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马车越过小桥,沿县道继续南行。遥望左右,大田中还有人在抢播撒种,仨一群,俩一伙,零零星星,点缀在旷野之上,只见耕牛蹒跚,人扶犁杖,左摆右摇,扬鞭喝令;撒种者,紧随其后,手点脚埋。哦,天地间之纤纤生命,为了口腹之食,年复一年地重复着那从未改变过的动作,——脆弱的躯体在危谷之巅攀爬求索,迈鸿濛之壑,感天地之忧,其谓易乎?
布谷鸟高踏枝头,旁若无人地欢情歌唱。不管人们是否倾情,它只管重复着一个调子:“咕咕……”也许是遗传基因之缘故吧,它怎么也唱不出百灵鸟那般委婉的音符来,然而它却孤标自傲,洋洋自赏之。
此时洪四家心乱如麻,每听见“咕咕”地叫声,甚感心烦不已。现在有两件事苦苦地折磨着他:一是恨。他恨金栋任性不懂事。二是急切与焦虑。他急切想知道金栋现在在哪里,安危如何。因此焦心积虑,茫茫然魂不守舍。
杨德山虽也心中焦急,但心念不乱,他紧摇长鞭,催马急进;偶回头看见洪四家满脸惆怅、神情恍惚,坐在那里呆懈不语,便劝道:“二弟,打起精神来,切不可乱了心神。眼看就要到老街基了,说不定金栋就在洪振海家里呢。”
洪四家长叹了口气,哽噎着说道:“大哥,常言说:‘人不可与命争。’冥冥之中的事都是天注定的,今日俺算是领略了!想俺来到这世上也半辈子了,吃苦受穷不说,如今又落到这步田地,这难道不是命吗?本来金栋是俺朝前奔的一个指望,可现在看来是白费了工夫了!他要是没有了,俺活着的劲头……也就……也就没有了!”
听了这话,杨德山看了洪四家一眼,只见他泪滚双腮、悲痛欲绝,不免受其影响,也思潮滚动起来,——回首往事,只觉得一阵酸楚袭上心头。
想起当年李海败绝人伦逼死亲嫂又拐卖银环之事,便心潮难平。当时,他自己不也是空望苍天无语、悲痛欲绝吗?想到此,他手举长鞭往空中狠劈了一下,一声脆响过后,震得耳鼓一阵嘶鸣,恰似猛虎长啸;又见惊起低飞的燕子,吓飞成群的麻雀……那马受到鞭策,立刻扬起四蹄飞奔起来。
洪四家不备,差点被这突飞猛进的冲击力推到车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他抬头看了杨德山一眼,只见他端坐在车辕,神情激昂,虎目圆睁,直视前方。乍一看,那神情犹似一头震怒的雄狮要与对手一搏高下,正在拭目以待。
看罢,洪四家激泠泠打了个冷战,于是低下头,只觉得心中一阵惶愧,因想:“唉,这半年来俺给杨大哥添了多少麻烦呀!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也太让他跟着操心了!”
回想起相识之始,杨大哥便慷慨相助,彰显大义至诚,此时想来,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不知有多少感激在心头,因又想:“大哥的大恩大德,即便俺肝脑涂地,这一辈子也恐难报达万一呀!”
忽然,马车从县道拐进老街基屯中的小路上。看那村道两旁,只见茅舍错落交叉,篱笆座座,围簇着一所所农家小院;又见树掩云天,华盖冉冉;垄坝田园,黑油油令人称羡。
看前方丘陵似浪,那起伏弯弯的羊肠小道都通往谁家?那参天大树,高处的直入云端,那凹处的身影半掩,幽幽阡陌,静显古风上远,撩动心弦。
此时看老街基,比当时站在大堤上观览更具风味。一时间洪四家百感交集,深感人生之蹉跎,因暗叹道:“想茫茫人世万籁声声,天灾人祸,儿女情愁;饥寒交迫,病魔缠戏,哎呀,人生所为何事?眼前的景色又何必这么撩人?”想到此,黯然低下了头。
马车转过一道土丘之后,豁然又见田园,只见平房草舍,毗邻纷呈。融融春色中,鸡鸣犬吠,孩童嘻戏,娘呼姐唤。又见刚才那半掩的大树,此时才显露真颜,原来身在低凹处,憾不能与高处者平齐也!斯然如是,展视其姿,扬扬气势焉有逊色?
