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边玉亭突然把家人召集到“祠堂”来,皮氏不知道为了何事,不免心中纳闷,因暗自嘀咕道:“这里是祖宗正家法的地方,老东西把全家人召集到这儿来是要惩治春儿还是因为早起的事儿……”由于一时琢磨不透,所以只管低着头嘬烟袋。
皮氏知道,如果没有紧急大事,这个门是轻易不开的,因想:“这老东西莫非要休妻黜子不成?现在不管干啥事儿都不和我商量了,哏!”想到此,一股无名火直撞心头,暗骂一声道:“老鬼,你不要太张狂了!都这把年纪了,我还总怕你不成?你如果把事儿做得太过分了,我也豁出去了,大不了和你拼命!”心念及此,已往诸多烦恼齐聚心头,因又想:“自从张凤仙进了这个家门儿,我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了。这老东西不但不光顾我,如今连大事小情都不和我商量了。特别是今天早辰,我好心好意去关照他,他不但不领情,反倒挨了他一顿狗屁呲。这还不算,竟当着下人的面打了我一个嘴巴,到现在我心里还堵得慌呢!”想至此,越发怒气横生,便恨恨地啐了一口。
恰这时边玉亭走进来,见皮氏差点吐到他身上,气得一跺脚,不容分说,抬手指着皮氏的鼻子骂了个狗血喷头。本来皮氏因为早晨的事还憋着一肚子火呢,现在边玉亭进来二话不说便当众骂她,不但骂得难听,且十分绝情,你说她能不光火吗?这无异于把一纸休书当众甩给了她。
皮氏岂能容忍?又岂能坐以待毙?只见她把大烟袋往茶几上一摔,立刻像一头被激怒了的圈养猪,嚯地从坐位上跳起来,疯了般向边玉亭扑过去。
此时,边玉亭正眨着绿豆眼看着皮氏浑身乱抖,忽见皮氏旋风般平地而起,并朝他席卷过来,心中大吃一惊,顿时把两只绿豆眼瞪得溜圆,于是本能地一侧身。再看皮氏时,可惨了,只见那肥墩墩的身子刹那间失去了重心,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然后躺在那里没有了动静。
白艳秋愣怔了一下,赶紧走上前俯身叫道:“太太,太太……”一见皮氏脸色煞白,眼角流泪,一声接一声地呻吟,忙冲外面喊道:“快来人!赶紧把太太扶回屋去。”
听见呼唤,两个婆子与两个丫头急忙走进来,上前连拉带扯,费了挺大的劲才把皮氏扶起来,搀着她回屋去了。
一见“祠堂”里乱成了一过粥,边玉亭气得浑身发抖,只见他眨着绿豆眼,张着嘴直喘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一会儿,又见他身子一歪,噗通一声也摔倒在地上,接着抽起了羊角疯,口中直吐白沫。
见了这般光景,管事的婆子知道边玉亭犯了大烟瘾,赶紧去给他拿‘烟泡’子、找烟枪。可到边玉亭屋里翻遍了所有的抽屉,一丁点儿烟末也没找见,急得她在地上直打转转。她想去找皮氏,但一想她刚摔了个大跟头,正不知道现在如何呢,所以犹豫不决。
但事情紧急,婆子也顾不得了,只好硬着头皮来到皮氏屋内,见皮氏刚缓过气来,正躺在炕上委屈呢,因此没敢打扰。欲禀白艳秋,又见她在安慰皮氏,所以也没敢惊动。
那婆子只好又回到“祠堂”,见边玉亭躺在地上还在翻身打滚地折腾,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抬头间,见边景春正与张凤仙若无其事地眉来眼去,便强打精神走过去说道:“少爷,你看老爷子……这……这……这可咋办呀?”边景春说道:“咋办?快去找‘烟泡’子呗?”
婆子叹了口气,说道:“老爷子屋里的抽屉我都翻遍了,一丁点儿也没找见。”张凤仙在一旁冷冷说道:“赶快让人把老爷子扶回屋去吧,然后去找阎管家,让他麻溜派人去买!”
