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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神力传承

沉重的枷锁摩擦着坚硬的地面发出一串叮当的响声,伏夕被一群侍卫押进了一间幽暗的地下室里。束眼的黑布被扯下,他定了定神,借着微弱的烛火扫视四周,房间内空空荡荡,只有中间立着七根大小不一的石柱,上面雕刻满了蝌蚪文,他还没来得及细看柱子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就被几个侍卫带到中间一根最大的石柱上锁在上面,其余的六根柱子均匀的排布在他周围,顶端各雕有一个龙头,龙嘴里都衔着一颗闪着幽光的珠子。他瞬间便明白了,这七根雕铭石柱是一个法术阵。红竺的担心果然应验了,通过阅读柱子上的文字他已经知道这个法术阵的作用是提取法师的灵力。他身上所带的枷锁也是附加了一种霸道的禁制,只要他稍稍调运灵力,就会痛不欲生。他甚至没有经过审判就被直接带到了这,在王宫议事厅内,他只见到了国君一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冷冷的看着他。好长一阵子,诡异的是两个人之间没有一句对话,早在冥界忘川河,他已经知道了现在的龙国国君就是敖堇川,那个替他杀掉了夜罗天的人,如果没有发生郡主的事情,他甚至会忍不住感激他,也是这个原因,在白古城他才会留下了他一条命,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昔时的手下败将今日竟成了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卫兵在把他锁好之后就离开了,气氛突然安静的有些压抑,但他心里清楚,他们大费周章的把他带到这绝对不是想单纯的秀一下这个法术阵,真正的痛苦远在后面,但迟早都是要来的。红竺虑到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虑到,昔年做皇子时燧明皇朝的刑讯处是如何对待俘获的敌军法师他也亲眼目睹过,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让对方被自己的法术反噬,人族的法术阵比现在用来对付他的这个要壮观太多,他见过操纵冰的法师被冻成冰雕,操纵光的法师融化在耀眼的光团里,操纵毒的最后身中剧毒七窍流血死状凄惨。他来自首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救夜怜儿,他想看看自己的力量被剥离后会到底发生什么,所以才会不按常理行事。他一直在苦思冥想着母亲所用的种种手段,无论是破开桑皇山顶还是恫吓鸟群,都不见有一丝的灵力波动,举手投足间威能尽显,挥洒自如。可能那就是作为神与凡界生灵的差别,他隐隐的有了一些领悟但就是无法触及那种境界,要颠覆长达千年的认知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一个苍老声音从四面响起,回荡不绝,分不清声音的主人处在哪个方位,他现在不能运用灵力,感官也相对弱了很多,被人在暗中盯了这么久竟然毫无察觉。他镇定的笑了笑,说:“你既然要攫取我的灵力,有何必躲躲藏藏。”

“哼哼……”黑暗里那声音干笑两声,一个穿着宽大黑色斗篷的身影突然间出现在伏夕眼前,与他不过两步远,这么近的距离,他却仍然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好像那件斗篷里面裹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黑气。

“我一直都在你面前,只不过,是你察觉不到罢了。”斗篷怪人说。

伏夕轻蔑的笑了笑,对方一现身他就明白,对方是个主修暗系法术的人,也的确是很强,能够在光影中遁形,是把黑暗术修到了极致的结果,但如果不是由于灵力被封,他也不信自己会察觉不到。

“你用一对草鸡的翅膀来对付被剪掉羽毛的苍鹰,当然觉得很得意了。”伏夕说。他就是想故意激怒对方,毕竟时间现在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不管对方要对他做什么,他都想尽早结束这一切。

一股强横的灵力从斗篷怪人的身上传来,扩散到七根石柱上,雕龙嘴里的珠子瞬间大亮,伏夕只觉得身体像是被刀割一样的疼痛。

“就这点本事么?”伏夕忍着痛楚,继续用话语刺激着那个暗系法师。而对方却是不为所动,慢慢的摘下斗篷的帽子。

黑气散去,露出的是一张十分诡异的脸,对方只有一只左眼,右眼空荡荡的像是眼球被摘掉了一般,里面涌动着黑色雾气。没有头发和眉毛,一切和毛发有关的简直都和他无关,皮肤光滑水亮,但却如同只有一层皮包裹着头骨。他这副怪样子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伏夕却没有感到意外,他知道,黑暗系和毒系法术本来就不能算在正途的法术之列,那是某些造诣很高的法师为了单求威力而创出的毒恶种类,会给修习者带来很大的伤害。