值此,洪四家不禁又在心中感叹道:“人何分贵贱?物又何分高低呀!芸芸众生在投胎之前,谁可曾去问过造物主,将去的世界一生都要经历些什么?然而还没顾得问一句就稀哩胡涂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还没等弄明白人世间是怎么一回事呢,又带着无限的感伤与遗憾匆匆回去了。哦,脆弱的生命呀,何生何灭……”
洪四家正自彷徨犹疑之间,忽听有人问道:“德山兄弟,多日不见,你家里都好吧?”接着便听杨德山“吁”地一声喝住了马车。抬头看去,马车停在了方大成家门口,只见方大成手扶镐头,正站在自家园田地里。
杨德山问道:“方大哥,你忙啥呢?”方大成笑着说道:“唉,咱穷家小户能忙啥?还不是忙活这张嘴?趁现在把房前屋后翻弄翻弄,种上点儿蔬菜啥的,往后好填肚子呗!”杨德山说道:“唉,要不人这一辈子还能忙活啥?!”
方大成说道:“是呀,是呀。”说着,往车上看了一眼,当看见洪四家低头坐在车上时,又说道,“那车上坐的是洪三爷吧?快下来到家里喝口水,先歇歇脚。”
杨德山说道:“不了,方大哥,某和二弟俩急着要去洪振海家,改天再打扰吧。对了,有空去某家串门儿。”方大成说道:“是来接俺金栋小叔的吧?唉,造孽呀!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人往河里扔,你说这不是公开草菅人命吗?真真的……唉,天理何在?王法何在呀……”
杨德山忙问道:“方大哥,你说金栋在洪振海家?”方大成说道:“是呀。咋?你们不是来接他的?”
一听方大成说金栋在洪振海家里,洪四家也顾不得与方大成打声招呼,跳下马车便往洪振海家跑。
方大成瞅着洪四家的背影长叹了口气,说道:“唉,也难怪洪三爷急成这个样子,搁谁摊上这个事儿不着急呀!”杨德山说道:“方大哥,你能不能一下把话说明白了?到底咋回事儿呀?啥把人往河里扔又草菅人命的?”
方大成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那去送信的人没和你们说?”杨德山焦躁道:“某们是来找金栋的,他到底咋的了?”
方大成终于听明白了,心说道:“娘哎,原来他们还不知道金栋的事儿!”接着把半头晌发生在河堤旁的事说了一遍——
半头晌时,河堤那边突然传来断续的枪声,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那胆大的便隐在自家房前或爬到树上张望。这年头人们虽然对枪声已经听习惯了,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所以都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一会儿,他们看见有人从河槽另一端翻上河堤。那人显得很慌乱,不等站稳便滚卧在河堤上,然后对着河滩打了两枪,接着又慌忙滚落到堤下,爬起来便跑。没等他跑出几步远,又见河堤上出现四五个人,其中一人手举枪响,那先滚下河堤正要逃窜的人应声倒地,但他很快翻转身来,举起枪刚要还击时,后出现在堤上的人抢先一步开了枪,他的手臂大概被击中了,因为他刚举起的手又无力地落下来,他再没反抗,很快被赶到堤下的人缴了械。
看得清楚,从河堤上前后共下来六个人,最后一个人身上还背着个孩子。因为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所以谁也不敢靠前,只是远远地看。
从堤上后下来的那六个人迅速聚到一起,似乎商量了一阵什么,然后见背着孩子的人随另外三人一起去了洪振海家,剩下两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
不多时,洪振海从家中出来,匆匆朝刘家大院走去。
方大成家离洪振海家最近,见到这情景赶紧尾随上来问道:“振海兄弟,你要去哪里呀?你家里来的那些人是干啥的?”洪振海说道:“俺也不知道。他们只叫俺去找刘洪书。哎,方大哥,有件事儿你说蹊跷不蹊跷?他们其中一个人身上背着俺小叔,说是刚从河里救上来的。对了,你们看没看见他们追赶一个人?”
