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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悦来客栈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只偶有几盏残灯映白窗纸,窗纸前人影攒动。见此,玉临风方才松了一口气。进到房间内,有一人正坐在床头,眉宇微皱。

此人年岁略长,眼睛小,唇间一道八字胡,是玉临风的三师弟陈韦。见到玉临风,陈韦连忙从床边站起,开口道:“大师哥,你们可算回来了,我都打算跟五师弟去找你们了。”

玉临风道:“我们碰上麻烦了。”

陈韦疑惑道:“什么意思?”

孙嫣儿道:“我们可能碰到了绝情宫主。”

玉临风道:“五师弟呢?”

三师弟陈韦道:“五师弟在旁边屋子里照顾“那个人”呢。”

玉临风道:“去叫五师弟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动身。”

他顿了顿又道:“三师弟,把绝情上谱拿给我,路上恐不太平。”

孙嫣儿道:“我也去五师弟那里看看。”

油灯昏黄,孙嫣儿推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充满了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几乎全身都缠满纱布的人。床边一个少年正在给他换药。

少年眉清目秀,抿着嘴唇的时候,两颊处有深深的酒窝。他便是玉临风的五师弟郝小思。郝小思道:“师妹。”

孙嫣儿应了一声,走进屋内,看着被纱布包裹的人道:“他怎样了?”

郝小思抿着嘴摇了摇头,道:“醒过来一次,又晕倒了。”

那个人的眼睛微闭着,偶尔轻轻颤动几次,呼吸平静温和。孙嫣儿突然就想起了两天前这双眼睛还睁着的时候,冷酷的像冰、愤怒的像火焰、寂寞的如同死去的秋叶……她和几位师兄本与他素不相识,哪怕直到如今,都未曾有过一次的交流。

可孙嫣儿救却了他。

因为她不想让他死,又或者只是善良的心驱使她这么做的。

那一晚,枫林趁晚,落叶遮空,月如钩。

孙嫣儿和师兄们路过这片枫叶林的时候,便听到不远处有大喝之声。他们慢慢潜伏过去,但见眼前一黑衣少年,被五名蓝衣大汉包围。

领头一人,使一把鬼头大刀,其余四人则分别使用不同武器,有长枪、长剑、匕首、斧头。

孙嫣儿记得当时玉临风就对他们说,那领头使鬼头大刀的人便是绝情宫下的鬼刀陈仲,其余四人照武器来看,乃是鬼刀陈仲的座下枪、剑、匕、斧四护法。

师兄妹四人静观其变,但听闻那鬼刀陈仲冷笑一声道:“原来你便是当初逃脱的小贼。”

黑衣青年沉默。

陈仲道:“刘家庄一战,那晚我好生痛快,一百二十三人我杀了六十四,你可知你母亲临死时,对我说过什么吗?”

黑衣青年握紧了手中的刀。

陈仲继续道:“她说让我放过你。”

他顿了顿又用一种极致冷酷的声音道:“所以,我把她的头劈成了两半,是从中间劈的。”

黑衣青年手中的刀在颤抖。

冷风肆虐,林间的风更急了。灰尘漫天。孙嫣儿拽着玉临风的衣袖往他身后躲了躲。

陈韦道:“大师哥要不要帮他。”

玉临风摇摇头:“我们不清楚黑衣青年的身份,静观其变便好。”

陈韦道:“鬼刀好像在故意激怒他。”

玉临风道:“青年一旦被激怒,出手时难免失了分寸,分寸中自见破绽。”

陈韦道:“所以,鬼刀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玉临风道:“他没有。”

陈韦道:“能让鬼刀加四大护法都没有把握对付的人,江湖中并不多见。”

玉临风没有回答,因为厮杀已展开,是黑衣青年先动的。不动则已,一动快则惊人,瞬息中,青年朝陈仲冲去,陈仲举刀护身,却怎料青年突然转身,已一种快到极致的速度朝使枪护法冲去,枪护法,长枪横立,然而异变再生,在青年的刀即将斩向枪护法的一瞬间,青年却再次反身,在空中翻转半圈,刀尖向后飞出。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间,当青年停下来的时候,使匕首的护法已停止了呼吸。

长刀贯胸。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即使拥有“封血门”绝技的绝情宫主也不能。

刀把处系有一根银线,青年轻微一拉,刀回,人倒。

鲜血如喷泉般,飞溅。

陈仲怒意横生,举刀攻出,剩余三护法各自占领坤乾方位,分攻青年上中下三路要害,青年步伐如风。

玉临风道:“没想到他竟是狂刀门的传人。”

陈韦道:“江北狂刀门?”

玉临风道:“江湖中又有哪一派使刀,敢用这个“狂”字。”

陈韦道:“可狂刀门在十六年前已被灭门。”

玉临风道:“是。”

他顿了顿接着道:“为的就是他手中的那把刀。”

陈韦道:“什么刀?”