“敖越云那小子说给我一个大好处,果然没有骗我。”暗系法师说话时的样子更是特别,根本不用张口,右眼中的黑雾随着每一个音节的发出变幻跳动,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

敢直呼国君的名字并称其为小子说明这个人在龙国的地位肯定不一般,好像还要在国君之上,伏夕只听说过龙国有六位龙长老手中权柄不弱于君主,而龙族自古尚美成性,无论男女都极其注重形象,凭他的样貌,想在长老会有一席之位显然不太可能,那他究竟是谁?龙族中又怎么会有人去修习会给样子带来极大改变的暗系法术?如果他不是龙族中人以龙族的排异传统又怎么可能容留一个异族,还是在国君身边。

“你不用猜了小子,我的确是龙族的人。”暗系法师伸出了一只煞白枯干的手,反复端详着,伏夕心里一阵紧张,那人竟能读人思想。“你很特别,我的这只法瞳的确能看透人的思想,甚至能看到事物的本质,却唯独看不清你的来历。”他停了一下,又说:“不过不要紧,你究竟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你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废人。”

难怪对方被他以言语讥讽也毫不生气,连心中所想都被他探知,被他看着的感觉简直是如坠冰窟一般,好在他刚刚没有去想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如果被他看破,势必会有很大的麻烦。伏夕没敢再去想些什么,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在心底假想着失掉灵力后的惨状,做戏码就要做全,他真正想要的是让一切尽早结束,故意让那个怪人觉得他是在害怕。

龙族的暗系法师又笑了笑,似乎是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也不再去看他,而是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说:“得了你身上的灵力,或许我就能恢复正常的样子,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躲在黑暗里,像鬼魅一样的活着。”一边说着,他突然用手一指前方,斗篷下翻涌的黑气如一条条游蛇,钻进石柱上的雕龙嘴里,衔珠光芒更盛,法阵运转,伏夕只感到周身上下一阵剧痛,像是被灼烧一样,那种感觉很快涌遍全身,以他的忍耐力,也控制不住的大声嚎叫起来。烈火焚身的滋味,着实是不好受。

“小子,我就给你个明白,我名叫幽龙,是龙国三护法之一,你若不死,可以找我报仇,但是,恐怕你这辈子是没这个机会了!”他说话时显得很兴奋,连带那张怪脸都有了些变化,嘴角微微上扬,却更加狰狞。强大的灵力是所有修习法术的人一生的追求,能够不费什么力气就获得伏夕在千年间所聚攒的精纯灵力,恐怕任何人都会抑制不住的激动。幽龙法师的法瞳虽然能看出事物的本质,但他却没能看到自己的结局,正是因为他的一时大意,造成了他惨淡的下场,一生修习暗系法术的他,最终也归于黑暗。

随着身上痛楚的加剧,伏夕感觉到周身灵力开始暴走,不住的涌向头顶,最后汇聚在前额,被抽出体外,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幽龙法师狞笑一声,张开双臂,身体悬浮在半空,伏夕溢出体外的灵力不断的流进他的右眼之中。一边是痛苦的嚎叫,一边是狞恶的笑声,诡异的情形,凄惨的场面,灵力被汲取的痛苦,让尝遍了世间百味的伏夕也忍受不住,随着最后一丝灵力力体而出,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沉沉的睡了过去,呼吸变得凝滞,就像死了一样。

幽龙法师缓缓的落到地面上,仰头闭上了那只独眼,似是在感受着自身的变化,他忍不住扯掉了斗篷,露出了像干尸一样的身体,皮肤下面犹如千万条虫在游走,渐渐的,他那干瘪的肢体变得越加充盈,最后竟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头上也生出了金色的头发,此时,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只右眼还是一个空荡荡的冒着黑气的孔洞,除却那处瑕疵,他的相貌还算是可以。他伸手弹出了一道黑气,慢慢的衍变成了一面镜子,对着他照了又照,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幽龙忍不住笑了,多年的夙愿在今天终于成为了现实,他自是觉得无比畅快。