一听这话,婆子如梦方醒,赶紧招呼人扶边玉亭回屋,自己马上去找阎管家。
那婆子来到账房门口,只见一把大锁把屋门锁得牢牢的。她愣愣地看了刹那,一时又没有了主意,便象无头苍蝇似的在那里乱转起来。
慌乱中,婆子来到内宅门口,一条腿刚要迈出门槛,便被两名护院给拦住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疑惑地问道:“你……你……你们是人是鬼?”
两个护院不满意了,说道:“管家婆,你没睡醒觉是咋的?这大白天的,你咋还睁着两只眼睛说瞎话呢?某们明明是两个大活人,你咋骂某们是鬼呢?”
那婆子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然后忐忑不安地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了那两个护院刹那,口中说道:“妈呀,都快把我给吓死了!你俩不去巡哨,站在这儿干啥呢?”一个护院说道:“某们站在这儿,是东家吩咐的。咋的?你们里边儿不知道吗?”婆子说道:“不知道。妈呀,出啥大事儿了?你看还增哨加岗的!”护院说道:“某们也不知道。只听韩打头的告诉某俩,里边儿的人不许出,外边儿的人不许进。”说到这里,两个护院往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凑到婆子跟前悄声问道:“哎,我说管家婆,里边儿出啥事儿了?咋听着那么热闹呢?”
婆子神经质地回头看了一眼,不禁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说道:“妈呀,里边儿都炸窝了!老爷子也不知道抽啥风,把全家人召集到‘家庙’去开会,谁知老爷子一进门儿就劈头盖脸地把太太给臭骂了一顿。你想呀,这阵子太太正憋着一肚子火呢。老爷子这么不留情面,而且又当着大家火儿的面,她能受得了吗?还没等老爷子反应过来呢,太太就破马张飞地朝老爷子扑过去了。唉,谁知太太‘偷鸡不成……’反摔倒在地上昏过去了!你想她那么重的一个身子哪搁得住摔呀!某们进去的时候,少奶奶正叫魂儿似的一声一声地叫呢。你们猜,这时候老爷子咋的了?妈呀,也躺在地上翻身打滚儿地抽起了羊角疯。我一瞅就知道,他是犯了大烟瘾。所以,我麻溜到他屋里去找,可翻遍了大小抽屉,连一点渣儿也没找到。以前少爷当警察的时候哪缺这个?自打少爷‘傻’了,平常老爷子犯了大烟瘾,你猜怎么着?他就在炕上打磨磨,有时候看见炕席缝里有个黑点儿就赶紧抠出来往嘴里搁。唉,你说人一旦沾上那玩意儿咋就一点儿尊严也没有了呢?”
两个护院一听,问婆子道:“那你现在要去哪儿呀?”婆子一拍脑门说道:“你们看我今天这是咋的了?竟也一阵儿一阵儿地犯起糊涂来了,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我是出来找人给老爷子买‘烟泡’子的,让你们俩这么一搅和,差点儿给忘了。”
两个护院迟疑地问道:“你去哪儿买呀?这玩意儿可是违禁品。”婆子说道:“上回买的时候,你们是通谁的‘道’?再派他跑一趟呗?要不咋整?”其中一个护院说道:“以前都是葛三出去‘掏换’的。办这种事儿,就得去找他。”
婆子听了,马上抬脚往门外走。两个护院赶紧拦住她,问道:“干啥去?”婆子说道:“去找葛三呀?咋的?不行呀?”两个护院说道:“那可不行!韩打头的吩咐了,说是东家说的,里边儿的人不许出,外边儿的人不许进,内外事物,暂停办理。你可不能出去,这打饭碗的事儿,某们可不敢当儿戏。”
一听这话,婆子火了,骂道:“你们这两个缺肝少肺的玩意儿!这都啥时候了?咋还这么犯混?老爷子急等要的东西你们也敢挡横?唉,真像老爷子平时说的,反了,反了,‘三天不管,上房揭瓦’,真的反了!”说完,一把推开两个护院,往外便走。
见婆子翻了脸,两个护院急忙左拦右挡,赶紧赔着笑脸央告道:“好大婶儿,好大妈,您老高抬贵手。某们这口饭就算是您赏的行不行?边家大院儿的规矩,您比某俩清楚。您说这时候谁敢违令放你老出去?”婆子怒道:“你们这两个馕糠货,一对儿缺心眼子!我问你们,边家大院儿谁说了算?”护院说道:“您看您老人家这话问的!当然是东家了?”婆子嘲讽道:“你们两个还知道呀?我当你们不知道呢!既然你们知道,那就快点儿闪开!”