方大成说道:“看见了。那人不是被他们……”洪振海说道:“他们说,就是那个人把俺小叔扔到河里去的。他们路过看见了,就问是咋回事儿,不想那人跋腿就跑,还掏出枪来朝他们乱打,所以他们才追他的。那人现在被他们拿住了,他们让俺去把刘洪书叫来,说要把人交给他。”
方大成叹了口气,说道:“是谁这么没有人性?竟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来?洪三爷刚来到这里,他能和谁结下‘梁子’?竟下这样的毒手?”洪振海说道:“俺现在也不知道害俺小叔的那个人是谁。那救俺小叔的人见俺认识俺小叔,马上向俺问了个明白。其中有个王掌柜还显得很激动,他看了俺小叔半天,像是要说啥,却始终啥也没说,只让俺去叫刘洪书。”
方大成沉吟半晌,说道:“这么说,他们是买卖人了?”随后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谢天谢地。不是‘胡子’就好,不是‘胡子’就好……”说着,便与从后面赶上来的人一起掉转头往回走。
来到洪振海家门口,他们犹疑了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进了院子。方大成同几位年纪稍长的人,如曹梦起、王学胜、石忠等试探着进了屋;其余的人都站在窗外,透过玻璃往屋里看。
见他们进屋来,张桂珍忙招呼让坐,然后看了王掌柜一眼,说道:“这几位是救俺小叔的大恩人。这位是……”王掌柜马上打断张桂珍的话,说道:“在下姓王。这几位是我同行的伙计。某们从河西过来,要去宝力镇办货。某们刚过河不一会儿,当走到三岔口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人往河里扔人,就赶紧过去问究竟。没想到:那溺人者扭头就跑,还朝某们开枪。由此可见,此人不是土匪也是本地恶痞。有道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何况是草菅人命?光天化日之下,岂容大逆不道者肆意横行?因此欲擒之,送交官府究办。不料恶徒凶顽成性,竟朝某等连连开枪,不得已,某们只得还以颜色。现在有劳各位前去认一认,看看这个恶贼是哪个堡子的,姓氏名谁?平时可曾扰害过乡邻?照他今天的行径来看,光天化日之下都敢草菅人命,我想他平时肯定是个伤风败俗的不法之徒,不可能不伤及左邻右舍。大家指认明白了,也好俱状报官,净化地方。不知在下说的是否有道理,还望各位参酌定夺。”
大家一听,顿时肃然起敬。方大成一拱手,说道:“义士所言极是。害群之马一日不除,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宁。咱们过去看看,看是哪个伤天害理的畜牲在造孽!”