玉临风道:“狂刀之怒,以血洗之。”

陈韦道:“好一把狂刀,好一个狂人。”

正在此时,枪护法一记回马枪当胸斜刺、斧护法低斧扫腿、鬼刀大刀当头劈下、剑护法后方绕进,青年已退无可退。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令所有人都震惊了。

青年左胸顶进长枪,欺到枪护法身前,枪护法来不及惊恐,刀锋已切断头颅,头颅上鲜血迸出、如柱。

孙嫣儿惊呼一声,彻底趴在玉临风的身后,不敢再看。

陈韦道:“他在寻死。”

玉临风道:“但他并未死。”

陈韦道:“你是说……”

玉临风道:“有一种人的心脏在右边。”

郝小思插话道:“他便是那种人吗?”

玉临风没有回答,因为青年已斩断胸口处的长枪,反身再战。

刀斧横生,鬼刀怒吼一声,从半空中飞跃而起,手中狂刀竖劈而下,青年横刀所向。

双刀交砍处,一串火花飞溅,如同飞溅的鲜血般,让整个月夜变成一种嗜血的凄美。

青年双腿深陷泥地,口中一口鲜血喷出。

孙嫣儿惊呼一声,因为她看到了青年的眼睛,一双愤怒的如同野兽的眼睛,里面有一团炙热的火焰在燃烧。燃烧到了孙嫣儿的心里。

孙嫣儿向玉临风道:”大师哥,你帮帮他。”

玉临风道:“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陈韦道:“不错,狂刀门与我易水剑阁自古交好,狂刀门的后人便是我易水剑阁的朋友。”

话至此,玉临风拔剑而出,一剑挑开鬼刀的刀身,陈韦拦向斧护法,使剑的护法,郝小思则护在孙嫣儿身旁。

场中混战不止,但听鬼刀陈仲挡掉玉临风一剑退后一步,大吼一声道:“阁下乃是何人?何必趟这淌浑水。”

玉临风道:“易水剑阁。”

话毕,剑身飘摇穿刺,陈仲倒是一时间落了下风。

然而异变又起,那黑衣青年突然举刀格开玉临风的长剑。

青年冷冷道:“他们是我的。”

玉临风深深地看了青年一眼,道:“好。“

三人已撤回原来的地方,郝小思道:“难道他不怕死吗?”

陈韦道:“你觉得他像怕死的人?”

玉临风道:“我看了他的眼睛。”

郝小思道:“看了眼睛又怎样?”

玉临风道:“那双眼睛告诉我,如果我不听他的,他会死在我的剑下。”

陈韦道:“但你并不想杀他。

玉临风沉默。

孙嫣儿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开始好奇,好奇这个青年身上的故事。

林间的风更急了,带起一阵血腥的枯叶,叶落本已足够令人惆怅,又何必多增怨恨?

青年倒下的时候,后背已被长剑刺入三寸一分,斧头砍入了他的大腿并未拔出,。而使这两把武器的人也倒在了地上,他们的瞳孔圆睁着,他们的头颅分别被切开,脑浆流淌在地上。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幕的可怕,孙嫣儿已忍不住在呕吐。

鬼刀的腹部也被切开,他从匕护法的身上撕下一条长布绑在肚子上,致使肠子不足以流出。

青年还是输了,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绝情宫主梦芸和易水剑阁阁主孙秦博,没有任何人可以单独战胜这五人。

玉临风也不能。

玉临风向鬼刀道:“你走吧。”

鬼刀道:“易水剑阁的人也会帮我?”

玉临风道:“我不杀受伤之人。”

鬼刀道:“你是孙秦博的什么人?”

玉临风道:“我叫玉临风。”

鬼刀点点头,他没有再说话,他紧按伤口,缓缓朝远方的路走去。

远方凄迷,凄迷如雾。

陈韦道:“大师哥,你真的要放他走?”

玉临风道:“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性格。”

陈韦沉默。

玉临风望着鬼刀走远的背影,嘴角突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孙嫣儿永远也忘不了她走到青年身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的那份冰冷的不甘。然后不甘夹在虚弱里悄悄合起。

本以为青年已死,却不曾想他的脉搏还在跳动,郝小思祖上行医,也略懂医术,他曾说这青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三十二处伤口,十二处致命,却未断气。

孙嫣儿盯着青年,他的睫毛还在不停地颤动,她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朝那双眼睛摸去。

好凉,凉的令她指尖发颤。

然后,那双眼睛竟奇迹的睁开,孙嫣儿这次仔细地看清了。那又是另一种感觉的眼睛。

好深,深的如同漆黑的夜空;迷茫,迷茫的如同黑夜里升起的浓雾。

青年也在盯着她。就用这种样子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孙嫣儿脸颊不自觉地泛起一阵红晕,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穿的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鞋尖很好看,上面沾染了一点泥渍。

她轻声道:“你醒了?”

没有回应。

“我们一会儿就要走了。”

依然没有回应。

她眼角的余光感觉到青年一直在紧紧地盯着她,少女心中的羞涩让她再也不好意思待下去。她筹措了几下,就转身跑出了屋子。

呼吸还未理顺,她便呆在了原地。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没有了一只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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