两个护院只是挡着不让她出去,口中说道:“上边儿不发话,某俩真的不敢放您老人家出去。”
见两个人犯了混,婆子被气得脸色紫青、浑身乱抖,又骂道:“你看你们这两个冥顽不化的榆木脑袋,还算是个人吗?简直猪狗不如!咋就听不懂人话呢?东家如果有个好歹,我看你们两个谁能兜得起!”
正在这时候,忽听白艳秋在身后说道:“你站在这儿干啥呢?老爷子在屋里跟头把式地折腾,你却在这儿闲扯。唉,都是平时把你们给惯的,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老爷子如果悖过气去,看我能饶过你们哪个?”
一见了白艳秋,婆子立马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急忙说道:“少奶奶,你可来了!这两个馕糠的,说啥也不让我出去。”白艳秋便问两个护院道:“你们为啥不让她出去?”两个护院说道:“是韩打头的吩咐的,说是老爷子的意思。”
白艳秋听了,虽然心中不高兴,甚至还暗自埋怨边玉亭瞎折腾,但她毕竟是大家出身,在人前还能稳得住神,因对婆子说道:“你咋也不明白事理了?他们两个不让你出去,你不会让他们去给韩师傅传个话?连这点儿事都干不了,还要你们有啥用?”说完,转身进去了。
婆子自是有了仗势,马上对两个护院喝斥道:“你们两个耳朵聋了是咋的?少奶奶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是咋的?”
两个护院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护院说道:“兄弟,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去请示韩打头的去。”说完,转身走了。
那婆子沉着脸站在那里,端肩抱臂,正眼也不看那个留下来的护院一眼。因为这两个护院刚才真的把她给气坏了,现在还耿耿于怀,不禁在心中骂道:“简直是一对儿生瓜蛋子,两个缺心眼子的货!”
没一会儿,老韩随那名护院来了,看见婆子满脸怒容,就像一只不甘斗败的公鸡站在那里,瞪着两只溜圆的眼睛,一副不平的架势,忍不住笑说道:“我说老嫂子,你啥时候升做门神了?看这威风劲儿,简直就是尉迟敬德和秦叔宝嘛!那小鬼儿一见了你,不退避三舍才怪呢。看来某们这饭碗要保不住了!”
那婆子本想等老韩来了,痛痛快快地数落数落他,然后“夸夸”他手下的兵,谁知反被老韩拿她先当了笑料,原本一肚子的怨气也跑到“爪洼国”去了,便笑说道:“唉,你们是谁?我老婆子是谁?谁敢砸你们的饭碗呀!现在我老婆子有事儿要求韩打头的,还望韩打头高抬贵手,让我老婆子也端稳这个饭碗才好。”说着,上前端臂抖腕,一侧身给老韩行了个拐肘蹲身礼。
老韩笑说道:“老嫂子,你越来越会作贱人了!你也知道,某们都是些粗人,拿根棒槌就当针。如果某们啥地方做得不如你老人家的意,还望老嫂子别和某们一般见识。平时你在某们心里就是家中的‘灶王爷’,只求你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某们才有好日子过,不然某们可就惨了!”