众人愤然应之,一同前往看那恶人究竟是谁。
来到河堤旁,只见那恶徒倦缩在地上,脸色煞白,紧闭双眼,微喘粗气,还时不时地呻吟一声;其右手腕与右小腿旁各积了一滩血,其伤口处用细麻绳紧紧勒住,已经不流血了。
大家上前一看,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也骤然大变,半天没有人敢吭一声。
过了一会儿,方大成悄悄把王掌柜拉过一边,小声说道:“这个人惹不起呀!他名叫张彪,绰号‘拦路虎’,早先在河西兴安堡一带当‘胡子’。他们大当家的名叫宫哈萨,人称‘鬼见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因祸害地方太甚,‘满洲国’四年时,日本人不得不出面清剿。宫哈萨被抓之后,日本人割下他的头示众,挂在旗杆上足有二十余天。当年张彪在宫哈萨手下被称作三当家,你想他能是个善茬子吗?自从他们的‘绺子’被打散,这小子就销声匿迹了,过了好几年才有人在大榆树镇街上看见他。后来才知道,他在边家大院儿当护院。打那以后,只要边家要和谁过不去,都是他出头,轻则鼻青脸肿,重则腿断腰折。人们一见了他就像看见了瘟神一样,老远就避开了。”
王掌柜听了,神色十分凝重,同时两眼布满了血丝,他朝死狗一般的张彪扫了一眼,愤怒地骂了声:“败类!”伙计们也都怒不可遏,个个把牙咬得咯嘣响。其中一人说道:“掌柜的,像这种人渣、禽兽不如的东西,干脆一枪崩了算了,省得再危害地方!”
王掌柜看了伙计一眼,说道:“说的对,这种恶人早晚都要被铲除的。不过……现在还是让老乡们处理吧。咱们还有事儿,就不插手了。”说完,转身对围观的人大声说道:“乡亲们,我知道大家伙儿对此人还心存顾虑,但我想告诉大家一句话,坏人并不足虑。为啥这么说呢?平时坏人能肆无忌惮,就是因为咱们太老实。另外一个原因是人心不齐,拧不成一股绳,一但遇见事儿就前怕狼后怕虎,所以坏人就利用了我们这一弱点才敢横行霸道的。如果我们大家把拳头攥紧,敢于和坏人针锋相对,试问:他们还敢张牙舞爪吗?这样吧,我问大家一句话,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呢?”马上有人说道:“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好人多了!”
王掌柜说道:“这位乡亲说的很对,世上还是好人多。既然是好人多,那咱们还怕啥呢?大家不妨曲指算一下,假若一百个人里有一个坏人,那是一个啥比例呀?只要大家一条心,那坏人就不敢随便欺负人,大家就是用唾沫淹,也能把他们给淹死了。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有人说道:“可那些坏人身后有官府给他们撑腰,咱老百姓不敢和官府辩理呀!”
王掌柜说道:“孟子说:‘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当政者实行仁政,国家就能够繁荣昌盛。不实行仁政,就是自取灭亡。现在大家忍受欺辱不敢反抗,就等于厌恶潮湿还居住在潮湿的地方忍受。如果真厌恶,那就勇敢地抛弃它,然后找贤德的人领导国家,过安定的好日子。大家说,孟老夫子说的话对不对呀?”有人说道:“孟老夫子和孔圣人一样,都是圣人,他老人家说的话当然对了。可现在某们去哪儿找那贤德的人呢?”
王掌柜说道:“大家没听说‘侮极必反’的道理吗?好了,今天就和大家伙儿唠到这儿吧。”然后一指张彪,又说道:“这个人就烦劳各位乡亲达意贵屯闾长酌情处理吧,日后有机会咱们再唠。”
这时,只见张彪躺在地上冷冷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我看你们谁敢听他妖言蛊惑?你们都听见了吧?他说的话全都是反满抗日言论。你们听他的,就是通匪。你们知道这是啥罪吗?是掉脑袋的罪!你们现在听我的,赶紧帮我把他们给抓起来,然后再把我送回边家店,我一定在某东家面前保举你们的功劳,不然我回去就向官府告发你们通匪!”