伏夕又做了一千年前的那个怪梦,梦境里,又见那朵巨大的妖莲,与之前不同的是,妖莲上那个青衣女子此时不是在跳舞,而是站在花蕊中间,安静的看着他。他慢慢朝她走了过去,这一次,他看清了,莲花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母亲。

梦中又见,母亲还是那么美,她的美,不是那种施朱敷粉的烟华铅染,而是不带任何红尘气息的高洁,纯净而自然。妖莲花瓣缓缓打开,他踏着雾气快步走到母亲身边,他有太多话想和她说,懊悔、悲伤、思念,压抑了太久的感情已经击溃了他的矜持,他想哭,却没有眼泪。而他却连话也不能说了,母亲的手指按在了他的唇上。

“孩子,你悟到了吗?”母亲虽未开口说话,但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他心里,他感到有些茫然,手忙脚乱的想要拨开母亲的手,却无法触到她的身体,母亲仿佛永远比他先知先觉,就在他急得快要崩溃时,母亲身子突然向后飘去,像花瓣一样散开,化成一条青鳞腾蛇,羽翼一展,舞动着飞向天空,并逐渐涨大,变长。梦境里的天空没有日月星辰,不知是冥是昼,只是随着腾蛇的飞舞散发出阵阵霓光,五彩斑斓。

母亲化身的腾蛇在不停的舞动了好长一阵后终于停了下来,飘在空中,昂首发出一声清亮的嘶鸣,竟如同乐曲一般动听,响遍了梦里的每一处角落。最后正对着他,一双眀烛般的眼瞳里饱含深情。此时,腾蛇的身躯已经遮蔽了整片天空,在她面前,伏夕感到自己无比的渺小。穹顶之下,她慢慢的变淡,周身衍生出璀璨的星光,不住的落下,天地间仿佛下起了一阵光雨。伏夕心中焦急万分,好不容易重逢,不管是真是梦,他都不想再与母亲错过,他奋力跃起,忽然感觉身体似乎变得轻飘飘的,一直向上,身上衣物层层褪去,他发现,刚刚发生在母亲身上的情状又在他身上重演,在快到母亲身边的时候,他终于可以说话了,然而嗓子里发出的却是一声嘶鸣,与刚刚母亲化身的腾蛇所发出的别无二致,他不禁向下一看,地面不知为什么变得湛亮如镜,他看到了,自己俨然已经变成了另一条腾蛇。双蛇一大一小,一青一赤,这是新旧的更迭,神力的传承。母亲的目光更加温和,传递出一种欣慰的感觉,庞大的身体在一瞬间散开,他沐浴在一片光幕之中,他飞速的四下游走,想在那一方光影交织的天地间寻到母亲的踪迹,他最终失败了,光幕散尽,天地间唯剩他一个,母亲消失了,就像她从未在过,连她身上的那种沁香气息都不见了。他忍不住出声长鸣,慢慢落到地上,看着自己的倒影,是一条威武的赤鳞腾蛇,二目如炬,鳞甲带光,口中长信吞吐利齿如刀。他蜷缩起了身子,把头埋到身体中央,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想去睡一会。

再度醒来时,伏夕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间地牢之中,草床木板,钢铁囚笼,没有了枷锁,却感觉比披枷带锁的时候更觉沉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他之前虽然也几历生死,但这一次,却是生不如死,他连动都不想动一下,甚至是后悔醒过来,但是他不能,心中的挂念让他不得不尽快去恢复,至少也应该行动自如才可以。

“嘘……”就在他刚刚尝试了半天才起来的时候,隔壁的牢房里却传来一阵嘘噤,他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了看,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别起来,躺下。”轻声细语,仿佛是害怕惊动了什么。他重新躺了回去,对方语气中没有一丝戏谑,自己此时身陷囹圄,还是先了解这龙国牢房的情况才对。