那婆子仰起手打了老韩一下,苦笑着说道:“你小子也学会贫嘴了!你把你老嫂子当成啥人了?说白了,你我当差……唉,还不都是为了这张嘴?听人使唤罢了!在边家大院儿,你我都一样,哪能随便说话?好了,你就别拿老嫂子穷开心了!现在老爷子犯了大烟瘾,你麻溜找人去买‘烟泡’子要紧!”
一听这话,老韩心中暗喜,因想:“这回葛三的饭碗保住了!通这条道的也只有他了。”想罢,把手伸向婆子,说道:“拿来。”婆子问道:“啥?”老韩说道:“诶?我说老嫂子,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当然是钱了?”
婆子一拍脑门,说道:“唉,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今天竟然一阵儿一阵儿地犯起糊涂来了!你说的是,这年头谁赊账?更何况:那玩意儿比金子还贵呢!你等着,我这就去找阎管家支钱去。”
老韩问道:“老嫂子,阎管家魔症了,难道你不知道吗?”婆子又拍了一下脑门,说道:“唉,看来我真的是老糊涂了!早晨的时候,我想去看看袁打头的,看他们伤得咋样,就听有人叨咕,说阎管家疯了,因当时有别的事儿要忙活,所以就没顾上细打听。等回到内宅,一见太太和少奶奶都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想我肯定是听错了,因此就没当回事儿。唉,谁知竟是真的!兄弟,你快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儿?”
老韩往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对婆子说了个大概。
婆子听了,吐了一下舌头,说道:“妈呀,肯定是‘撞客’着了!那得赶紧去找跳大神儿的或者道士啥的来给他驱鬼呀?可不能耽搁!”老韩叹了口气,说道:“今天早起,东家吩咐我套车,我以为要拉阎管家去看病呢,谁知我套完车去找他,却哪儿也找不见他。你猜他在哪儿呢?在长工屋前站着呢。”婆子纳闷道:“那地方东家一般是很少去的,今天是咋的了?还是大早起?”
老韩说道:“谁说不是呢?在内宅没找见他,我就出来找。走到影壁跟前我往西一看,老远就看见一个人面朝长工屋站着,一动也不动。我想:‘这是谁呀?大清早起站在那儿干啥呢?也不怕着了凉。现在可是四月初,早晚寒气还挺硬呢!’我走近前一看,原来是东家。我说:‘东家,车套好了。’可他还是一动也不动。谁知就在这工夫,东家突然像疯了似的,拔腿就往大门口跑,一直跑出屯子西口才站住了,然后对着大野地嘟嘟哝哝。我心想:‘东家这是咋的了?不能也像阎管家似的中邪了吧?’我怕被人看见当笑话讲,就赶紧让葛三回来赶车。等葛三把车赶过去,某俩把他扶到车里就赶紧往大榆树奔。”
婆子疑惑地问道:“你们不把车赶回来,去大榆树干啥?”老韩说道:“当时我想,东家八成是让昨天晚上的雷给惊着了,得赶紧去街里找胡郎中给看看,或扎针,或吃药,安神治病要紧,不然你说拉回家咋办?可还没等走出多远呢,东家就醒了,问要拉他去哪儿。唉,看平时葛三挺机灵的一个人,可到了关键时刻就不会说话了!”婆子忙问道:“咋的了?”老韩说道:“老嫂子,我问你,你说人最忌讳啥?”
婆子不知道老韩这话是什么意思,便问道:“葛三到底咋的了?”老韩叹了口气,说道:“老嫂子,看来你也是个急性子。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婆子说道:“别啰嗦,快说!”老韩笑说道:“告诉你吧,人最忌讳听真话、实话。特别是像东家这样的人,他怎能容忍自己家里的佣人当面说他如何如何呢?平时葛三就有个爱拍马屁的毛病。可说起来,这拍马屁也不算啥可耻的事儿,为了填饱肚子嘛!但要拍的时候也不能盲目,得想好了再拍呀?一拍就拍在点子上,不然拍在马蹄子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当时,葛三可能光顾着讨好东家了,就忘了忌讳、说了实话。东家一听就火了,不容分说,一脚把他从车上踢下去,然后扔下狠话,让他卷铺盖走人。不管他咋求情,东家就是不答应。他现在正等着我给他求情,帮他要回这几个月的工钱呢。唉,如果照这么看,某们就不如一条看家狗了!”