一听这话,众人骇然变色。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只听两声清脆的枪响过后,张彪蹬了蹬腿便死猪一般不动了。
王掌柜收起冒烟的匣子枪,大声说道:“乡亲们,像这种冥顽不化的恶徒,不除不足以平民愤!大家不要怕,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坏人就不敢欺负咱们……”
正说到这里,只见刘洪书匆匆来到跟前,见张彪被打死了,连声叫苦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王掌柜冷冷瞅了刘洪书一眼,刚要说什么,只见洪振海赶紧介绍说:“王掌柜,这就是本屯闾长——刘洪书。”王掌柜一抬手,说道:“刘闾长,打扰了。想必情况你都知道了,那我就不重复了。”然后一指张彪的尸体,又说道:“本想留这家伙一条狗命,谁知他不思悔过,众怒之下还大耍淫威,恶语要挟乡亲们。众所周知,此人一向凌辱乡邻,且土匪出身,可谓恶贯满盈,——人闻其名而抖。刚才见大家惶恐不安,实在让某等目不忍睹。如此人道豺狼,一贯危害地方,不除何以安良善之心?我等路见不平,故而替天行道,把这个人渣就地正法了。对某等此举,不知刘闾长有何高论,在下愿洗耳恭听。”
刘洪书毕竟老于事故,一见这种态势,再不敢多言。他看出来了,这些人并不像洪振海所说的买卖人,但也不像“胡子”,不免心中犯嘀咕,迟疑了刹那,说道:“义士说的是,义士说的是。”
王掌柜说道:“既然刘闾长没有异议,那……这里的善后就有劳大驾了。某等告辞。”接着对伙计们说道:“原计划取消。现在去大榆树。”说完,一挥手,伙计们先行走了。
王掌柜把洪振海拉过一旁,悄声说道:“有机会请烦劳大驾转告杨德山大哥和洪大哥,就说王忠义在此路过,偶然救了贤侄。因事务繁忙,不能亲自送到府上,请他们原谅。……”说完,又朝刘洪书与围观众人一拱手,说声:“告辞,再会。”便转身追赶伙计们去了。
王掌柜等一走,刘洪书直愣愣地看了张彪的尸体刹那,然后十分焦虑地说道:“这可咋整?这可咋整……”方大成、曹梦起、王学胜、石忠等人围拢过来。曹梦起说道:“啥咋整呀?人家为咱们除了祸害,大快人心呀!”刘洪书恼道:“你懂个屁!人命关天,岂能儿戏?虽然张彪害人在先,但他是死罪还是活罪,那得由官府来说。如今他被不明身份的人打死在咱们屯子,现在他们一甩手走了,这叫我如何向上面交代?现在是非常时期,上面明令屯防屯治,如有纰漏,罪在通匪。今天这个事儿你说咋办?整不好我项上这颗人头就得搬家呀!”
曹梦起说道:“人死在咱们屯子那不假,可这又和咱们屯子有啥相干呢?有道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人来人往的谁能挡得住呢?人家在这儿路过,放屁拉屎你管得着吗?你就如实上报,官府绝不能把你咋的。唉,你看你还饱读诗书呢!要我看你那墨水都白喝了!”几句话把刘洪书戗得直翻了好几个白眼,忍不住骂道:“放屁!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满嘴胡嘞嘞?”
王学胜说道:“刘闾长,我看曹梦起说的也不无道理。”石忠附和道:“是呀,这件事儿发生在咱们屯子不假,可细想想也确实和咱们屯子没啥关系。有道是:‘天下雹子,溜边儿的雨。’它砸谁家的庄稼、淋谁家的地,那是老天爷的事儿,谁又能管得了呢?”
经大家伙儿这么一说,刘洪书乱麻似的心才稍微平静了一点儿,只听他轻轻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各位老少爷们儿,现在的事儿……我都怕到家了!你们说我能惹得起谁呀?官府咱惹不起,边家咱惹不起,遇上个事儿啥的我真不知道该咋办了!比如说今天这个事儿吧,还要仰仗各位多出主意,能圆满处理了,平安无事才好。我给大家伙儿作揖了!”说完,双手抱拳,连连作揖。
曹梦起不阴不阳地说道:“咋处理那是你的事儿,和某们有啥关系?”方大成拉了他一下,说道:“我说大兄弟,你就别说风凉话了!你看把刘闾长给急的?人命关天的事儿,弄不好咱们都得跟着吃刮落。平时就你鬼点子最多,快帮着拿个主意吧。”
大家伙儿一听,齐声说道:“是呀,二先生。平时你号称‘半仙’儿,该不是到了紧要关头就没有神了吧?”