外面的大门被打开,一阵强光照了进来,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大门关闭,铁链摩擦地面发出的金属脆响越来越近,夹杂在其中的还有沉重的脚步声,当声音响在他附近的时候,他忍不住睁眼看了一下,借着地牢里微弱的火光他看到两个身形魁梧的龙族人正架着一个身材更加高大的人向地牢深处走去,被架着的人身上捆着足有手臂粗细的铁链,双脚拖着地面,已经完全动不了了,虽然没看清那人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个犯人的身影好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在两个龙族人离开后,他再次站了起来,黑暗里那个声音又对他说:“躺下,你不要命了?”而这一次他没有回去继续躺着,他必须要动,就算是身体上的痛楚不能减轻,他也要去适应那种痛苦。

“我不躺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伏夕说。

“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那声音问,而后又自问自答:“这是龙国汧霖城的铁血地牢,被关在这的都是,都是……”半晌,也没有说出都是什么,好像极不愿提起那个词汇。

“都是什么?”他忍不住问,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有人和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顺便探知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看到刚刚的那个人了没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从黑暗中匍匐着出来,一直爬到他们两间囚室的铁栅栏边上,伏夕诧异他为什么不用走的,当他走进时才发现,那人的手脚都断了好几处,形状严重的扭曲着,看起来毛骨悚然,更令他不解的是,那人满头金发,也是个龙族人,而且年纪不小,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但依稀可以看出是宫廷服饰,之前应该是个官员,还是个贵族,因为在龙国只有敖姓贵胄才能在衣服上绣带有龙纹的图案,他究竟犯了什么罪,会沦落到这般处境?

“看到了,他怎么了?”伏夕对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直觉告诉他,那人身上肯定有关于龙国王室的秘密。

他蹲下身子,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见他深蓝色的眼睛不时的瞟向大门的位置,抬起了已经断成三节的手臂,在伏夕眼前晃了晃,手筋竟也被挑断,而那条手臂却是他四肢中情况最好的了。

“他就是像你这样,不安分,所以呀每天都会被带出去用刑。”说完,对着伏夕一声讪笑,像是故意在吓他。

“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战犯旸枢,他可是犯了战争罪呀,照常应该以火刑处死的,可我们长老会一致认同国君的意见,把他作为人质,一直关在这里。”

伏夕里一惊,旸枢,他太熟悉了,联军中的巫族军统帅,也是勇冠三军的第一战将,听芸荩说他确实被俘虏,难怪刚刚看见他时会觉得那样熟悉。

“长老会?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身子一阵抖动,错乱的骨骼跟着发出几声脆响,他似乎是想坐起来,只是挣扎了几下却没能成功,他的身体完全废了,医术再是高明的医师恐怕难以将他治愈。

“我是长老敖邢。”那人眼睛盯着地面说,接着又是摇头晃脑:“不是的,我不是龙长老,我是,我是隐大人的属下,你们不要打我,我全说,我都说,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在一见到他时,伏夕就看出了他是个疯子,受到那样惨绝人寰的酷刑折磨后,又有几个人不会变成疯子。只是疯子的话有些也是可以相信的,而且他刚刚说自己是龙长老,长老的地位仅次于国君,除非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否则怎么会受到这般对待。

“好了,没人会打你,我问你,你有没有见过鬼族的白影郡主?”伏夕说。

“白影郡主?白影郡主,白影……”敖邢晃着脑袋,四下看了看,说:“就是那个一头白发的姑娘,是她吗?”

“对,就是她,她怎么样了,现在又在哪?”伏夕大喜过望,没想到真能从他口中得知夜怜儿的境况。

“那丫头可好着呢,住在王妃才能住的望海楼里,每天舒服的不得了,舒服得不得了,哈哈,不得了……”

伏夕松了口气,夜怜儿确实还活着,至于为什么会受到优待,也是可想而知。敖堇川做了国君,而他把夜怜儿虏回龙国的目的也不单单是为了把她当成人质,其中的曲折,他最清楚不过,夜怜儿很可能也不知道自己被玩弄,毕竟在战场时他第一眼见到敖堇川的时候也没能认得出来。

