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调雨顺。
十天后,在全镇老老少少齐上阵的辛勤劳作下,总算是赶在冬耕节气结束之前,各家的麦谷地都侍弄的井井有条了。
栖霞镇的庄稼人站在自家门口,边吃着碗里热腾腾的饭菜,边望着不远处才种完七八天的地里,新生的麦苗长势喜人,绿油油一片,心中都乐开了花;只待深冬下几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明年定是个丰收的好年成。
随着冬耕的结束,在家休息了三两天的镇民们已经缓过劲来,现如今看起来一个个精神饱满。
栖霞镇唯一的集市在冷清许久之后,也突然热闹了起来,大街小巷里人头涌动,车马不绝,不到两丈宽的两条十字形街道,此刻显得有些拥挤。
集市不大,加起来也就三四十家店铺,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布衣店、铁匠铺、酒馆、饭庄还有药堂里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各路叫小贩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一群娃娃围在一旁好奇的看着,好不热闹。
两条街道交叉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苏摩父子一前一后,这是苏克第一次随父亲来集市,也是苏克第一次来集市。苏克咿呀学语时就想像其他其他娃娃一样被父亲带上来集市赶热闹,不知为何,他这个小心小小心愿一直持续到今天就突然完成。
苏克不解,只好乖乖跟在父亲身后,小身子歪歪斜斜,一双咕噜噜转的大眼睛瞟过来瞟过去,对集市上的新鲜事物充满好奇。
良久穿过几条巷道,父子两停下了脚步。面前是街道门市店铺后面的一处破旧的院落。墙头上长满许多无人问津的野草已经枯黄,好像许久没人打理了;再看六尺宽的大门,门面上红色的红色油漆看上去就是多年前老漆,现在已经凋落大半,不堪入目。
门头上悬着四尺长的牌匾还算像样,上面赫然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栖霞学堂’。苏克还未学习识字,自然不知牌匾上写的是什么字,只是觉得好看。
中陆帝国,广袤无边,民风强悍,自古便提倡文治武功,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六岁习文九岁习武的传统。
原来,苏摩是要将快满六岁的苏克,送到学堂学习识文断字。
微微皱眉,苏摩抬起手轻叩大门,里面并没有人应答。许久后他干脆推开门带着苏克,径直走了进去,里面的院子却是另一番景象。
苏摩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虽破旧了些,可院子里石桌石凳和草木,很明显是有人不久前打理过的,这学堂没关就好。”
学堂内堂大门敞开,里却面空空如也,不见一人。
不过苏摩没有冒昧进入,而是拉着苏克,冲着学堂拱手行礼,恭敬地说到:“山野村夫苏摩,带小儿苏克前来求学,还请夫子收下。”
内堂偏房中。
一白须老者,身着长衫端坐在黒木椅子上,布满褶皱的手正不温不火地翻看着茶桌上一本发黄的书籍,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
闻声放下手中的书籍,老者淡然哂笑道:“进来吧,老叟恭候多时。”
苏摩一怔,边带着开始有些惶恐的苏克走进了内堂,边心中暗自揣摩:”这夫子竟有些装神弄鬼,故作神秘。“
而这时白须老者也提着一户冒着热气的茶壶,颤颤巍巍的从偏房出来迎客。
苏摩审视着平易近人的拎着茶壶的白须老者,好像走了神,几息过后,慌忙拱手:“山野之人失礼了,敢问夫子尊称?”
苏克只感觉头晕,怎么父亲和这老夫子说的话,听着这么别扭!
“不必多礼,苏壮士不像普通庄稼汉,老叟也不是那等礼数繁多的老学究,就叫我牧夫子吧,姓名什么早就不计在心上了。”
牧夫子只管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饮着,双目深邃在苏克身上打量,也不让苏摩看座也不给他倒茶。
“某只是山野孤寡,不稀罕甚礼数,流浪到这栖霞镇只觉得此处安逸,便想来此地学堂充数当个夫子,混口饭吃安享晚年,谁料这学堂早已荒废,收拾几日还是这番不堪,眼下正是开学时间,没想到老夫等了三日才来这一个娃娃。”
轻抚胡须,牧夫子冲苏克点了一下头,收回目光望向苏摩高大的身躯,继续冷笑道:“如今就这一个娃娃来求学,某想充数混口饭吃在此安享晚年却是让苏壮士见笑了不是?”