曹梦起一听,只觉得脸上挂不住,马上说道:“啥了不起的事儿呀,就这么扛不住?也真是的!刘闾长你听我说,你就这么对上边儿说,半头晌的时候,忽然听见河堤上响了一阵子枪,过后大家出来一看,发现张彪死在堤下了,人命关天,不敢耽搁,急忙赶来报告。多简单的事儿,这有啥呀?”
刘洪书说道:“这能行吗?上边儿如果问是谁打死张彪的,我……我该咋说?”曹梦起一撇嘴说道:“要不咋说你那墨水儿都白喝了呢?咱屯子的闾长让你当真是可惜了了!一遇见点儿事儿就傻眼,某们这几十口子人交给你庇护,谁能放心?”
一听这话,刘洪书委屈地说道:“你以为我愿意当这破玩意儿呢?如果不是不当不行的话,我早就不当了!上挤下压的,有啥意思?”说完,一拍脑门,蹲在地上掉眼泪。
见刘洪书难过,大家都埋怨曹梦起。曹梦起完尔一笑,说道:“我说闾长大人,你咋这么不禁逗呢?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一点儿取笑你的搀杂也没有。你想呀,假如你对上边儿说咱们知道张彪是被谁给打死的,你想想看,那岂不是有勾连谋害之嫌?正因为咱们啥也不知道,那才一身干净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曹梦起这么说,刘洪书说道:“那好吧,就按照你说的办。”曹梦起说道:“那你就麻溜去治安所报告吧?我都掐算好了,治安所肯定不会难为你的。”
石忠咂咂嘴说道:“嗯,还别说,二先生说的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儿。”方大成说道:“就是。说啥也不知道才没有牵连呢。”
王学胜叹了口气,说道:“唉,你看这世道都把人给整成啥样了?连句真话都不敢说!”
这时,刘洪书朝曹梦起作了个揖,说道:“多谢兄弟提醒。不然险些误了大事!”说完,赶紧打发屯丁去乡里报告。随后又嘱咐在场的人:“等一会儿乡里来人了,关于孩子的事儿咱们谁也别提,免得抖落不清。大家可都听清楚了?”曹梦起打趣地说道:“哎,这才像个当闾长的样儿嘛!”刘洪书苦笑着说道:“兄弟,你就别挖苦我了!”
一时间围观的人都散去了,现场只剩下刘洪书、方大成、曹梦起、王学胜、石忠等几个人了。再便是几个胆大的孩子,站在不远处缩头探脑地看光景。
大家等了好一阵子,小野才带着几个警察来了,他捂着鼻子在张彪尸体旁转了几圈,然后走上河堤朝河对岸看了许久才问道:“打死张彪的是些什么人?你们谁看见了?”刘洪书说道:“没有人看见。那种场合谁敢出来看?过后人们出来才发现张彪死在河堤下面了。某们没敢耽搁,马上就派人报告去了。”
小野听了,咬着牙说道:“肯定是河对岸的‘匪徒’干的!你们要小心防范,发现‘匪’情要立即报告,不然统统死了死了的!”刘洪书忙说道:“是是是。”
小野走下河堤,吩咐跟他一起来的警察:“你们去通知边家,让边家通知死者家属赶紧把尸体领回去埋了。小心传染病。”说完,独自走了。
谁知去边家报信的两个警察回来说,边家不认张彪是他家护院,拒绝通知家属领尸。没办法,警察便逼着刘洪书派人把张彪草草埋在河滩了事。
一场虚惊过去了,刘洪书与大家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