地牢的大门被再一次打开,敖邢虽然断手断脚,但还是十分麻利的爬到黑暗的角落里躲起来,这一次是一个金发美女带着两名侍卫,径直进到伏夕所在的囚室中,金发美女看了看他,摆了下手,两名侍卫便上前又给他带上枷锁,蒙住了他的眼睛。他被侍卫推搡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最后到了一个地方,枷锁又被拿掉。

一时静极,可在刀光剑影里滚爬过的他却明显感觉到周围有兵刃散发出的锐金之气,他缓缓的扯下束眼的黑布,环顾四下,自己正站在一个演武场中央,周围共有四个落兵台,上面摆满了各种武器。正前方是一座高高的看台,看台正中最前面的座位上,敖堇川气定神闲的向台下看着,在他旁边的,是一个娇弱的白色身影,长发垂散,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正是夜怜儿,目光交叠,她的胸口开始不住的起伏。站在他们身侧的是两个金发美女,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偌大的看台上,只有他们四人。

远远的只见敖堇川手托下腮,转身对身边的剑姬点了点头,剑姬上前一步,长剑连鞘,凌空一指,演武场两旁的铁栅门中传出一声兽吼,伏夕侧目一看,一只象兽龙慢慢的走到门前,前蹄踏着地面,鼻中不断喷出粗气,暴怒已极,演武场被当成了斗兽场。

铁门被缓缓打开,象兽龙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来,对着他张开大口,又是一声狂怒的吼叫,獠牙森森,目光凶狠。伏夕注意到,象兽龙的肩胛处似有血迹渗出,想来是有人故意这么做,龙族权贵有观赏勇士斗兽的爱好,为了使野兽在场上有更出色的表现,常常会在事先对野兽进行刺激,激发出其狂性,而常用的办法就是让野兽在上场前受些轻伤。

面对着暴怒的巨兽,伏夕从容依旧,当象兽龙咆哮着向他冲过来时,他也是毫无惧意,虽然现在灵力尽失不能使用法术,但他却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在被带来的路上他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那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力,身上的痛也已经消失不见,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对付象兽龙的方法实在太多,他完全可以单凭气息就让巨兽俯首,世间所有的禽鸟走兽都是出自妖尊的手笔,作为母亲的继承者,伏夕身上所带的气息足以令万兽惊惧,只是他先前运用的并不得法,但是现在,他已经深解其中的奥妙。

他灵巧的避开象兽龙的巨口,绕到它身侧,一拳打在巨兽的肩胛处,不偏不倚,力道适中,刚好让鳞甲下的伤口裂得更大了些。

巨兽吃痛怒吼,长尾横扫,巨大的力量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沟,伏夕纵身一跃,落到它的另一侧,又是一拳打出,故技重施,象兽龙这次连叫都没叫,就奔到了远处,它似乎也明白,对手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当巨兽再次蓄力朝伏夕狂奔过去的时候,他竟然连躲都没躲,正面着发狂的象兽龙,眼中泛起一丝血色的光芒,象兽龙两眼放大,待要停下却已然收势不住,硕大的头颅恰好对上的伏夕的拳头,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拳实则击穿了巨兽的头骨,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悲吼,因为伏夕在拔出拳头后双手用力一按,直接把它的头按进了土里。

看台上,敖堇川已经不再淡定,虽然他仍是在坐着,两只手却已然扣住了座椅的扶手,因为,即便是他,也没把握在短时间内制服一头暴怒的象兽龙,更不用说徒手将其击杀。剑姬再次发布指令,这一次从铁门中出来的是三只批甲妖狼。三只妖狼一出现,伏夕就明白这三头妖兽的战力比刚刚的象兽龙强了两倍不止。妖狼本身就是妖兽的一种,天生能修妖力,智力极高,常常结成一群,当面对三只以上的妖狼时,恐怕就算是他的妖宠紫火炽焰兽也不敢和它们正面较量。而且这三只妖狼身上的铁甲显然都是量身打造,明晃晃的分外耀眼,用料堪比龙族将领的盔甲,妖狼也没有像象兽龙那样被刺激,却都对着他龇牙咧嘴,显然是受过驯练,应该常常是斗兽场上的赢家。