眼前的牧夫子,虽语出惊人来历过奇,但苏摩看来看去这就是个平易近人的老叟,一席话话却给他一种如沐清风感觉,总觉得他不同于常人。
“夫子为何如此说,只是夫子来历惊奇,游学到此偏僻之地,是受人所托还是为了找人?”
苏克立在苏摩身旁,听着父亲和牧夫子的对话,总算是听懂了一些,他也觉得白发苍苍的牧夫子有些神秘。
望着手中的茶,牧夫子浅尝一口,变得有些沉默:“老夫并非受人所托,不过老夫找人却是不假,找一个能学我毕生学问的人,就像这杯中的茶,懂它的人对它爱不释手,不懂得人只会觉得苦涩。”
牧夫子的一席话令苏摩吃惊,他看的出来牧夫子只是个普通人,而且学识丰富,若是当真让苏克拜他为师,学得满腹经纶,万一将来自己不能回来,苏克也可以凭学识谋个出路,不至于在栖霞山做一辈子庄稼汉。
“苏摩冒昧,只是不知我儿苏克是否有天资被夫子看中,将来能长伴夫子左右是他的福气。”
长叹一口气,牧夫子将手上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起身望着苏克。
“老夫说了只是想混口饭吃安享晚年,如今有送上门的学生,自当收下。只是老夫不想收徒,只想当个夫子教导孩子识文断字。”
苏摩黝黑的脸上,泛起一抹笑意望向苏克:“夫子答应收你这个学生,还不赶紧给夫子行礼。”
苏克惊呆了,这么快?
这个牧夫子对于他来说,来的太突然,今天的一切都像是晴天霹雳,他只是在乾云爷爷那里听到过夫子和学生的故事,没想到今天自己变成了学生,还有这么一位白发苍苍的夫子。
虽然还有几天才六岁,但是自幼和父亲相依为命的苏克,相对于同龄的孩子要成熟懂事的多。他从乾云爷爷那里了解到,自己的父亲似乎不是个普通的庄稼汉,也慢慢明白父亲曾经吓哭自己的痛苦可怕表情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即将要发泄要喋血的表情。
“父亲的过往,故事一定很多,只是自己年纪太小,也许我和像乾云爷爷一样和蔼的夫子学到学问后,再长大一些,父亲就会和我说;也许到时候父亲的脸上就可以多些笑容,希望那种痛苦可怕的表情再也不要出现。”
思索一阵,苏克连忙拎起桌上的茶壶将夫子的杯子填满,一双小手托起满满的一杯茶,现学现卖,弯下腰行礼道:“夫子,请用茶!”
饶是一把年纪的牧夫子看到苏克如此有心的举动,也是惊诧不已,没想到这六岁左右的孩童竟是这般机敏。
能有这样的学生,他心中大感慰藉。
接过苏克手中的茶,又是痛快的一饮而尽,看起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仿佛饮的不是茶而是酒。
“好!好!好!”
一连赞道三个好,牧夫子意犹未尽地放下茶杯,一只手托起苏克,另一只手抚摸着苏克的脑袋瓜。
“中陆帝国尚武,这栖霞镇地处偏僻,生活的大都是普通人家。娃娃根本不上学堂;即使有几户生意人家过得不错,那也是用不着娃娃来学堂学习。如今只收了你这么一个学生,这学堂也算是有了学生,可就你一个学生,某这夫子之名就有些太不相称了,从此你便叫我牧爷爷吧。”
“夫子过谦了,如今小儿是你的学生,你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就是了。”苏摩连忙道。
苏克可不管什么过谦不过谦,多个爷爷疼自己,总比多个夫子管教自己要好很多,他顺势扑到牧夫子的怀里,亲切的叫了几声爷爷,心中说不出多么欢喜。
不过孩童顽皮的本性不是懂事一些就可以掩盖的了的,在夫子身上缠来缠去,没一会牧夫子便吹胡子瞪眼了。
望着苏克在牧夫子怀中,正扯着牧夫子的胡须玩耍,苏摩眼底深处不禁出现一抹喜悦的泪光。
他本就不属于栖霞镇,将来他定要离开,只是苏克不应该像他一样,他还是个孩子。
如今,苏克不仅找到了一个学识渊博老师,而且还认了一位和蔼可亲的爷爷,苏摩要是将离开栖霞镇,留下这‘祖孙’二人也算有个伴,他也可以走的安心一些。
苏克与牧夫子正玩得十分兴起,对苏摩心中所想,却丝毫不知……