婆子说道:“老韩,你这么说可有点儿亏心了?我看东家挺看重你的!”老韩长叹了口气,说道:“有道是:‘兔死狐悲’嘛!试问:东家待阎管家如何?可现在又咋样?我听东家话里话外,好像对他有刻骨仇恨似的,恨不能千刀万剐了才解恨。还不住地告诉我,让大家把阎管家看紧了,若有闪失,惟我是问。你说这是啥意思?看平时东家对待阎管家的样子,就像对待他本人一样。谁知一夜的工夫,两个人竟成了陌路。唉,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吧!细咂滋味儿,不禁让人一阵阵打冷战。再说葛三吧,虽然有时候做事儿不检点,可细想想,他只不过是为了把这饭碗端得稳当一点儿而已。谁知这溜须拍马也带着风险呢。唉,现在葛三的转机来了!”婆子问道:“啥转机来了?看你神道道的!”
老韩笑问道:“你来找我,想要让我干啥来着?”婆子说道:“让你找人买‘烟泡’子呀?咋的了?”老韩说道:“着呀!这东西谁能买来?”
婆子恍然大悟,自嘲道:“唉,老了,脑筋反应慢了,不服不行了!”然后又说道:“兄弟,你在这儿稍等,我这就去找太太支钱去。”说完,转身进去了。
且说那婆子来到皮氏屋中,见皮氏不在,经打听才知道,她去边玉亭那里了,婆子又往边玉亭居住的“悠闲斋”走来。进门一看,皮氏正板着脸坐在炕沿上,口中叼着烟袋正抽烟呢。白艳秋来回踱步,不停地唉声叹气。丫环、婆子,正满头大汗地服侍边玉亭。
边玉亭佝偻着身子,还在翻身打滚,口中白沫直流,不停地嗥叫。张凤仙右手托腮,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边景春神色木然,右手食指与中指交替敲打着几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婆子一进来,白艳秋便问道:“告诉人去买‘烟泡’子了吗?”婆子说道:“告诉了,在外面等着拿钱呢。”白艳秋一听,心中不爽,说道:“废物!找阎守诚去支不就行了,你还进来说啥?”
那婆子眼神异样地看着白艳秋,口中说道:“账房门上锁了。”白艳秋怒道:“啥?上锁了?老阎去哪儿了?都火上房了,能救火的人却不见了,这不是要命嘛!唉,乱了,乱了!”
皮氏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说道:“该,现世报!老不要脸的,再让你作?”白艳秋说道:“妈,这都啥时候了,你咋还说那些不着边儿的话呢?唉,现在救人要紧!看这架势,如果真出点儿啥事儿,那可咋整?”皮氏说道:“反正我没有钱!”
白艳秋瞅了婆子一眼,说道:“既然太太都说没有钱,我呢,平时的装头钱也是现用现支,我也没有私房钱。你还是告诉他们,去找阎守诚支吧。”那婆子说道:“听说……听说……听说阎管家疯了,现在正关在‘省身房’呢。”
皮氏听了,嚯地从太师椅上蹦起来,流着眼泪骂道:“我说这老东西作啥妖呢?原来鬼在这儿呢!”接着又委屈地说道:“一进来就骂我,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啥目的呀?我进边家门儿都大半辈子了,给他养儿育女、里外操持不说,我得着啥了?如今我老了,就把我说的一无是处了!你个没有良心的,呜呜……”数落完,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抽泣起来。
听说阎守诚疯了,边景春与张凤仙也都惊讶不已,忙问道:“咋的?老阎疯了?咋疯的?”白艳秋也愕然地看着那婆子,半天才说道:“是呀,咋疯的?”