而这一次伏夕却是无心在与这些妖兽缠斗,即便他有把握将三只妖狼在瞬间击毙。伏夕知道妖狼之所以没有立即攻击可能是在思索着进攻的方式,亦或者是在试探他,只要他稍作害怕妖狼就会马上围攻他,而他却没有妖兽机会,他向三只妖狼走进了些,用眼睛盯着它们,学着母亲的样子,把拳头放在嘴边轻轻的咳了一声,刚刚还气势逼人的妖兽在听到他那一声咳嗽之后身体齐齐一颤,竟头也不回的跑回到栅门之内,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台上敖堇川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三只妖狼是宫廷驯兽师经过严格驯练精心培养的,是斗兽场上的常胜将军,今天见了这个人族少年竟然好像被吓破了胆一样,连直面对方的勇气都没有了,身旁的夜怜儿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容,仿佛这个结果是在她意料之中。他虽然疑惑不解,但依旧镇定自若,他倒想看看这个被榨干了灵力的法师究竟有什么本事,他对身边的剑姬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下场,在剑姬离去前他还补充了一句:“演武场上,生死不论。”

夜怜儿转身看着他,紫色的瞳眸里,蕴含的情感有些复杂。而敖堇川只是笑了笑:“怎么,你是在担心你的心上人吗?他如果连保命的能力都没有,来我的王宫就是诚心寻死,我又何必不成全了他。”

听他讲完,夜怜儿的目光反而变得柔和起来,面色恢复平静:“陛下多虑了,我是在为您的侍卫长担心,演武场上,生死不论,一个战绩辉煌的龙族将军死在本国的演武场上,着实是有些委屈。”

敖堇川虽然心中恼怒但面色却依旧平静:“谁生谁死现在还不好说,要是那小子死了,郡主你又该怎样?”

“我早晚都是要死的,能够在死前再他一面已经是心满意足,这个还要感激陛下大义成全,只是当下我实在无法谢您,您不要介怀就好。”夜怜儿淡淡的说,她虽然非常担心伏夕的安危,可面对着敖堇川她就是不想示弱,伏夕是为她而来,她是觉得他有些痴傻,为了她,他竟然可以连命都不顾,可是在心底她是高兴的,她高兴自己爱对了人,一片痴心没有白费。

龙国,午后,演武场,伏夕与一个金发美女相对而立。剑姬手提长剑,金发飘舞,紧身的盔甲把她的身材凸显得淋漓有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我是神圣龙国王宫侍卫长郦影漪,奉王命向阁下讨教,国君圣命,生死不论。”

在听完剑姬毫无情绪的话之后,伏夕,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是冷心冷性的了,眼前的女子比他绝对是有过之无不及,在碧瀮死后的千年之中他仿佛是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一样,活得浑浑噩噩。只是他的性格是在长期的孤独里养成的,而这位剑姬郦影漪的高冷则像是浑然天成,不光是她,就是之前的把他从牢里带出来的那位也是与她一般无二,脸上都带着万年不融的冰霜。推己及人她们是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得这样像是没有思想的傀儡一般,只知服从王命,是因为王宫的法度太严?不能,人的感情是不会被任何规则所压迫的,即便是身在囚牢的死刑犯也会有喜怒,即便是如他自己一般的性格在认识了芸荩以后也发生了改变,那个一直把最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的傻姑娘,每每想起来都会让他觉得心疼。可是这位金发美人却让他无法理解,和她打了这么长时间,伏夕能感觉到的只有对方凛然的杀意,别无其他。他曾试着在她脖子上了划了一条小口,虽不致命却也伤及肌理,只要当时剑刃稍偏一点就能割断她的颈部动脉,危险加上疼痛足以让一个正常人感到害怕或者退怯,而郦影漪则是完全不受影响,负伤以后方寸丝毫不乱,依旧是攻守兼备,剑气凌厉,招招都像之前一样直指他身上的要害,也不管伤势如何一味的与他拼斗。伏夕想着看来今天他们之间肯定是有一个要倒下,而倒下的又不可能是自己,因为就算是他故意让对方来杀,剑姬无法将他杀死,他的目的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因为此时他还不想激怒敖堇川。七位剑姬在敖堇川心里的分量肯定非比寻常,作为统领过百万军队的主帅,伏夕深知得力的战将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一场战争的胜利往往会取决于手下将领的表现,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军队,试想如果一支军队的士兵都像剑姬一样的无所畏惧,那支队伍的战力足以对抗人数是己方两倍的敌军,这也是红砂谷一战龙国会大获全胜的原因之一。巫族军队虽然在勇猛程度上不弱于由剑姬带领的龙国地面军,但鬼族就要逊上很多,加上战力强横的龙骑军,联军的数量优势基本等于没有,再加上燕苍悷的不知去向,更是让联军雪上加霜,莫煜笙就是再通兵道也无法在人数对等的情况下战胜龙国军队,而且对手敖堇川也不比他差多少,那场战争的胜败其实早已注定。

