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在包辰刚刚入院还没有稳定下来之前(当然包括他的歇斯底里,包括他的垂死挣扎,包括他的泪眼婆娑也包括他再次被绞痛侵袭),说说这个下午到底怎么了,至少应该让孩子们了解一下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获得了一个放假的机会。当然,其实最合理的是全体上自习——然而毕竟是小学,没有中考、会考、高考、英语等级考试、计算机等级考试、会计师等级考试、教师资格认证、公务员考试、论文、答辩、考研、考博、考后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雅思、托福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压力,放个假没啥大不了——反正老师们现在没办法坐镇教室,孩子们在学校也是闹腾,倒不如就交给社会处理吧。
事情跟前一天的汽车爆炸有关。
车是一辆奥迪A6,黑色的。那是本市教育局的车。爆炸的时候,车里有人。
也就是说,事情挺简单,就是一个教育局领导被炸死了,但是爆炸原因不明。
但是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车里,就有讲究了——经过一个上午的调查得知,这位死者之前在为了某小学的几位后进生奔波。现场不远处有两个学生倒地陷入重度昏迷,经查证就是该领导奔波所为负责的学生成员。
为了学生忙碌却蹊跷死亡,学生又浑身是伤昏迷附近,这事儿可就大了。当地警方高度重视该起案件,加大了排查力度,并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市有关领导亲自挂帅,力争第一时间侦破此案以实现社会的和谐稳定。此事也一夜之间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官方还不得不特地在民生网站公开进展情况,并要求广大市民不要轻易的相信谣言,更不要传播谣言……
是的,有人认出来这个死者的领导身份与成分之后便有谣言传播出来。什么黑社会火拼啊,官员涉黑啊,分赃不均啊,情妇雇凶杀人啊等等等等层出不穷。反正你爱信不信,我是不信呐——毕竟我知道是谁干的,您说是不是?
之所以会影响到学校里的领导和老师,原因无非就是其死前正在为了本校后进生的未来而操劳——因公殉职(?),能没有关系么?
所以中午所有在校的老师们、领导们都没吃好饭就被不期而至的有关部门调查人员给一一问话了。当得知这个人的遭遇和结局之后,大家都没有了工作的心情。三三两两候在礼堂里等着问话的老师们交谈的内容都紧紧围绕着这个话题:
“哎,昨天死的,今天算一天,明天你说能正常出殡不?”
“这谁说的准呐。不过按理说……”
“哎,咱们用不用去?”
“按理说不用,但是毕竟这事儿跟咱们学校有关,看校长意思我估摸着……”
“那你说随多少合适?”
“这我哪知道啊。要不咱们看看金主任吧。”
“我感觉校长还真不一定能让咱们去。”
“那就更好了,能省……”
“省毛啊?搞个募捐图省事儿了知道不?”
“哦……对,这么还能捞个好名声。”
“我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到现在还只是副主任就没想过为什么啊?”
“啊?”
“就因为你这张破嘴。行了,甭说了,到我了。”
可以这么说,那个班长能够准确的找到老师们的所在并且第一时间带回消息,不得不承认,这孩子能力还是蛮强的。换成是我那个岁数,主任办公室、班主任办公室、校长办公室里都没人的话,就直接回屋任由孩子们闹腾去了。
不过的确,这整件事儿都透露着很多的不合理,所以调查一结束,校领导就安排到各个老师推送信息的任务——态度务必诚恳、言辞务必简练、讲述务必清楚,一定要让孩子家长们体谅当时情况的紧急,云云。当然,短信的推送对象,不包括包辰的妈妈。
后来就因为这些短信的推送,再次把包辰推上了风口浪尖。不过那是后话,现在包辰倒是在哭闹了一阵子之后,安静了下来,在这个小黑屋里呆坐着,脑袋里翻腾着杂七杂八的各种想法。
从自己推演出的后半生,到将来可能出院的那一天在大街上也许会遭遇“黑五类”,也许唯一的好处就是到时候可以真的用刀去杀了那几个专门欺负人的混蛋而不用担心判死刑;从也许这辈子都出不去这个大院儿了,到构思也许可以像《监狱学园》里那样卧薪尝胆几个月用极端残忍的方式寻求解放;从再也看不到安雨杉、刘旭、张旺……还有罗丽,还有有点娘娘腔的班长,总喜欢故作深沉的学委到自己的第二人格会不会趁着深更半夜飞出去偷偷约会(对了,第二人格那么牛逼,会不会飞?)……想到这里,他又颓唐地低下了头:自己有第二人格恐怕是真的了,但是那些“能力”是真的么?第二人格本身就是看不见摸不到只存在于小说中的东西,或许大人的世界里有能够捕捉到蛛丝马迹的设备或者方法,但是现在谁又能确认TA是存在的呢?那么,如果TA其实并不存在而是自己臆想出的……就像那个自己曾经见过的老太太,那么那些所谓的能力会不会也是虚幻的?自己其实既没有把那两个混混怎么样,反过来是自己已经被修理的不成人形;自己也没有炸过汽车,这个可信度更高,也许罗丽说的前一天看到了什么什么也是自己妄想症强行添加的内容呢?那么,能力?
他伸开手掌看了看,突然觉得,如果TA可以使用那些能力的话,自己应该也能,毕竟身体不可能换掉。那么,当时他是伸手之后,他们就飞了出去……他伸手朝着房间的牢固铁门,良久,终于放弃:差点把自己憋死。屏住呼吸并不能让能力出现。
那么之前自己一切都是幻觉?
包辰突然意识到,自己担心了一整圈,却忘记了最最关键的:妈妈。
如果真的自己被关在这里一辈子,妈妈怎么办?等到自己长大了,妈妈驼着背来看望自己么?她得心碎到什么程度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带着手铐脚镣(?),而妈妈则一头白发,佝偻着身子,拎着餐盒,步履蹒跚的进到屋里来,把自己最爱吃的东西一一摆到面前的铁桌子上。白发下面,一双浑浊的眼睛,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以泪洗面绝不为过。
“你还是等死吧,真是吵死了。”
包辰已经不意外了。对于TA的出现,包辰其实现在反而并不太期待,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流进了嘴里。以前觉得是咸的,此刻却分明发现,咸并不是眼泪的专利,涩才是。
可能是发现包辰不搭理自己,TA竟然也会怕冷场,这是第一次TA主动说了第二句话:
“妈妈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