋子中,岂不辜负了如此青天美景?”

娴雅如此,静淡若云,兕子已是十一岁的少女,行止间,已是淑贵非常、落落大方。

李世民眼中终有一些温润:“那便好。”

说着,只听马蹄促促,尘沙干涩的味道迎鼻而来,众人侧首看去,只见众皇子策马声声,勒缰下马,一同拜倒:“父皇。”

李泰、李恪年纪稍长,一眼看去,便丰于其他皇子。

李世民微微含笑,那笑意却不甚分明:“看来恪儿收获最丰了。”

李恪依旧一袭淡色简服装,邪魅眼光被耀耀阳光沁得熠熠生辉:“是兄弟们承让了,”

谦卑有礼、行容风雅,如何也不似城府深重、用心叵测之人。

可愈是这般,徐惠便愈是心中发紧。

总觉他那温笑的背后,隐藏着尖利寒冷的冰刺。

李世民满意的点点头,缓缓起身,走至众皇子间,望向魏王李泰:“青雀,这骑射,你还要与恪儿多学习着。”

李泰面色稍霁,随即隐去,化作融融笑意:“是,三哥果敢英毅、文武双全,儿臣自是感佩的。”

李恪忙道:“四弟这是折煞为兄了,四弟编撰《拓地志》涉及山岳河流、物产风俗,其文采更堪华美,足可流传后世,为兄的自愧不如。”

李泰正欲言语,李世民却拍拍二人,朗声而笑,足足两月,这似是他唯一由心的笑:“好,好!你们各有所长,青雀才学卓绝,父皇甚是欣赏。”

说着,转眸望向李恪,他一身洒逸,神情清淡:“而恪,英果类我,犹有朕当年风采。”

一语无心,徐惠却分明看见一双双眼睛火光丛丛,齐刷刷聚集在三人之上。

兕子更忧虑的望向太子,却见承乾一双眼低垂,倒是这其中最是不为所动之人。

兕子一叹,她知,大哥的心,果真已经死了!

转眼欲与徐惠说些什么,却见徐惠目光凝在雉奴身上,而雉奴的眼睛却望着华幔下,绯衣执扇的侍女身上,二人对望间,笑意融融,眼神似有用意,却是旁人读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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