突然,皮氏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对婆子说道:“你跟我来。”说完,匆匆回自己屋去了。
回到屋内,她也顾不得骂丫头们趁机偷闲,忙从柜里拿出私房盒子,左挑右拣,件件都舍不得,最后一咬牙,才把一枚戒指放在一边,接着把盒子盖好又放回原处,拿着戒指往外便走,见丫头们无所事是,骂道:“死丫头,得空就偷懒!等我让你们做的针线活儿到时候你们拿不出来咱再说,看我不拧烂你们的嘴!”骂完,急忙往外走。
走出屋门,看见婆子还等在外面,忙问道:“老韩在哪儿呢?”婆子说道:“他在内宅门口呢。如今门上加了岗,他的权力可大了。”
皮氏刚要说什么,但又咽回去了。她知道,这准是边玉亭安排的,所以没言语,于是加快脚步,跟着婆子直奔内宅门口。
快到门口时,皮氏说道:“张妈,你去把老韩叫进来,我在这儿等他。”婆子领命,紧走几步来到门口。刚要叫老韩时,谁知老韩一眼先看见她,不禁埋怨道:“老嫂子,你可真够磨蹭的,咋才出来呢?眼瞅着就快要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了,你说我还咋派人出门儿?”婆子悄声说道:“小心伺候着,太太在门里等你呢。”老韩半信半疑地说道:“老嫂子,你越来越会唬人了!”婆子说道:“我老婆子啥时候和你打过诓语?如果不相信,你就别进去。”
老韩一听,不敢怠慢,忙往里走,转过门廊,果见皮氏满脸焦虑地站在那里,他紧几步,上前说道:“太太,您叫我?”皮氏点点头,说道:“现在老爷子的‘闹心病’又犯了。唉,家里自打昨天晚上到现在,就一直没消停过,你们也都跟着受累了!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咋办?只好想办法去给他买‘烟泡’子,你们也说不得辛苦了!”
老韩故作为难地说道:“这东西明面上是买不到的,黑道上我又不通路子,这可咋办呢?”说完,只管低着头搓手,在原地打磨磨。
皮氏问道:“原先都是谁去买的?”老韩说道:“原先都是葛三去买的。可现在……东家把他给辞了,正在收拾铺盖呢,我再找他……恐怕不好说话。”
皮氏听了,皱了一下眉头,问道:“辞了?他咋的了?”老韩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太太问到这儿了,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于是把边玉亭如何如何说了一遍,接着又说道:“其实葛三对东家一向都是挺巴结的,就是说话直了点儿,不会看火候。”
皮氏听了,虽然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想边玉亭要死要活的样子,便说道:“听你这么一说,这老东西八成是病了,不然咋连好赖都不知道了呢?那葛三也没说错啥话呀?他咋就……好了,老韩,你别听他的,就当他是喝醉了酒,说的全是醉话。你去告诉葛三,就说是我说的,刚才当家的说的话都不算数,该干啥干啥,一切有我呢。”
老韩瞅着皮氏问道:“太太,你这话可落地有声?”皮氏说道:“老韩,你啥意思?怀疑我说话不好使是咋的?”老韩说道:“太太,您别误会。某等虽然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拿锄,文不文、武不武,但在江湖上行走,最讲究信义二字,所以这话咱必须得说死了,我才好去对葛三说,不然事后韩某落个口舌不实的骂名,今后就没法儿再在世面上混了。”
皮氏心中着急,哪容他斗嘴?马上说道:“老韩,你尽管放心,这用人的事儿算啥大事儿?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用谁不是用?我说话算话,你就让他放心吧。”说着,把戒指递给老韩,又说道:“拿这个去交易,把握可能还大一点儿。我知道,这玩意儿和那东西现在是等价的,快去吧。”
老韩接过戒指掂了掂,心说道:“还挺重,起码有六钱多。”便说道:“太太,如果您再没有别的吩咐了,那……我就去了。”皮氏说道:“你告诉葛三,让他快去快回,家里急等。事情办好了,我还有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