剑锋交错,伏夕又有意无意的刺了她肩头一下,此时郦影漪的身上已经四、五处伤口,虽然都伤在了皮里肉外,却也是鲜血横流,剑姬的金沙披风被染成了斑驳状。伏夕有些诧异她的耐力,酣斗了这么久,动作依然没有慢下来的趋势,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想让她停手只能采取其他策略了。两个人用的都是剑,而剑姬手上的长剑显然要比他的好,比武还未结束伏夕所用的剑的剑身上已经满是缺口,在用力格开郦影漪的剑式后,他突然向后一跃,手上的铁剑被他用手指折断,断裂的剑身被当作飞镖,打向了正朝他冲过来的剑姬,在对方躲避的时候,伏夕已经冲过去抓住了她握剑的那只手,用擒拿法控制了她的行动。

“你大抵该是知道了我不想杀你,你只管认输就行了,为什么偏偏这么执拗。”伏夕在她耳边说,剑姬不断的挣扎,她力气确实很大,该是和芸荩有得一比,但和伏夕比起来就差得太多。在试了几次都无法挣脱之后,她陡然闭上了眼睛,伏夕心里一惊,在瞬间放开她的手,腾出手来捏住了郦影漪的下颌,另一只手侧着放进了她的口中,手上一阵剧痛,那是指骨断裂的感觉,倔强的剑姬是要咬舌自尽,若不是他反应的够快,怀中的人恐怕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嘴里虽然一阵腥甜却没有感觉到预期的痛楚,郦影漪醒悟过来,向前跨出两步反手执剑对准了对方的咽喉,然而那一剑她却没能刺下去,因为她看到了鲜血正从少年的左手流淌下来,他的一节手指已经没了,此时正直直的看着自己。嘴角渗出血丝,她的信念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她们七个人自儿时起就被关在一起训练剑术,寒暑不断,一直到十八岁以后正式从老师手里接过了世代相传的七把剑,担任王宫侍卫长。王命高于一切的信条在她们心中根深蒂固,在她们的成长之中没有欢笑,没有哭泣,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恐惧,每当她们中有人出现此类的情绪时,就会受到严厉的责罚,被关进一个没有任何光亮的黑屋子里,直到因为饥渴而昏死过去才会被放出来,如果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就会重新被关进去。她们也从来不会去质疑,不会质疑自己,不会质疑彼此,更不会质疑王命,她们唯一能做的只是服从。感情早已被磨灭,王,就是她们的一切,她们唯一的信仰。可是眼下这一刻,她却突然产生了怀疑,一直以来所信奉的王命高于一切正在和自己的内心进行激烈的斗争,就在一眨眼间,她已经有数次想把手中的剑送进对方咽喉的冲动,但另一种想法却悄然提醒着她不能那样做,如果不是他,自己已经死了,而他也有好多次机会可以杀死自己,他为什么偏偏没有?她的手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重重的喘息着,直到敖堇川从看台上下来,她也没能刺出那一剑。而伏夕在整个过程也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他知道,那一剑郦影漪是不会刺下去的。

国君从看台上直接跳了下来,快步走到两人身旁,伸手轻轻拨开了郦影漪的长剑:“你累了,回去休息吧。”她像寻常时候一样行礼退下,没有注意到身后国君看她时那种冷峻的目光,她一直走出了演武场,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吐出了口中的异物,是他的一节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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